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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作品名称:中考春秋      作者:俞勒大叔      发布时间:2024-09-02 11:39:27      字数:18314

  1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这句话是《西游记》里描写山中时间流逝速度的,主角是某种树上的灵长类动物。但,用来形容老师们的生活好像也很合适。学校,从某个角度讲还真有点像与世隔绝的深山。
  不知不觉,又是周五了!一周的时间,又到了尽头!老师们的时间就是这样地从周一到周末再从周末到周一,反复循环,周而复始,永无改变也永无尽头。
  气温在数天内急速下降。风吹过,满天黄页飘飞。校园的地面上各种各样的树叶铺了一地,柳叶、杨叶、梧桐叶、白蜡杆叶......放眼望去,黄绿红紫白,各种颜色的都有,景象十分凄美!对,就是凄美,凄凉而美丽!
  也许是联想到人的暮年吧,每看到秋叶飘飞的景象,牛树茂总会感觉到淡淡的惆怅!“风月无古今,情怀自浅深”,看来古人、今人的心是相通的啊,时空不是障碍!
  秋天的景色尽管很美,但带给班主任的却并不是诗情画意,而是持续不断的烦恼,尤其是在入冬以前叶子没有落光的这段时间,更是让班主任们头疼。叶子落得越多,意味着清扫卫生区的工作越啰嗦。按学校规定,每天早晨、中午、下午都要打扫一遍,还要很干净。否则,就会被总务处扣分。每天扣分的情况还要在二楼小黑板上面对全校公布。扣分多了,班主任的积分自然会下降。下降多了,班主任费自然就发得少。一是牵涉到面子问题,而是牵涉到钱的问题。所以,班主任们对于卫生问题不得不上心啊。
  四年级一班的主卫生区就在教室东边不远,是从西墙根到教学楼南门的一个区域,东西不过十几米,南北不过七八米,范围不大。可是,在这个范围里面却是有着五六棵大梧桐树,牛树茂曾经撞上的那棵也在其中。还有六棵白蜡杆子树。另外,北墙底下挨着四三班教室还有个花池,里面长满了月季花、玫瑰花。这样一来,落叶就比较多了,每天扫不胜扫。有风的时候更是前面扫,后面飘,扫来扫去扫不尽。
  现在离第一节预备还有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牛树茂亲自拿着一把大扫帚弓着腰清扫落叶。他的速度很快,“刷!刷!刷!刷!”随着扫帚的挥动,一大堆树叶就迅速聚集到了一起。
  老板都身先士卒了,星期五的值日生们自然不敢偷懒,有的拿着大扫帚,有的拿着小笤帚,在卫生区的各个地方“奋战”。
  看看差不多了,牛树茂扔下扫帚,直起腰来。几分钟的劳动,使他感觉身上热乎乎的,手也不再冷了。环顾了一下卫生区,他冲着值日生们喊道:“乒乓球台底下还有不少树叶,北墙根有碎纸,树底下再扫一下。都动作快点,预备以前要解决‘战斗’!”
  同学们听到老板的催促,急忙加快速度。很快,整个卫生区就清扫完了,树叶和废纸等堆了三大堆。
  “项林超过来!”牛树茂喊道。
  项林超急忙跑到老板身边。
  牛树茂掏出火机递给他,笑道:“我给你个光荣的任务,去,把树叶都点着了!”
  项林超马上接过火机跑到一堆树叶跟前,另几个男生也兴奋地跟了过去。不一会儿,在几个男生们的共同努力下,几堆树叶就“熊熊”燃烧了起来,散发着树木清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女生们都围过去烤手,一边笑着说:“啊呀,真暖和啊!”
  牛树茂笑道:“你看,一说‘学习’就不高兴,一说‘放火’就瞪大了眼!以后,我们就天天来放火!”
  “哈哈哈!”听老板说得如此有趣,值日生们都笑了起来。
  另外几个班也有样学样,纷纷过来借火。一时间,教学楼前到处烈火熊熊,烟雾缭绕,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留下两个人最后清理,其他值日生到班里去看看,不干净的地方一定要弄干净。尤其教室最后面,不准有一点垃圾。”牛树茂下达命令道。
  总务处检查卫生,可不只是检查卫生区,教室也是个重点。
  点上一支烟,牛树茂靠在乒乓球台上休息,一边吸烟,一边仰着头向远处看。
  视线的最近处就是那几棵法国梧桐。风吹过,一片片黄色的或者是黄绿斑驳的叶子就从树枝上被强行带走,然后划着各种各样的轨迹落向地面。有的树枝已经光秃秃的了,而有的还顽强地挑着几片叶子。只有几十个棕黄色的果实,分散在树枝各处,虽然也被风吹得摇摆不定,但却就是掉不下来。
  看着看着,牛树茂忽然心里一动。成千上万片树叶都随风飘落,只有几十个果实能够留下,这和中考、高考的结局何其类似啊?他想到,自己那30多个小学同学,最终上高中的仅仅四个,而上大学的仅仅两个,自己就是其中之一。怪不得村里老人们都这样说:“上学是矬子里面选将军!”多么形象,又多么辛辣啊......
  正想着,黄少白和窦学深两个老头子就带着两个记分的学生出现了。他们的正职是财务,顺带着检查卫生、监督自行车排放、查看下午定时关灯等工作。
  “哟,小牛,卫生区很干净呀!”窦学深笑道。这一笑,那额上的皱纹更其深刻,和这秋天的氛围甚是相合。
  “我从办公室看见了,小牛亲自干,能不干净吗?哈哈!”黄少白也道,他的声音中气很足,说明身体状况不错。
  牛树茂也笑了:“老黄,老窦,既然干净,可要给我多得点分啊!”随手把烟头掐灭。
  “没问题,没问题!”
  “只要干净,就多得分!”
  两个老头子点头。
  “我有个想法啊,为什么这树叶要打扫这么干净呢?”牛树茂笑道,“一是浪费了班主任们的时间。再就是破坏了景色。你看,要是树叶落了不打扫,满地都是,这景色多有秋天的特色啊?多美啊?学生们写作文也有东西观察。而且走起路来也舒服,做起课间操来也不怕摔了!”
  这回老头子们不点头了。窦学深伸出一只长满青筋的老手拍了牛树茂的肩膀一下:“你这个想法很浪漫,也很有创意。但,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你可以和王主任说说,看他同意还是不同意。或者和陈校长说也可以。哈哈!”
  2
  和两个老头子嘻嘻哈哈聊了一会儿,牛树茂又到教室转了一圈,训了几个捣蛋的家伙几句,这才施施然回到办公室。在办公桌前坐下的时候,第一节的上课铃已经响了。今天星期五,是语文组的听课、评课日。这周轮到听牛树茂的课,定好的是第二节在四二班,所以他要多少准备一下。
  办公室里老师们正在热烈地谈论一件刚发生不久的事情:本县的一个师范大学毕业生,因为学校说不包分配,十分气愤。和十几个同学上访闹腾了一番,结果没用。回家以后,这个男生竟然跳楼自杀了!听说昨天刚刚火化。
  “这事儿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很多说的!”
  “爹娘供应了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上了大学,等着工作娶媳妇了,一下子死了!爹娘还不疼死吗?尤其还是个男孩子!”
  “听说孩子的娘差一点疯了,到现在还起不来床呢!”
  “那个孩子,咋就想不开走了这么条绝路啊?又不是他自己不分配!哎!心眼小啊!”
  “很多大学早就不包分配了,师范类的好像是第一年实行吧?”
  “对,第一年!原来只要师范类的就一定分配,而且是全部分配,不用找人,也不用花钱!”
  “我听说就算是师范本科的要进教育系统也要考试?”
  “嗯!咱们县里也下来政策了,说是过了元旦就进行老师招考。”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
  “你不关心国家大事!四年级一班不是新来了个体育老师吗?听说叫金涛。他来我们这实习两个月,然后就去参加招考。你问问他就知道了!”
  “哎,树茂,金涛是不是这样的情况?”
  “我听叶光说是这样。不过,既然他要参加招考,在家复习就行了,为什么要来实习呀?”
  “我听说除了考公共课《教育学》、《心理学》以外,还考专业课,还要考讲课。金涛来,八成是学学怎么上课的吧。”
  ......
  随着上课铃响,这个话题慢慢过去了。
  牛树茂翻开第八册语文课本,心却还在刚才老师们议论的那件事情上,怎么也静不下来。
  因为国家不分配就自杀,这件事情该怎么看呢?国家的错?可那么多毕业生怎么没自杀,偏偏他就自杀了呢?归根结底,就是心理素质的问题:经受不起挫折、失败,看问题偏激、片面、悲观,容易走极端,习惯钻牛角尖!
  前一阶段看过的一个报道忽然浮上心海,一个研究生,因为没法适应激烈的竞争和处理不好与上级、同事的关系,从单位辞职了。辞职以后整天窝在家里,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上网打游戏,别的什么也不干。他不外出见人,更不想立业成家的问题。父母说他不听,气得不管他了。结果,那研究生连续泡在微机前打了三天三夜游戏,心脏衰竭,死了。被发现的时候,全身早僵硬了,两只手还按在键盘上,保持着上网的姿势。这又是一个类似的例子啊......
  这种很不过关的心理素质是怎么养成的呢?是谁培养的呢?他个人和家庭的原因固然不可推卸,我们的学校,我们的老师---我们的小学、中学、大学的老师难道就能够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除了学习就是学习,除了成绩就是成绩,除了试卷就是试卷,除了分数就是分数,我们可曾教过他们别的?或者说我们可曾成功地引导他们将一些坚强的、长远的、永恒的,真正有用的东西融合到心灵中,生长到灵魂里?
  看看现在班里学生的性格就知道了,呆板、木讷、胆怯、盲从、悲观、脆弱......这才初中四年级啊!以后他们会发展成什么样?要是按照现在这个轨迹发展下去,他们将来怎么踏入社会?怎么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怎么面对层出不穷的人生逆境?大浪淘沙,冷酷无情!有多少学生会被那无形的浪潮打翻航船,沉到海底,永远不得翻身?人生可是只有一次啊......老师们,你们有责任啊,这个责任重如泰山!老师们,你们有罪啊!这个罪不可推卸......
  思绪越来越多,越走越远,牛树茂保持着刚翻开书的动作,半天一动没动,如同一尊雕像。
  “哎,牛树茂!牛树茂!”邻座的田彩云偶然一歪头,看到牛树茂木呆呆的样子,感到好笑,不由伸手推了他一下。
  “啊?!”牛树茂猛地回过神来,看着田彩云道:“干什么你?”
  “刚才魂跑哪去了?”田彩云笑道,“大白天的还做梦哪?是不是梦见娶媳妇了?”
  “田彩云!”牛树茂佯怒道,“我正梦见拜堂成亲,你这一巴掌好,把我的媳妇给拍没了!你赔我媳妇!”
  “哈哈哈哈!”老师们都笑了起来。
  田彩云更是笑得脸如秋菊:“我倒是想把自己陪给你呀!可惜呀,我早就名花有主了!哈哈!”
  王平安一听就“喷”地笑了出来,忍不住转过头来笑道:“田彩云,你说这话也不害臊!有主倒是有主了,可你是什么‘名花’?昨日黄花还差不多!快五十的人了,还说把自己赔给人家小青年,你也不问问牛树茂要不要!哈哈!”
  田彩云正要反击,牛树茂“欣喜若狂”道:“要,谁说我不要啊?甭管什么花,我都要!”
  大家又是一阵笑。
  办公室的门这时被推开了,初四主任石怀玉侧身进来,面如黑炭:“不是打了上课铃了吗?怎么还这么大声啊?要是让值班的校领导碰到,记上旷工那就丢人丢大发了!你们在课间怎么说怎么闹都行,就是把屋帽子顶下来,也保准没人管!我再强调一遍,这是办公期间!不要再侃大山,聊大天!”
  焚琴煮鹤,大煞风景啊!
  老师们早在石怀玉进门的时候就都不说话了,各自转身冲着自己的办公桌,翻开备课本或者装作批改作业,就如同学生们看到老师一样的姿势和表情。但心里都对此公的语气很是腻味。牛树茂心里更是隐隐地燃烧起火苗,曾经一度对石怀玉产生的好感荡然无存。
  顿了一下,石怀玉走到办公室中间说道:“中心校业务检查团已经来了,陈校长、叶校长正在接待。第二节课有课的老师做好准备。他们说不定是去听谁的课。我提前说一句,按照过去的经验,听谁的课就查谁的业务。希望大家心里早有准备!”说完,急匆匆离开了,他实在是不想多呆,这儿的气氛与他格格不入。他也不是傻子,从老师们的反应上可以感受到自己并不受欢迎。
  实际上,这么训老师们也诚非石怀玉所愿。可怎么办?说一遍不听,再说一遍还不听,不说更不行。无奈何,他只好选择了这种生硬的口气和表情。最近一阶段,他都有点后悔当这个年级主任了,官不算官不说,和老师们之间的心理距离越拉越远,话说不到一块,面对面坐着也是咫尺天涯。哎,想想当一般老师的时候,同事们在一起说说笑笑亲如一家的多好啊!尤其是和章治国、王平安这两位老同志,过去他们可是经常在一起促膝谈心的啊。现在倒好,都把他当日本鬼子了!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路走着的石怀玉心底突然响起了这首歌的旋律。
  随着石主任一走,办公室里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中心校来检查啥?又不懂业务!检查也是白检查!”
  “就是!好好地在那里当你的领导就是了,老是下来骚扰群众!什么是扰民?这就是扰民!”
  ......
  声讨了一阵中心校,话题转到了第二节牛树茂的公开课上去。没上课的老师都表示要去听课!倒不是因为对语文感兴趣,主要是最近的业务检查有听课记录一项。按照规定,每个老师每周必须听一节课。现在是开学第十周了,那必须是有十次的听课记录。
  “我还差三次!”章治国说。
  “我还差两次!”邢辰说。
  说了说,大家的听课次数普遍不足。
  对于老师们的听课意愿,牛树茂表示坚决反对。语文组去听课的本来就十几个人了,再去上本办公室的五六个,教室里非塞满了不可。其实,这倒没有什么。关键是人多了,他紧张啊!虽然已经不止一次讲公开课了,但只要人一多,还是免不了紧张。于是,他给大家出了个主意:“你们非要去现场才能写这个听课笔记吗?不管差几次,你们把听课笔记交换过来,互相抄抄不就行了!我看一会儿的功夫就都补足了!”
  此话一出,智力明显弱于众人的田彩云立刻高兴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不料紧接着就遭到了章治国的打击:“田彩云,我看你和小牛的脑子都有问题!”
  田彩云兀自不明白:“什么问题?”
  章治国道:“学校规定,不论去听的什么课,听完了要马上找年级主任签字写日期的!为什么这么规定?就是防止你造假!你要怎么抄?难道伪造签名?”
  牛树茂也意识到此路不通,不好意思地道:“我倒是忘了!不过,我求求你们还是别去了吧!你们去了我更紧张啊!”
  “有什么紧张的?”王平安插话道,“你站在讲台上,只要不停地暗示自己:听课的都是些大白菜!听课的都是些大白菜!你就一点也不紧张了!”
  “对!小牛,你就首先想:王平安是棵大白菜!”章治国接口。
  “老章也是棵大白菜!”王平安立刻反击。他这才发现,刚才的话把自己也给绕进去了。
  办公室里一片笑声。如此说来,在座的可就都是“大白菜”了。
  “哎,大家先别笑。”只听王平安笑道,“关于这个‘大白菜’的暗示,可不是我胡诌的!据说就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发明的!那个大学生是哪里人,我忘了!叫啥,我也忘了!县教育局一些领导去听他的课,他心里紧张得实在不行了,从教室里往外一看,正好看见马路上一个卖白菜的过去。他就想了个主意,心里不停地念叨:听课的都是大白菜,听课的都是大白菜!感觉管用,心里平静了不少。结果,一上课,他第一句话就是:‘听课的都是大白菜!’那些教育局的领导们一下子懵了......”
  他刚说到这里,田彩云和裘桂花两个女老师已经笑得趴在了桌上,其他老师也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等大家笑够了,牛树茂郑重道:“那好,王老师,我就按照你说的去做了!到时候要是一紧张当众说出‘中心校领导是大白菜’的话,我就说是你教的!”
  “你说吧,看看谁倒霉!”王平安笑。
  经过这么一闹,牛树茂觉得那种莫名的紧张竟然消除了不少,他拿起课本,开始在脑海里按照自己原先设定的思路试讲。
  3
  此时,校长室里一片热烈的气氛。
  西墙沙发前面的两个茶几上,摆着几个塑料托盘,一个里面是香蕉,一个是小西红柿,一个是桔子。这些都是从超市刚刚买来的,十分新鲜可口。办公室主任孙如玉给检查团成员每人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又让水果,又递烟,格外热情。
  陈校长正和一个四十多岁风姿绰约的中年妇女谈笑风生,不时开怀大笑。两人交流的话题是陈校长办公室里的东西及摆放位置的相关讲究,听来与风水有关,十分深奥。中年妇女芳名卢翠英,官居中心校副校长,分管中学业务。陈校长虽然心里根本不拿她当盘菜,但表面上自然不会表露。
  中心校工会主席马洪国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着孙如玉递上来的泰山烟,一边连续不断地抓起个小西红柿什么的扔到嘴里,嚼嚼咽下去。他五十多岁,长脸,半白的长头发向后梳着,尤其眼泡浮肿得厉害,不过精神不错。此人从二十多岁开始担任领导,三十多岁就进中心校“养老”,数十年间屹立不倒,是田家镇教育界的一个“神话传说”。据说他一般情况根本不到中心校上班,整天就是到处喝酒,或者到县城进歌厅、进舞厅。换了这么多届中心校校长,楞是没人敢管他,也不知道有什么背景。
  马洪国左首的小矮个子是成教校长邵长青,是大柳树中学的上一任校长,四十八岁到的中心校,现年五十四。说是成教校长,其实手底下连根兵毛都没有,完全是光杆司令一个。成人教育学校,根本就招不起生来,或者根本不招生,所以说这个机构是中心校特别设置的一所小型敬老院也可以。邵长青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办公室喝茶、上网、看报纸、聊天。
  检查团的成员还有中心校的会计杨书林,四十多岁年纪。另外,还有负责出纳的马彬,负责文字工作的王婷婷。六人中,马彬和王婷婷最年青,不到三十岁。马彬在中学教语文教了六年,大前年突然调到中心校,原因不明。而王婷婷似乎更是幸运,一毕业就到了中心校,根本就没有往讲台上站过一站。老师们都传说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当然,传说是不当真的,具体原因也是无人得知。
  全校的课程表就在陈校长的办公桌上摊着,哪个年级哪个班哪一节课谁上,一眼看去,清清楚楚。中心校检查团是一定要听课的,听完了还要评,还要指导。上级领导嘛,不仅要有架子,当然还要有水平。
  卢翠英副校长原来教过语文,低头看了看总课程表,立刻有所决定:“陈校长,下一节我看四年级二班有节语文课,老师是牛树茂吧,我就先听他的了!听说这个老师讲得还行,社会上反应也不错。我就去听听是不是真的!”
  陈校长笑道:“那好,我陪你去!”顺口表扬牛树茂道:“这个小牛虽然才有四年的教龄,但在老师们中间,在学生和家长们中的威信很高。教得好,工作细致、认真、负责,还很有创新意识!”他从没有听过牛树茂的课,也不知道牛树茂的工作情况具体怎么样,但好话自然是会说的,逮着啥说啥。反正表扬老师不就是那些话吗?
  其他中心校领导也各自选了一节课,其中当然也包括数十年没上讲台的马洪国和从没有教过一节课的王婷婷。
  四年级二班第一节上政治,王道古刚一下课,就见几个低年级的小学生一人拖着一把椅子已经等在门口,不由问道:“干啥?”
  几个小学生答:“听课!”他们自然是受老师指派来送椅子的。
  王道古回头问班里:“下一节上啥?”
  “语文!”异口同声。
  “语文有什么好听的!”嘟囔了一句,王道古夹着课本离开了。
  小学生们立刻拖着椅子进教室,找个位置放下,撒腿跑走了。
  “赶快上厕所,下一节听课!”几个男生大喊着,“咕咚咕咚”冲出教室。其他同学们随后跑出来。
  这个课间,先后有几拨学生来送椅子。离上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终于有一些老师自己搬着椅子进来了。最后进来的,是中心校副校长卢翠英、中学校长陈希亮、中学副校长叶光、中学办公室主任孙如玉、初四年级主任石怀玉。
  二班的同学们暗自咂舌,偷偷数了数,这次听课的人数,竟然达到了恐怖的二十五人。黑板两边,教室后面和课桌间的两条走廊,都坐满了人。不说空前,也差不多绝后了!这是要干什么?
  这么多人来听课的第一个效果就是:课堂里的纪律好得离谱!基于多次亲身参与公开课的经验,同学们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很有素质,坐姿端正不用说的了,还要表现出很用心学习的样子。大家或者在低声地朗读课文,或者在用心地抄写诗句,或者在做语文练习......就连后面一些学习极差的同学也在努力装样子。总之,大家都把握一点,要替语文老师争面子!
  课前三分钟,牛树茂走进课堂,一看到眼前人满为患的情景不免吃了一惊,尤其看到卢翠英、陈希亮等领导赫然也拿着听课笔记坐在教室后面的时候,心里更是一缩。但当他看到来听课的语数英、理化生、音体美等各科老师几乎俱全的时候,又不免有点哭笑不得:“众位大哥、大姐,你们都来凑什么热闹啊!”
  其实老师们也很郁闷,谁知道会和这么多领导撞车啊!早知道不来了!
  黑不溜秋的郭泰在后排靠着东面窗户坐着,见牛树茂看过来,笑着挥了挥近乎黑色的手掌。牛树茂装没看见,心里骂道:“你说你一个不识字的体育老师来干啥?听得懂吗你?”本来每节课上课前,他都要在课堂里来来回回踱上几趟稳定“军心”的,现在看来,只好放弃这个步骤了,因为根本无路可走!
  上课铃响了。
  “上---课!”班长拖长声音精神抖擞地一声大喊,坐着的人都霍然起立。领导们也不例外。
  随着一声悠长的“坐----下”,上课正式开始。
  “练字两分钟!必须写楷书!”
  “找几个同学爬黑板!我们听写几句古代诗词名句!”
  “给大家读一个同学的日记,我们共同分析一下这篇日记的成功和失败之处!”
  ......
  和往常一样,牛树茂按照自己的思路上课,声音抑扬顿挫,不慌不忙。他发现,自己的心理素质还是很过硬的,“大白菜”的暗示看来用不到了。
  “今天我们这节课共同学习第六单元的第一篇课文《山鬼》,首先,我请几位同学来把课文朗读一下。孟文凤,你第一个来!”二班的同学中,除了课代表夏小雨,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好说好笑的孟文凤了。所以,下意识地第一个叫了她。
  孟文凤站了起来,表情有些惊讶。一般情况下,老师讲公开课总是先叫那些学习极好的回答问题,他们这样的差生是永无资格的。现在语文老师竟然第一个就叫自己,实在是费人思索啊。她咽了一口唾沫,大声读了起来。但底子太差,短短的一篇课文,竟读错了十几个字。其中有些字不认识,还是同桌夏小雨低声提醒的。读完后,她的脸通红通红的,不敢抬头看语文老师。她觉得,自己给语文老师丢人了。
  “坐下吧!”牛树茂若无其事地给她订正了错字后,语气温和地让她坐下,又叫起了第二个同学。
  ......
  几个同学读完之后,牛树茂端起书,站正身子做示范朗读:“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他运用的是拖音的吟唱读法,听来很有古风,也颇有韵味,一种朦胧美丽、缠绵悱恻的意境很自然地就营造出来了!随着朗读,他的眼神、表情、语气也随着每句话、每个字随机变化着,那每一个变化都是那么的合理,甚至是传神。
  学生们听得愉悦投入,老师们也暗暗点头。
  大家眼前仿佛忽然出现了这样一幅景象:一位美丽、率真、痴情的少女,冒着风雨等在山中。可是,她的心上人最后却没有来。在猿猴的啼叫声中,她只好黯然离去......
  朗读完毕,余音绕梁。教室里掌声热烈。
  接下来,牛树茂又带领大家结合课下注释,展开想象,把原文翻译成现代散文,最后提问和解答了几个问题,到下课铃响,刚好完事!
  老师们临出门不免会夸上一句:“讲得真好啊!”
  牛树茂当然是谦虚:“过奖了,过奖了!”心里不免有些小得意。毕竟,这么多人来听课,能不怯场,还能自如发挥,也算得上是一种成就吧!虽然学生们有些失误和欠缺,但这就是真实情况的展示,这就是真实的课堂。他不会和其他老师一样,一上公开课就提前说好要提问什么,提问谁,甚至把标准答案都提前制定好。这种戏他演不来。
  “把课文背过,注释记住,再一节课检查!”布置了一下作业,牛树茂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向了办公室。
  4
  大柳树中学的四楼会议室很忙。
  全校会议、年级组会议、班主任会议、学生会议、入团仪式、演讲比赛、朗读比赛等等各种会议和活动都在这里举行,平时则是各学科轮流在此评课和集体备课。
  听完了课,第三节一上,语文组的十几个人就都拿着听课笔记还有课本什么的来到这里。除了政教处主任、团支部书记高柳有事外,全员到齐。
  先由讲课老师牛树茂说一说这堂课的主要内容、主要学习目的和目标以及讲课的思路,然后每个老师轮流评课。这么多年来无数次评课,老师们都滑了,开口第一句几乎都是:“我觉得很好啊!”然后自然是搜肠刮肚找些词语“表扬”一番,说到缺点和建议就不疼不痒地打打擦边球。
  不大会儿功夫这个步骤就进行完毕,教研组长王平安做最后总结的时候笑道:“虽然牛树茂的课确实挺好,但,我还是建议,以后我们的评课要发扬‘鸡蛋里挑骨头’的精神,说不足,说缺点。再这样下去,就不叫评课了,叫‘捧课’了!”
  这道理大家早就知道,但没人放在心上。要想挑缺点,很容易。同一节课,一人一个思路,一人一个角度,评课的怎么说怎么是。但就算挑出缺点怎样?你一套批评,自以为诚恳了,但收获的一定是感激吗?
  ……
  语文组集体“表扬”牛树茂的时候,初四主任石怀玉正在努力压下满肚子的憋屈。
  中心校副校长卢翠英意外发现了一个“奇迹”:某老师的业务学习笔记里面,竟然有很多页抄的是菜谱,什么红烧鲤鱼怎么做,什么风味茄子怎么炒……而这些菜谱的右上方,赫然有石怀玉检查后留下的签名和日期。
  卢副校长当时就气了,凤目圆睁、声尖如枭地质问石怀玉:“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看你这个主任太马大哈了,眼都不管事!我非常怀疑,初四在你的领导下,明年能考出什么成绩!”
  石怀玉连连检讨,面如朱砂。
  早就听说这位大妈说话不留情面,现在看来,不只是不留情面啊,是连脸皮都要撕啊!这样的领导,哎!
  ……
  第三节课间,石怀玉通知牛树茂到校长室去,说是卢翠英副校长要和他交流一下刚刚上完的公开课。一听是“交流”,牛树茂就没有多想。
  石主任一路沉默,刚才吃的一肚子气还没下去,他实在是一个字也不想说。
  看牛树茂进来,陈校长笑着说道:“树茂啊,卢校长叫你来,是想和你说说对那节课的看法,希望你虚心接受啊!”
  牛树茂当即道:“领导说的,当然要接受!”他听出来了,陈校长话里有话:不管人家说什么,你点头就行了,不要说些没用的,更不要反驳。
  叶光也道:“认真听,认真记,以后改进!”他面无表情,但以牛树茂对他的熟悉程度立刻发现了不对头。到底怎么了?
  牛树茂坐下。
  卢翠英双腿并拢坐在南墙边的沙发上,倒是很注意淑女的仪态。但接下来的话立刻就把这种仪态破坏了:“牛树茂是吧,我第一次听你的课,有些意见想提一提。”她眼睛看着牛树茂,一派居高临下的神气和口气。
  一听这口气,牛树茂本能地一阵反感:看这架势,不是要“交流”啊,这是要“教育”啊!当下也不说话,静等下文。
  “对于你这节公开课,我的评价不高。第一,虽然是公开课,但你没当公开课来讲。你完全是按照平时上课的标准来讲的。从你一上课就让同学们练书法、爬黑板,还有分析日记就可以看出来。牛树茂,你知道吗?这么多老师来听你的公开课,是希望能够听到一堂与平时不同的高水平的课。你这么随便一讲,实际上是对老师们的一种不尊重!我先不说是对领导不尊重了!”卢副校长的口气越来越严厉。
  一股火苗在心头“蓬”地烧了起来,牛树茂剑眉一挑,扬起了头,看向窗外在枝叶间蹦跳的几只麻雀,暗暗摇头:“这可真是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了!你当领导就这素质?”刚刚经历了轮番表扬,现在立刻遭到迎头批评,他的心里实在拐不过这个弯来。
  “第二,你的教学模式陈旧。同学们朗读、翻译,老师再朗读翻译,最后似乎完成了教学任务,可是创新的教学理念呢?首先应该揭示教学目标,然后指导学生自学,老师检查自学效果,之后是学生们自己讨论更正,老师点拨,最后还要有当堂训练。你自己说说,这些环节你有哪些?虽然有学生起来朗读和翻译,但大部分的课堂时间还不都是你在说?你这是什么教育?你这还是‘填鸭式’教育,满堂灌!”卢翠英的声音越来越大,表情也越来越生动,手臂也挥动起来,“你这节课是一节失败的课,没价值的课!我希望你以后认真钻研一下现代教学理论,琢磨一下更有效的教学方法。否则,你不会有什么前途的!”
  叶光的目光数次投向牛树茂,心道:“忍住,一定忍住!”但他的这番心思白费了。
  下一刻,牛树茂“霍”地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卢翠英道:“卢大校长是吧,听你说了这么多,我只想说几句话。第一、我上课就是上课,不是为了尊重谁的。是你自己去的,我没有请你去!第二、是我在上课,是我在教自己的学生。我到底是‘填鸭’还是‘喂猪’,和别人无关。第三、我有没有前途,取决于我个人的努力,任何人也左右不了,你当然也不行!”
  “啪嚓!”卢翠英猛地把茶杯往地下一摔,喝道:“牛树茂,你知道你是和谁说话吗?”
  屋里的人都是一哆嗦。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一个女人嘛?而且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哈哈!”牛树茂一怒之下也口不择言了,狠狠回击道。顺手也拿起一个茶杯,“啪嚓”也摔到地上。
  两个茶杯,满地碎片。
  “你......”卢翠英满脸通红,歇斯底里地喊道,“牛树茂,你不会再获得任何形式的表彰了,连镇级的也不会有了!你也别想晋级了!这是对你不尊重领导的惩罚!”
  “哈!你以为你是谁?”牛树茂不屑地撇撇嘴,“我呸!”说完,不等卢翠英反应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一屋子人呆若木鸡!
  陈校长亡羊补牢,急忙陪笑道:“卢校长,对不起啊!牛树茂年纪小不懂事,你犯不着和他生气啊!我回头一定狠狠地教训他!”
  卢翠英脸上阵红阵白,冷笑道:“你教训得了吗?”一转头对其他中心校成员道:“走!”第一个出门而去,高跟鞋的“嗒嗒”声急骤地由近而远,很快消失了。
  领头的都走了,马洪国等五人也只得随着离开。临走马洪国和陈校长用力握了一下手,笑道:“这个小牛的脾气倒是和你年青的时候很像!很有培养前途啊!哈哈哈!”
  陈校长闻言一愣,心说:“怎么忽然扯到我身上了?”
  听到老马的话,叶光等人的脸上不免都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凡是在中学工作过的人大多都听说过陈校长当年的一些事情。口口相传,老陈工作的第一年,当时的校长不知何故喝醉了酒骂他。老陈当即大怒,一拳打去,校长翻身倒地,口鼻见红;老陈当年级主任期间,有一年植树节与另一个年级主任发生了口角,老陈举起铁锨将那位主任拍于地下;后来老陈当中学的副校长,和来检查的教育局副局长拍着桌子大吵了一架,要不是众人拉得紧,两人就展开“肉搏”了......据好事者统计,陈校长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和人动手脚十几次,使用“武器”三次,拍桌子打嘴仗数十次。其中,有八次是“挑战”领导。可以说,他的历史,就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战争史”!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靠什么消除了那些事件的不良影响,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历经这么多大大小小的“战斗”而“不死”,真英雄也!但老师们都明白,老陈的“英雄史”不可复制,那是独一无二的传奇。不过最近几年,由于教育大形势的不同以往,也由于本人年龄、地位、心态等的变化,或者还有其他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老陈的“战争史”基本终结,没有了续篇,顶多就是熊人,还从来不熊一般老师,就是熊手下这些中层领导们......
  回过头来,看到叶光等人的表情,陈校长不由怒道:“我怎么看到你们都很恣呢?有什么好恣的?啊?”随即一指叶光:“你和小牛走得近,又是一个宿舍的。你负责和他谈谈,让他务必去中心校给卢校长道个歉!他奶奶的,什么事儿这是?!”又一指石怀玉:“你和王老师说说,请他以后不要抄菜谱了。哎!造假也要认真点啊!”口气很是无奈。只因那位抄菜谱的“大爷”非是别人,正是陈校长当年的授业恩师王道古。
  人陆续出去,校长室顿时清净了。陈校长忽然露出开心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活该!哈哈!”也不知道说的谁。随后往沙发上“扑通”一坐,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地点上一支烟,神仙般地抽了起来。
  5
  校长室里发生的一幕很快就在老师们中间传开了。
  会计室里,两个老头子都不由摇头。
  黄少白道:“这就是年青啊!压不住脾气。”
  窦学深喝了口茶,点头道:“就是啊!还得再磨上几年哪!”
  “我记得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是像小牛那样,遇到事,一点就着!现在,你就是指着我鼻子骂,我也不生气了!”
  “你不是不生气,你是不敢生气!你血压那么高,一生气说不定就能熄火!”
  “什么叫‘熄火’?我又不是拖拉机!”
  ......
  初四西办公室里,王平安不屑道:“卢翠英原来和我还有荣若银老师教初二语文,哪回也是倒数第一。现在还指点人家牛树茂,她知道怎么教语文?”
  章治国笑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没下过鸡蛋,难道就吃不出鸡蛋啥味吗?没生过孩子,还看不出丑俊吗?不管懂行不懂行,闭着眼也能说出个十条八条的意见来!”
  他的例子举得实在是不伦不类,大家都笑了起来。
  田彩云故意打击王平安道:“你考得好,你怎么没当领导?”
  “考得好,当然当不了领导。考得不好的才能当!”王平安做着手势道。这也是气话。想想也实在是感到不忿,卢翠英要不是有个在县里当什么领导的哥哥,当年能从一个普通老师一下子到了中心校?
  ......
  初四东办公室,王道古端着茶杯,边在办公室里转着圈走,边发表议论:“还是领导好当啊,就算是什么也不懂,也可以指手划脚地教训人。人家这叫享受当领导的感觉。你说说这个牛树茂真是不懂事,一下子就把人家的美好感觉给破坏了!哎!你说叫人家的脸往哪里放?也太不尊重领导了!”这话说的,好像很是同情卢翠英似的。
  何恒勇从办公桌上抬起头讥笑道:“王老师,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是这么一个维护领导的人啊!要不要我把你说的话汇报汇报,好让领导们提拔提拔你?”
  老师们顿时都笑了起来。这两人虽然年龄差了不少,但不知怎的,冤家似的老是斗嘴,一有机会就互相讽刺打击、挖苦拆台,往往说着说着就成了抬杠。大家都习惯了,对于两人之间的“斗争”,很多时候都当做工作之余的消遣。
  “要当我早当了!当领导有什么好的?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就是求着我当我也不当!”
  “求着你当?谁会脑子进洗脚水求着你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吃不着葡萄说葡糖酸,我看你就是那种动物吧?”
  “哈哈哈!”呼延芳、姜艳红两个女老师忍不住笑了起来。
  ......
  正在这时,石怀玉拿着一摞笔记本进来了。看他啷当着脸的样子,老师们都知趣地住了声。
  “王老师,你过来!”石怀玉在一张办公桌上摊开了王道古的业务学习笔记。
  “我过来了!”对于石怀玉命令的语气,王道古很是反感,但还是强忍着走到了跟前,不过他说话的味道就有点怪了。
  看着王道古,石怀玉心里就有气,就是此人害自己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他一页一页地翻开那几个菜谱,指着问:“这是什么?”
  “业务学习啊!”王道古很是莫名其妙的样子。
  “你......”石怀玉差点就发火,好不容易忍住:“陈校长让我告诉你,以后不要这样了!如果再这样,我就给你撕了!”说罢急忙走出门去,他怕再呆下去会忍不住和王道古打起来。
  “哈哈哈哈!”王道古一阵大笑。
  办公室里,莫名其妙的老师们围过来,明白了怎么回事后,无不失笑。
  且说中心校副校长卢翠英怒气冲冲回到中心校,立刻来到校长室敲门。
  中心校校长金太贵正在微机上打扑克,听到敲门声,忙关掉页面,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本教育书籍翻开,这才开口道:“进来!”
  “今天不是到中学那边业务检查了吗?怎么,完事了?”看着卢翠英的脸色,金太贵威严地问道。
  “嗯!”
  “怎么了?”
  “是这样,金校长,中学有个老师一点也不尊重检查团。听完了他的课,我不过给他提了点意见,他就挺着脖子发火了!说的话也很难听,说是我们不应该去听他的课,更没资格指导他怎么教学!金校长,我不过就他讲的课提了点意见,他的反应就这样激烈!这个老师的素质太低了!当时陈校长他们都在,他还这样,真是一点没把领导放在眼里。气死我了!”卢翠英一口气说完,盯着金太贵的脸,看他会怎么说。
  “这个老师叫什么名字?”金太贵的表情很是平静。这倒不是他故意装出来的。多大的事儿?
  “他叫牛树茂!”卢翠英道。看到金太贵的表情和口气,她有些失望。在她的预期中,金太贵应该听完了就勃然大怒才对。
  “他在中学教什么?”
  “教初四的语文,当班主任!”
  “年龄多大?”
  “具体的我不知道,应该不到三十!”
  “噢,这样啊!”金太贵沉吟了。牛树茂是个一般老师不错,但既然是在初四,还当着班主任,那就是教学骨干了。处理一定要慎重!但卢翠英这边也是一定要安抚的,抛开她本人的身份不谈,总得考虑一下她那个当县领导的哥哥吧。不看僧面看佛面,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拿定主意,他问卢翠英:“这个风气确实不应该助长,你看怎么处理才好?”
  “金校长,还是你说吧。”
  “我让你说你就说,不要有顾虑。”
  “嗯!那好!我看不如调他到小学去呆上几年,磨磨他的臭脾气!”
  金太贵摇了摇头:“不行。真要这么处理,陈校长一定不干。他不是在低年级,是在初四,而且还是班主任。虽然我不常下去,但咱们镇的情况我还是清楚的,能有精力和能力教了初四的不是很多。要是真的调走了他,对学生的影响可就大了!更何况,还要考虑个社会影响问题。家长们要是知道了,会怎么反应,很难说啊!”
  “那,就让他带完这届毕业班!等明年暑假再说!”卢翠英想了想道。
  “也好!明年吧!”
  “金校长,我想就算是明年调整,今年也多少要给他点小惩罚。”
  “什么样的小惩罚?”
  “我建议,‘三优评选’就不要让他参加了。再就是今年评先进就不要评他了!”
  “那好,回头我和中学那边打个招呼!不过,今天我们的话先不要向外透露!”
  “我知道!”
  走出金太贵的办公室,卢翠英心里多少有些不甘,但想想暂时也只能如此了。“老娘报仇,明年不晚。看我把你发配到哪个村的小学去!”她暗暗咬牙。
  “陈校长吗?你来我办公室一下!”卢翠英走后,金太贵拿起电话就给中学打了过去。
  “金校长,我马上就去!”陈校长就等着这个电话了,现在果然是来了。叹口气,立刻起身赶往中心校。
  6
  平心而论,牛树茂也是不想和上级领导发生冲突的,奈何当时那位女领导的话太像领导啦,这才没忍住。
  从校长室出来好长时间以后,牛树茂兀自气得脑子里“嗡嗡”地,心脏也“突突”乱跳。一直到下午,还没过去那个劲,连带着两节作文课也没有上好,还对几个书写潦草的学生发了顿脾气。好在到了课外活动,终于平静下来。细细想想经过,他并不后悔:“这样的领导,不尊重也罢。你都踩到我鼻子上了,我还拿你当什么领导?我是一般老师不错,但我不会犯贱。”
  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牛树茂拐出了教学楼。
  操场里,一大群小学生正在追逐一个足球,“呼啦”跑到这边,“呼啦”冲到那边,个个气喘吁吁。两个身穿运动服的年青男老师混杂其中,来回驰骋着,不时带球过人,或者瞅准机会踢球进门,引得小学生们“哇哇”大叫。牛树茂仔细一看,这两位一个是任教初一的李超,一个是任教初三的毛学海,都是参加工作不几年的小年青,不由笑了起来。什么叫“童心不泯”?这就是了!
  篮球场这里,南边两个篮筐底下各围着一堆男生。他们纯粹是打着玩的,不分敌我,没有规则,谁抢到球谁就向篮球板上猛扔,球一落地就一哄而上地抢,如此反复。北面场地上八个男老师在打全场比赛,牛树茂看过去的时候,刘明亮正离地跳起,球一道漂亮的弧线进了篮筐。随后实习老师金涛拿过球,跑到球场西北角,用力往南边一抛。一个早就等在篮筐下的胖大人影,伸手将球捉住,原地一扭“熊腰”,球空心进网!此人,赫然是副校长叶光!因为跑动不便,他打篮球一般就是在场上走,或者干脆呆在篮底守株待兔。但他并不寂寞,队友一有机会就传球给他。而他的进球也总是很稳、很准,十有八九不落空。这种打球法,是叶光的特色,也是特权。
  “小牛,来来来,陪我打打球!”章治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牛树茂扭头看去,见老章同志一手拿着一个球拍,正从教学楼南门口往这边走。不料快走到球台的时候,不防踩到了一个塌陷处,脚下一绊,向前连抢几步,差点“马失前蹄”。好在他反应还算是快,及时站住了。几个扫落叶的学生看到了这一幕,“哈哈”地笑了起来。气得老章瞪起眼冲他们挥了挥球拍,以示威胁。
  “老章,小心点!”牛树茂迎上去,“要不要我扶着你?”
  “去去!”老章打开牛树茂的手,怒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用不着你来孝顺!”
  “孝顺?你也得够资格啊!”
  两人斗着嘴来到西墙根球台前,不由分说把几个小学生撵走,开始对打。说起来,他们都好长时间没出来活动了。用老章的话说:“再不活动活动,关节都要生锈了!”
  几个小学生没走开,留下来看两个老师打,还好心地帮着拾球。要不说“人之初,性本善”呢!这种以德报怨的行为就是了。
  四一班、四二班的同学们在班里上自习,忽然看到两个班主任在外面进行“争霸战”,自然很是好奇,有的不免就伸着脖子看,但被两位老板先后一瞪眼,便纷纷缩了回去,心里憋屈地喊道:“没天理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连续三局二十一个球打下来,两人都放了淌汗,从里到外都湿透了,脚底下也粘糊糊的!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黑了下来,教学楼上的灯光陆续亮起。两人穿上刚才挂在一边的外套,准备到餐厅吃饭。
  “不行啦,老了!最后这一盘,我都看不见球在哪了!全是凭着感觉在打!”老章一边走一边感叹,“腿也抬不动了!胳膊也酸!腰也有点疼!哎!比不得你们小青年了!”
  牛树茂刚说了句:“你是老青年!”就听叶光喊:“树茂,来来!”一扭头,见叶光疲惫地坐在实验楼的台阶上,正向自己缓缓挥动着胖手。那毛衣下硕大的肚子因为坐着的原因,直接耷拉到了膝盖上,看去很是显眼。
  “老叶,啥事?”
  “今晚上咱们几个出去吃点,顺便喝点酒放松放松!”叶光微微喘息着,用衣袖擦着头上的汗。但那汗水仿佛溪水似的,源源不断,擦干了又往外流,再擦再流。他的身上更是不堪,简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前心后背都溻了。“哎,以后坚决不打篮球了,运动量太大!”叶光苦笑,“不,其实也不大,就是我太容易出汗了!你看!”说着手在脸上刮了一下,往地上一甩,地上立刻出现一片水迹。
  “还有谁去?”
  “郭泰、邢辰。就咱们四个!”
  “好!”
  出了中学往东走几步,对面就是中心小学。再往东,就是田家镇的夜市。每到傍晚,这里都很热闹,卖菜的、卖小吃的、卖衣服的、卖玩具的......应有尽有。
  叶光四人穿过人群的过程中,先后遇到了四五个学生家长,见到他们,都赶紧停下来叫“老师”,说上几句话,免不了也问问学生在校的情况。有一个女家长格外热情,非撵着一人塞到手里一个大西红柿,这才欣慰地离去。四人手拿西红柿,走进路口南边的小饭店。径直找个单间坐下以后,叶光由衷感叹道:“你看,还是当老师受人尊重啊,走在路上都有人送西红柿!不要还不行!”说罢,张嘴就是“咔嚓”一口。
  听叶光说得有趣,牛树茂三人都笑了起来。
  三口两口吃罢西红柿,见还没人来,叶光就冲着屋里喊了一嗓子:“店小二,店小二!”
  “来了,来了!”袁群从工作间颠颠地跑了出来,肩上搭着块白手巾,果然很像“店小二”。见是熟客,他忙一一笑着打招呼:“叶校长,牛老师,郭老师,邢老师。你们来了?要什么菜?”
  “老规矩,一人点一个吧!”叶光道。
  于是四人根据口味,一人点了一个菜。叶光又加了两个汤菜。
  和四个老师胡乱聊了会儿天,袁群又进去忙活了。
  邢辰笑道:“老叶,你一叫‘店小二’,我突然感觉我们好像就是《水浒传》里的人物,正要‘智取生辰纲’呢!”大家不免开怀一笑。
  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袁群就开始上菜、上酒了,效率算是很高。
  觥筹交错一番吃喝,白酒喝完了再换啤酒,不知不觉酒意上涌,四人渐渐话多起来,一说就说到了今天牛树茂顶撞卢翠英的事上去了。
  邢辰和郭泰年青,不知其中隐藏的利害,都冲牛树茂连连挑大拇指:“英雄,英雄啊!”
  叶光没好气地瞪了两人一眼,直截了当地对牛树茂说道:“哎,你怎么老是压不住自己的脾气呢?陈校长让我跟你说说,要吸取教训,以后绝对不能这样了啊!”
  “老叶,我为什么要压住自己的脾气?她身为领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样的话撕我的脸皮,我就要忍着?我忍不了!她不尊重我,我凭什么要尊重她?”牛树茂脸色通红,仰头干杯。
  “你当不了领导!这样下去,你肯定当不了领导!”叶光断言,随即展开滔滔议论,“知道领导们喜欢什么样的人吗?首先不是能力高,首先必须要听话。你老是桀骜不驯的,哪个领导会认可你?知道咱们的老校长邵长青吗?你知道他是怎么当上校长的吗?他个子不高,貌不惊人,没有背景。当老师的时候整天被学生欺负,气得吃不下饭去。老师们也都看不起他,认为他窝囊。可是,他最终从一般老师当上了年级主任,又当了副校长,校长。说实话,他当老师期间也好,当领导期间也好,没有出类拔萃的成绩,但是,他听话!听上级领导的话!叫他上东他不上西,叫他打狗他不骂鸡!从不背违,从不顶嘴。就是用这个秘诀,他步步高升,最终平平安安地到了中心校养老......”
  “可是,我从没有想过要当领导!我选择了老师这个行业,不是为了当领导!也不是为了到中心校养老!”牛树茂剑眉耸动,“老叶,既然你这么说,那我问你,你从一般老师到年级主任,又到副校长,是因为你听话吗?”
  “这个倒不是!”牛树茂这一问反击力度很大,叶光有些难以招架了。回忆当初,他第一年工作完毕就被提拔为年级主任,完全是因为教学成绩的突出。当时的干劲真大!那是真真正正地以校为家!除了备课就是上课,除了上课就是批作业,有时间就泡在班里,夜里也经常熬到很晚......这段历史,他是至今引以为豪的!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听话?不论什么情况下都听话,那是什么?我是堂堂正正地当老师,又不是当奴隶和走狗!”牛树茂越说越气。
  叶光怒道:“我说的和奴隶、走狗有什么关系?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话你没听说过?”
  牛树茂立刻顶上:“听说过是听说过,不过,我并不认为它对!洪熙官说,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退无可退就无需再退!老是忍,老是退,难道就没原则了吗?就不能不忍,就不能不退吗?我低不下头!更何况,我又没有错!”
  “慢着,洪熙官是谁?”叶光一愣。
  “是李连杰演的一个电影人物。”牛树茂照实答道。
  “噢!”叶光也就释然,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别忘了,人家是领导!你是个一般老师!领导对了也是对,领导错了也是对!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你不懂?”
  “我就偏偏不低头,顶它个窟窿!”
  “你永远要记住,胳膊永远拧不过大腿!”
  “我偏不信邪,我就要拧断她的大腿!”
  ......
  一时间两人唇枪舌剑,唾沫横飞,越说越激动,到最后,都是面红耳赤,声震屋瓦。吓得袁群忙跑出来看,见没打起来,这才扭身回去。
  郭泰和邢辰本来在一边笑着“看戏”,见两位“演员”实在有些激动,急忙拿着酒瓶子过去,一人倒了一杯,送到二人嘴边,劝道:“消消气!喝酒,喝酒!”
  牛树茂接过邢辰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把杯子“啪”地蹲在桌子上。
  叶光却是推开郭泰,直接拿过瓶子举起来,一仰树桩般粗壮的脖子,“咕嘟咕嘟”一阵响,眨眼功夫,大半瓶子啤酒就下了肚!伸手抹了一下嘴,他长出一口气,仰天叫道:“嗯,气---杀---我---也!”一边叫两手还在胸前分开摆了个姿势。
  邢辰急忙口打锣鼓点:“锵锵锵锵锵!”
  郭泰也跟着伴奏:“呔呔呔呔呔!”
  气氛一时很是诡异。
  四人大眼对小眼地沉默片刻,忽然一齐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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