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　　
　　每学期，中心校都要几次到下属中学、小学、幼儿园检查工作，这是老师们都知道的惯例。初四例会上，石怀玉主任只是说“近期”中心校要来检查，并没有说具体到哪一天。“近期”的意思，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也许是下周。反正为期不远了。
鉴于需要准备的材料很多，周一下午例会以后，老师们不敢怠慢，迅速掀起了准备检查的高潮。初四办公室当然也不例外。
第一节课、第二节课上完，牛树茂端着茶杯溜达回办公室，把课本和备课本往桌上一放，眼睛一扫，见章治国、邢辰、刘明亮、田彩云四位都趴在办公桌上聚精会神地奋笔疾书，浑然不知已经下课。每人的面前都摊着几个笔记本，有的开着，有的合着，一看就是在造资料。不由笑着喊道：“哎，休息了，休息了！干工作要一张一弛啊，别累着了！身体要紧啊！”
　　 四人闻言陆续停下，或是站起来舒展一下手臂，或是喝几口茶。
　　“小牛，你赶快造！那个德育工作计划和后进生工作计划我可等着抄你的呢！哎，造了将近两班，累得手腕子疼！”章治国放下笔，双手互相搓动着放松。
“好！我等会儿就造。你造了几个小本子了？”牛树茂喝了口茶问道。
“哎，第一节造了一个，第二节造了两个。进度缓慢啊！”章治国叹气。
　　一会儿功夫，王平安、付爱玲、裘桂花也上课回来了。
　　付爱玲一回来就冲刘明亮发牢骚：“小刘，这一节课差点让你们三班的学生气死。问也不作声，叫也不答应。听写了二十多个生字词，全对的几乎没有！我看了，早晚我要被他们气死！”她上完课回来，情绪总是不好，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脸烦躁。
　　作为班主任，刘明亮能说什么，只得笑道：“那咱们就一起气死得了！”
　　由此引起话题，大家再一次徒劳地谈起学生们上课的问题。
“不光三班这样，哪个班不是这样？”
“一个个地瞪着眼听，眼珠子都不待转一转的！简直就是木偶！坐得倒是很端正，谁知道心都到哪里去了？”
“我现在都不提问了，直接点名让他们回答。你提问，会的也不举手，不会的当然更不举手。除了点名，没别的好办法了！别和他们死气了！”
“你说学生们这叫咋了？啊？都呆了，都木了，都学傻了？哎，愁人啊！我一站在讲台上，看见他们那个样就心里生气！”
“我们每节课都是在对牛弹琴！不，连对牛弹琴都不如。牛还‘哞哞’两声呢！”
　　......
牛树茂知道，老师们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不过和实际情况也差不了多少。他一边和老师们说话，一边第一千次考虑这些问题出现的原因：也许是教学方法的呆板，也许是老师们的威权过重，也许是学生们太疲劳......但怎么解决，目前没有办法。硬要找办法，那牵涉的方方面面就太多了，甚至会直接追溯到现在的教育体制等根源问题上去。这就不是一般老师可以考虑的。只能叹气。
第三节课邢辰和刘明亮去上课，其他老师们留在办公室大造资料。
“开始造假了！”王平安摊开一个笔记本，喊了一声，开始动笔。
“我们就是个造假公司啊！”
“那陈校长就是公司董事长！”
“哈哈！”
　　 ......
　　牛树茂慢慢喝着茶，一边品味着那茶水的芳香和苦涩，一边看看桌子上的一摞笔记本，不由阵阵头疼。
　　政治学习、业务学习、后进生工作计划和记录、家访工作计划和记录、德育工作计划、班主任工作计划、班主任工作手册......这些东西，每学期都要造。而且政治学习、业务学习还要达到五千字，每篇不少于五百字。不造不行，达不到要求不行，学校要定期检查的。班主任工作手册也就罢了，但其他东西除了浪费时间以外，有用处吗？要是有用，老师们也不会用“造”这个字了！也许出发点是好的，或者说是理想化的，可是教学这么忙，尤其是初四，有时候忙狠了就连喘口气都要抽个功夫，谁会有耐心去“造”？谁会投入地去“造”？开会布置的时候，领导们都说得冠冕堂皇：为什么要写政治学习？作为一个老师，首先要把握正确的政治方向，要了解国家的大政方针政策；为什么要写业务学习？作为一个老师，要不断地学习先进的教学理论和教学方法，要自我充电，与时俱进......可是，把握政治方向和学习教学理论，难道一定要用笔写下来吗？我看过了，读过了，记在心里了，不行吗？校领导说了：不行！你不写下来，就没有证据！所以，必须要写！篇数、字数必须要足！没有证据？！这个理由有些古怪。又不是破案，要什么证据......
　　“哎，不想了！赶紧造吧！”牛树茂摇了摇头，似乎要把这些凌乱的思绪从脑袋里摇走。拿过政治学习笔记，冲全办公室问了一句：“谁的政治学习造完了？”
“啪！”一个笔记本立刻从天而降，落到了他的办公桌上，章治国的声音传来：“我向你提供无私的国际主义援助！”
“谢谢啊！”牛树茂说了一句，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看了一眼，马上傻了：只见满纸的鸡飞狗跳，绝大多数的字他竟然都认不出来！
“老章！你这写的是啥？你叫我怎么抄？”牛树茂举着笔记苦笑。
　　章治国回过头，“嘎嘎”大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写的啥！”
　　大家同时一乐。在造笔记的过程中，谁有心思认真写，为了快，大家都是用自创的“草书”。只不过章治国的字“草”得有点厉害而已！
　　牛树茂一扬手，那笔记本即物归原主了，笑道：“我看不了！”
“我的！”田彩云立即慷慨地把她的本子扔了过来。牛树茂人缘之好可见一斑。
拿过田彩云的本子翻开，见第一篇写的是：“台湾地区领导人的选举活动今晚揭晓。民进党候选人陈水扁得票领先......”看那字迹，虽然比较幼稚，但还算是工整，冲田彩云笑道：“虽然是幼儿园的书法，但总算能认出来了！哈哈！”
“就你写得好啊！”田彩云撇嘴反击。
......
　　　　　　　　　　　　 2
经过大半班的努力，牛树茂终于“复制”完了政治学习笔记，把本子扔还给田彩云。至于抄的到底是什么内容，脑子里一点记忆也没有。又从桌子上找了本《素质教育大家谈》，正准备造业务学习笔记的时候，忽然听到办公室里“咚咚咚”几声大响，急忙歪头去看，见付爱玲正在用力拍打桌子。
老师们也都吓了一跳，纷纷放下笔。
“怎么了？爱玲？”挨着她的田彩云忙问道。
付爱玲不看大家，猛地抓起办公桌上的笔记本“啪”地摔在地下，又用手一扫，课本、备课本、作业本等东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然后大喊道：“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最后，往桌子上一趴，埋头哭了起来。
老师们目瞪口呆，好好的这是唱得哪一出？
田彩云把手按在付爱玲耸动的肩膀上，柔声问道：“爱玲，怎么了？有啥烦心事啊？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啊？别哭了，这样不好！”
大家也都不造资料了，面面相觑，心里充满了各种不靠谱的猜测。刘明亮甚至不无恶意地想到：“难道她被某男抛弃了？想不开？”
一会儿功夫，付爱玲抬起了头，擦擦眼泪说：“没事了，我没事了！”环顾一周，见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脸蛋不由地红了！
“都看啥，都看啥？没见过美女呀！”牛树茂站起来喝道。
“哈哈哈！”老师们笑了起来，办公室的气氛恢复了正常。
“刚才怎么了？”田彩云问。
付爱玲很是不好意思：“哎，正写着笔记，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烦得要命！你不知道，刚才那一阵子，恨不得一下子死了才好呢！说不出的烦啊！只想摔东西，只想大喊大叫，还很想哭！哎！”她长叹了一口气。
牛树茂走过去，把地上的东西一一拾起来给付爱玲放回桌上，笑道：“你倒是发泄出来了，可把我们吓得够呛！我建议啊，再次你这么烦了，可以到校长室，逮住陈校长揍一顿，保准心情就好了！”
“扑哧！”付爱玲笑了出来，冲牛树茂一瞪眼，“滚！你这什么馊主意！我就是想也不敢逮啊！”
“哈哈哈！”老师们也都笑了，脑海里不由出现了一幅精彩的场景：付爱玲冲进校长室，不由分说揪住陈校长头上的“一撮毛”，劈头盖脸打了一顿，并在陈校长的脸上留下了数道指痕，然后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哎，我这可不是馊主意！”牛树茂笑道，“据说有的公司为了让员工释放负面情绪，就按照经理还有各部门领导的样子做了一些橡胶模型，集中放到一个地方。员工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去对那些模型尽情地拳打脚踢。你还别说，挺管用！打过之后，心情就变好了！”
“这个主意不错，要不我们和陈校长说说，让他也做个模型放到校门口！”
“哈哈！要那样的话，不到一天就被打烂了！”
“哈哈哈！”
“那咱们主任石怀玉同志是不是也要做一个？”
“做！只要当校领导的都要做！咱们每天下了课就去打！哈哈！”
“这样还不行！我看，每个老师也要做一个模型放到班里，下了课让学生们打！”
“对了，这个方法好！也许这样一来，学习成绩会大幅度提高呢！”
“哈哈！”
......
老师们七嘴八舌，越说越是离谱。
“行了行了，大家就别扯了！我们的石主任说不定现在就趴在门上听呢！”刘明亮说着站起来，故意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开门。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大家还是静了下来，瞪着眼看门口。
刘明亮猛地把门拉开！大家的目光紧随着投出去，就看到老会计窦学深一脸惊吓地站在走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刘明亮，身子还保持着向西走的姿势。
“哈哈哈哈！”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
窦学深哭笑不得地走过来，拍了刘明亮的肩膀一下：“你这个小家伙，你这干啥呢？吓我一跳！我告诉你，我可有心脏病啊，要是被你吓出个好歹，我可赖着你啊！”
刘明亮笑着，打躬作揖地道歉。
这段插曲过后，付爱玲的情绪完全平静，她对大家说起了心里话：“刚才我造资料，手在那抄，脑子里不停胡思乱想啊。看了看外面的天，我就想啊，为啥人家能这里旅游那里旅游的，咱们就只能整天困这个学校里和学生们死气呢？备课、批作业、上课、考试、评比、造资料，受领导的气，受学生的气，没完没了！从办公室到教室，从教室到宿舍，走过来，走过去，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生活。哎，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啥孽啊，才让我当老师啊？一想到这个，一下子烦得就受不了了......”
“嗨，我还以为你咋了呢？”田彩云笑了，“你以为光你自己烦啊？有的时候我也是烦啊，只不过我不作声就是了！我也恨不能不干老师了！可是，不干老师干啥？干啥能每月有这么稳当的工资啊？这么想想，也就不烦了。”
“我认为，付爱玲说的对！干老师的都是上辈子造了孽的，今辈子来赎罪！”王平安道。
“你们是上辈子造了孽啊。我呢，上辈子净干好事了，为啥也让我干老师？太不公平了！”刘明亮很是冤枉地叫道。
他的话立刻引来大家的集体打击：
“你咋知道你上辈子没造孽啊？说不定你上辈子是个江洋大盗来！”
“看你现在这个样，五大三粗的，我断定，你上辈子一定是个杀猪的！”
“也许是个刽子手！”
......
“我投降，我投降！”刘明亮立刻举起手来，“我上辈子是个杀猪的还不行吗？”其实他的身材比起邢辰来说还要苗条一点，要说是像杀猪的，应该是邢辰才对。不过，此时不是争论的时候。
　　付爱玲的话引起了牛树茂的深思。她的言论虽然有些偏激，但，不可否认，这话说出了大多数老师的处境和心态。他不由想到自己走过的道路。从毕业到现在四年了，这四年里，他敢说活得总是那么充实、那么快乐吗？对老师这份工作，他也厌烦过，也曾在闪念中想到过离开！可是，这些情绪很快就被繁忙的教学工作淹没了。毕竟，老师是自己高考填报志愿时的选择，是自己从小的一个梦想！虽然不再盲目迷信“老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之类的话，但每当站在讲台上，来到学生们中间，看到那一双双明亮纯净的眼睛，听着他们那满带着稚气的声音，他的心便会一下子落到地上，不再飘飞。拷问内心，他是真的喜欢这个行业！尤其是随着和学生们相处的时间长了，一种叫做“亲情”的东西便会产生。他会不自觉地去关注学生们的一举一动，去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为他们的失败着急，为他们的进步高兴！他深深地知道，这些孩子的命运和自己息息相关！甚至可以说，有一些孩子的命运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自己略微提供些帮助，他们就会在明年考个好的学校。反之，则是万丈深渊......
正想着，章治国过来催促了：“小牛，你的家访、德育、后进生工作计划还有记录造完了吗？”
牛树茂苦笑：“还没呢！”
“那还不赶紧造！我可指望着你呢！”
“老章，你造那个干啥？每年你都造后进生工作计划，也没见你转化了多少后进生！”王平安笑道。
“怎么没转化？”章治国转头看着王平安，“经过我的努力，我们班的后进生由原来的十几名，增加到了现在的二十多名！你可不能抹杀我的成绩！”
“哈！老章，这可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功劳啊！你应该说，我们每个老师都在增加后进生的漫漫征途中付出了自己的心血和汗水！”
“哈哈哈哈！”
“哎，你还别说，王老师虽然是说笑话，但实际上可能就是这么个情况。”
“对啊！有的学生是越培养越退步，越教育越痴呆！”
“所以说啊，众人拾柴火焰高！集体的力量是伟大的！我们是一帮专门培养呆瓜的专家！”
“你自己是，我可不是！”
“别说话了，别说话了！造资料要专心！”
“去！干啥也要专心，就是造资料不用专心！”
......
说笑的功夫，下课铃响了！
　　　　　　　　　　　　3
课间的时候，黑不溜秋的郭泰跑来找牛树茂，见面就故意硬邦邦地命令道：“牛树茂，跟我走！”
“干啥？听你这口气，是不是要加害于我？”牛树茂笑道，随着他走出办公室。
“我要害也不害你这样的！老叶找你！”
“他找我，为啥不给我打电话？”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当面去问他！”
两人一路打着嘴仗，来到副校长室，见叶光大腹便便坐在南墙边沙发上正和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人亲切交谈。
见两人进来，叶光给青年人介绍：“这个就是四年级一班的班主任牛树茂老师！”
青年急忙过来握手：“牛老师好！”说的是很标准的普通话，神色也很是谦恭。他看眼前人的眉眼神情，果然一派忠厚正直，心想：“怪不得人家姓牛啊！”
“这位就是郭泰老师，他教初四六个班的体育，同时也是艺体班体育队教练！”
“郭老师好！”青年也和郭泰热情握手。只见郭泰虽然也年青，但肤色较一般人来说着实黑得不少，甚至手背的颜色都像是很多年没有洗过的样子，足见教体育的是多么不容易啊。
三人认识完了，叶光道：“树茂，郭泰，这是金涛，刚刚大学毕业，家就在咱们田家镇。他过了元旦就要参加老师招考，要是考上了，很可能就是我们的同事。我考虑来考虑去，就让他跟着郭泰吧。这两个月四一班的体育课由金涛上，平时体育队的训练金涛也跟着学习学习。关于怎么上课，怎么训练，郭泰多带带！”
“我表示欢迎！”牛树茂再次向金涛伸出手，心想：“只是代体育课嘛，这个没问题，不会影响到学生的成绩。”要是金涛代文化课，就算叶光生气，牛树茂也肯定要一口拒绝了。
金涛慌忙握住牛树茂的手，脸上急忙堆出笑容，显得有些不太适应这种热情。
“我也表示欢迎！”郭泰有样学样，一只“黑手”迅速向金涛伸去。
金涛刚把手从牛树茂手里抽出来，郭泰的手已经到了身边。他急忙用最快的速度捉住，很是有些慌乱。两人也是进行了第二次握手。
叶光看金涛捉郭泰手的样子像是捉麻雀，两腮上的肌肉不由跳了几跳，险些笑出来。他压住笑意对牛树茂说道：“下午不是班会吗？树茂带金涛去，给同学们介绍介绍，为以后他的代课工作打下基础。”
牛树茂点头。
“金涛啊！”叶光转向金涛。
“哎！”金涛忙应声。
“吃饭嘛好办，咱们有餐厅，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住的地方我问了总务处王主任，教工宿舍平房那边没有空了，要不你住在教学楼上怎么样？”
“行，行，叶校长！”金涛连声答应。
“不过，学生下了晚自习后，就是你自己在教学楼上了，害怕吗？”
“不害怕，我又不是小孩了！”
“那就好！等会儿你去总务处找王主任，他会给你钥匙。你的宿舍就在二楼西边，过去会计室就是，离初四办公室也不远。”
“嗯，我知道了！”
“那你这就去吧！“
“好！”金涛扭身刚要走，忽然想起没有和牛树茂与郭泰告辞，又转回来对两人说：“牛老师，郭老师，以后这两个月就请你们多多帮助了！”
“咱们互相学习！”牛树茂笑道。他对金涛告别的做法感到很是满意。看来，这个小孩还是挺懂礼貌的。
金涛这才离开。
“树茂，郭泰！”看金涛走了，叶光转向两人说道，“金涛还没走出大学校园，你们也看到了，他身上学生气很浓。你们费点心，教教他！反正就是两个月，别出什么问题就行！”
两人自然是点头。
走出副校长室的时候，牛树茂不由想道：“就是实习两个月，还是代体育课，能出什么问题？老叶好像是太过谨慎了吧！”
　　　　　　　　　　　　 4
回到初四西办公室，见王平安正在大发雷霆：“史延军，你说，你到底要干啥？从家里拿钱也不作声，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不？是盗窃！幸亏是自己父母的，要是拿的别人的，你现在早进公安局了？说，还剩多少钱？”
史延军就是那天晚上跳窗上网被抓获的“罪犯”之一。此刻，身高近一米九的他低着头站在班主任的面前，嗫嚅着说道：“还有二十元钱！”
　　“啥？三百元还剩下二十元？我听你爸爸说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都怎么花了？”
“上网要花钱，还有吃零食，喝饮料......”
“上一次网多少钱？你吃多少零食啊？喝啥饮料啊？花那么多钱？”
“上网一次五元钱。我吃瓜子，吃花生米，吃饼干，喝雪碧、红牛......”
牛树茂在一边听了一会儿，基本明白了事情的大体状况。听史延军说到这里，他开口道：“王老师，让他把衣兜里的东西掏出来。”
史延军看了牛树茂一眼，又看看班主任，眼里竟露出恐惧。
王平安喝道：“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到办公桌上！”
史延军乞求道：“老师，不掏行不行？”
“不行！马上掏出来！不要等着我自己动手啊！”
看看没法可想了，史延军终于哆嗦着把手伸进衣兜。首先掏出来的是一包五香瓜子，接着是一个微型的黑皮笔记本，然后是一把零钱，最后的几样东西让旁观的老师们一下子瞪大了眼：一盒大鸡烟、一个火机还有一把弹簧刀。
看着面前的东西，王平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史延军脸色煞白。
牛树茂走过去，直接拿起了那个小笔记本，翻开来一看，见前面十几页都是同学的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而最后，却是一些英文网址，每个网址前面赫然都有一个中文说明，什么人体艺术、性福之夜、成人电影、钢管舞视频......总共十几个，真是触目惊心。他一言不发地把笔记本递给王平安。
王平安翻了翻笔记本，脸都青了，气得“呼呼”喘气。等气喘匀了才又大吼道：“你揣着弹簧刀干什么？是不是要拦路抢劫？啊？”
“不是！”
“不是？我看就是！正经人谁会揣着弹簧刀上学？啊？我看你是不想上学了！这个好办，我等会儿就打电话和你爸爸商量！让你爸爸趁早把你领回家去，省得在这儿给我惹事！”
......
史延军有些不明白，班主任为什么看到弹簧刀突然显得这么激动。他不知道，班主任这不是激动，这是被吓得！五年之前，中心小学发生过一起大事件。这起事件使田家镇的老师们到现在都还是“谈刀色变”。
当时是两个小学生打架。一个高个的男生欺负一个矮个的男生。矮个男生被打急了，顺手从文具盒摸起一把削铅笔的小刀，冲着高个男生的胸口就扎了一下。高个男生感到疼，更加生气，冲过来想继续打矮个男生。不料，跑了几步就跑不动了，最后倒在地上起不来了。老师赶到，急忙用地排车拉到医院抢救，没到医院人就没气了......
这事儿王平安可是记得一清二楚的。那只是一把铅笔刀啊就造成那样惨痛的后果，可现在这小子竟敢玩弹簧刀！
“兜里还有东西吗？”喘了口气，王平安再次问道。
“没了，没了！”史延军神色慌张。
王平安顿时起了疑心，喝道：“过来！”
史延军没动。
王平安不耐烦了，一手拉住史延军的胳膊，一手在他里外的衣兜里翻了起来。忽然，他顿住了，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古怪。
史延军全身一僵，冷汗下来了。
王平安的手从史延军衣兜里慢慢拿出来。大家随即把目光投过去，立刻都瞪圆了眼睛：只见竟然是一盒包装精美的避孕套！
“这是什么？”
这一问，史延军的眼泪“哗哗”下来了：“老师，我求你了，千万别告诉我家里！呜呜！那个盒子我只是看着好奇，想买来吹气球玩的！我从来没用过啊！也不知道咋用啊！不信你到班里问问，我到现在没有女朋友啊！老师，呜呜，我说的都是真话啊！”
这都说的什么话啊！什么叫“我从来没用过啊！也不知道咋用啊......我到现在没有女朋友啊！”听这话，他对没有女朋友，没有用过这东西很是耿耿于怀啊!在场的老师们顿时哭笑不得。邢辰和刘明亮听了更是气愤，心说：“我都二十好几了，都还打光棍，你个小屁孩现在就惦记着找对象！”
　　“别哭了！”王平安心烦意乱，恼火地一拍桌子。不过，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没那事就好！
史延军擦把眼泪，抹了把鼻涕。其实，他就是个小孩子，只不过个子高些罢了。
就这几分钟功夫，王平安的心脏连续多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他把桌上的东西“稀里哗啦”都扫到抽屉里，气恨未休地看史延军一眼，冲外面一摆头：“这些东西等你结婚了以后再找我要。现在滚吧！下午我再找你！”这事情怎么处理，他要好好考虑考虑。
史延军仓皇“滚”出了办公室。
王平安给大家讲了五年前发生在中心小学的那件事情。这事情但凡老教师都知道，但年青老师们就觉得新鲜了。
付爱玲吃惊地问道：“那个孩子真的没救过来？”
田彩云抢着说道：“可不是怎么的。哎！真可怜人啊！你说那爹和娘的咋受得了啊？听说那个孩子的爷爷一听孙子死了，一下子就没气了！醒过来以后心疼得长了场大病啊，整天捧着孙子的照片喊孙子的小名啊！现在那个老人还活着呢，经常搬着兀扎在村头上晒太阳，就是看着痴痴呆呆的！”说到这里，她的眼圈红了，急忙掏出手巾擦了擦眼角。
众人听了心里也不好受，也就没人去笑话田彩云的多愁善感。班主任们都暗暗把此事记在心里，准备给学生们讲一讲，同时再下达一个更严的禁令：不准拿圆规、铅笔刀等尖锐的东西打闹，否则严惩不贷。
　　　　　　　　 5
下午第三节课，牛树茂带着金涛走进四一班教室。同学们都好奇地看着金涛：难道是插班生？可是，这年龄也好像是有点大吧？
“同学们，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金涛老师，他将在以后的两个月里，担任我们一班的体育老师。郭泰老师就暂时不教我们班了。下面，请金涛老师给大家说几句话。大家欢迎！”牛树茂道。
“哗哗哗！”一阵掌声。男生、女生都把目光投向这个眉清目秀的新体育老师。
金涛走上讲台，看着讲桌下的几十双眼睛，心里陡然有些慌乱，也有些激动。清了清嗓子，他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道：“大家好！我叫金涛！刚刚大学毕业！我是来实习的。时间是两个月。实习过后，就要参加老师招考了，也许能考上，也许考不上。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我只希望在这两个月里，能和大家愉快相处。大家不要把我当做老师，我们年龄相差不大，就把我当做你们的一个大哥哥吧。我相信，这两个月我们会相处得十分愉快！”
像一阵清新的风吹面而来，听到金涛的话，很多同学的眼睛亮了起来。
“第一次和大家见面，我想送给大家一个礼物。”说到这里，金涛出乎意料地从裤兜里拿出了一把口琴，转头看向牛树茂：“牛老师，我给大家吹首歌曲，你看行吗？”
牛树茂只有点点头。
同学们兴奋地期待着。
“那好！”金涛把口琴放在唇边，“我吹奏的这首歌曲叫《我多想唱》，大家一定听过！”
悠扬欢快的口琴声随即在教室里响起！
牛树茂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金涛一个体育系的大学生竟然能吹得口琴这样流畅悦耳！
同学们先是静静听着，很快，有人打起了拍子，终于，在几个女生的领头下，很多同学随着口琴低声地唱了起来：“......我想唱歌可不敢唱，小声哼哼还得东张西望......我想唱歌我就唱，唱起歌来心情多么舒畅。歌唱吧青年朋友们，因为生活应该是这样。一张一驰是文武之道，莫把自己总是弄得那样紧张。只要心情快活精力充沛，学到知识就会永记不忘。该学就学该唱就唱，年青人就要开朗奔放。老师妈妈呀不要生气，生活本来就是这么样。生活需要七色阳光，年青人就爱放声歌唱。老师妈妈呀不要生气，生活本来就是这么样，生活本来就是这么样......”
　　得到同学们的响应，金涛吹得更加起劲，甚至随着旋律，轻轻地左右舞动着身子。看到金涛这样，同学们唱得更加大声了。
一时间，琴声飞扬，歌声飞扬，同学们似乎一下子离开了牢笼般的校园，飞到了云端之上。久违的那种叫“自由”的东西在教室里慢慢弥漫扩散！
牛树茂也打着拍子，脸上也带着似乎陶醉的笑容，心里叹道：“就暂时让你们放松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