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极致应对

　　大哥在应对素质教育上的卓越才能，再一次得到了实践的验证。
　　大哥只用了一节课的功夫就梳理出了两个绝招儿。
　　大哥来到教科室，没容我开口，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很成就感地说：“三个突出问题的应对策略，我想出了两个，你看行不行哈。”
　　大哥见我没有兴趣，轻轻干咳两声，说：
　　“第一，针对我们早晨四点半教室亮灯的问题，伪造几封家长对教室早晨开门时间晚、剥夺了孩子早起学习权利的质疑信，再让部分学习好、肯吃苦的学生写几封强烈要求学校早晨教室早开门的申请书；另外，伪造一次家长委员会代表的发言记录。这样，学生、家长、家长委员会代表三方的意见都齐了。”
　　我说：“那也是违规的。再说了，即便学生、家长、家长委员会代表共同要求教室早开门，也不能早到凌晨四点半啊，我的大哥！精力最充沛的公鸡都还在梦乡里呢！”
　　大哥说：“这不要紧，我们只是应学生、家长和家长委员会代表三方的迫切要求，教室开门早了点儿，允许部分精力充沛的学生，在不影响他人休息的前提下，在6：30之前进教室学习，但是，从来没有要求老师和学生凌晨四点半进教室啊。教室亮灯越来越早，是学生的个人行为，学校至多承担个‘监管不到位’的责任。”
　　我说：“那你的第二条应对措施呢？”
　　大哥说：“第二，针对老师自习课上统一讲课辅导，我想找几个品质好、嘴角严实的老师，先沟通好，给他们出几份自习课违规统一讲课辅导的处分通报。通报自然不公布，只有学校和老师本人知道，一旦上面下来督查，我们就可以拿出《通报》，证明学校一直在严厉查处自习课教师统一讲课辅导等违规问题。这样，学校只承担个‘工作不力’的责任。”
　　在大哥说着这第二个绝招儿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端详着大哥那张久经岁月摧残磨蚀、已现皱纹、却依然傲骨铮铮、自信洋溢的脸。只不过，这张脸上，已经很难看到当年曾经具有的、为人师者的那份坦荡与正气了……
　　大哥拍拍桌子，声音提高了两度，说：“你在听吗，老三？想什么呢，你？”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说：“在听啊，你说。”
　　大哥原本傲骨铮铮、自信洋溢的脸上就泛起了一层薄如蝉翼的意外和失望，说：“你不实在啊，老三。”
　　我耸耸肩，说：“没有啊。”
　　大哥说：“这不是你的性格，尤其在我面前，老三，咱俩可是兄弟。”
　　我说：“你真想听听我对你的看法和评价？”
　　大哥又说：“咱俩是兄弟。”
　　我说：“你成了标准的教育官僚了，不是政治腐败的那种，而是灵魂严重扭曲、变型的那种。”
　　大哥一愣，脸唰地涨红了，并且拉得老长，说：“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怎么好意思说我？”
　　我点点头，说：“我是出了很多的馊主意、坏主意，但至少还没像你这样坏透内里，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抑郁泛起，顷刻间，罩住了大哥整张苍白疲惫的脸。
　　话不投机。针对学生自习课上学习同一学科、尤其安排统一考试这第三个违规问题的应对措施，便失去了探讨的市场。
　　
　　一连几天，大哥都在孤军奋战。
　　我知道，他的两个对策进入了实际性的实施，并很快得以顺利完成。
　　下午大课间的时候，大哥终于硬着头皮，把我堵在教科室里，说：“咱俩这是谁跟谁啊？犯得着为了工作上的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闹个不愉快？”
　　我白他一眼，反问道：“谁说不是？”
　　大哥擂我一拳，说：“那你还这么较真儿？坏与不坏，到底谁更坏，是制度的事，体制的事，随它去，咱俩是兄弟。”
　　我说：“对啊，霉气冲天、寒气蚀骨的玉米秸丛里，整整的一宿，咱俩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能破坏咱俩的兄弟情谊呢？”
　　大哥见缝插针，说：“那你说说第三个问题的对策吧。”
　　我说：“见缝插针，有机就乘，你好歹也给个缓冲啊。”
　　大哥笑笑，说：“我倒是想给你个缓冲，可是，老师们随时可能发生的举报和上面随时会来的明察暗访，不会给山镇高级中学任何的缓冲啊！”
　　大哥屈尊下就，主动过来挽回尴尬，消除隔膜，加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自然也就没有了再拖泥带水、卖关子的价值和必要了。所以，我的话里就多了明显的诚恳。说：“实话说吧，大哥。这第三个问题，我是真认真想了，但是，没有好的思路。你知道的，前两个问题比较容易想出来，我相信我也能想出来，可这第三个问题，我还真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点子来呢……”
　　大哥点点头，思绪里流露着一丝失望。
　　我说：“自习课上，学生齐刷刷地都在学习相同的学科，相同的内容——背书，写作业，做限时练，尤其同一个级部在统一组织考试，再怎么有申请书、志愿书、处分通报之类的，也解释不过去。除非你能明目张胆地告诉督查组的人说，山镇高级中学的教学管理完全失控，完全是教师、级部自发的行为！而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山镇高级中学学校一级的领导机构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啦！”
　　大哥说：“对呀，所以，咱俩才需要开动脑筋，拿出真知灼见的好方法、好对策来。”
　　我说：“你再宽限一天吧，咱俩都想。”
　　大哥说：“好。谁的主意好，谁就有权要求对方请客，地点、标准随意定。”
　　没容大哥走出教科室，我的灵感陡然凭空而降。
　　我喊住大哥，说：“大哥，你输了，我有好办法啦！”
　　大哥迅疾转身扑过来，仿佛老鹰锁定了一只肥美鲜嫩的小鸡，说：“快说来听听！”
　　我指指还有大半杯水的水杯，在大哥虔敬地往里加水的时候，慢条斯理地说：“自习虽然老师不讲课，但学生学习同一学科的内容，人家进来一看，就知道统一组织了自习；双休日，你口口声声说没有统一组织考试，可是，几个班级齐刷刷地都在答着同一张试卷，人家进来一看，就是利用学生自由支配的时间在统一组织考试……那么，怎么办呢？”
　　大哥着急地敲击着桌面，说：“你别卖关子了，行不行啊？还这么慢条斯理，比一分钟只唱出了三个字的京剧还京剧！”
　　我笑笑，闭了嘴，端起水杯，喝起了水。
　　大哥摆摆手，说：“好好好！你一分钟唱出一个字……今晚，娱溪谷山庄，两瓶‘梦之蓝’的干活儿！”
　　我放下水杯，说：“这可是你定的哈！”
　　大哥说：“少啰嗦，我什么时候食言来过？你还不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当心放晚了，我后悔了。”
　　我说：“既然大哥这么诚心，这么迫切，这么舍得花血本，我就把知识产权全交了哈！”
　　大哥说：“哎呀放啊！”
　　我说：“让学生在任何一节自习课上，除了堆放课程表上的科目资料之外，再让不同区域的学生放上不同科目的教辅、卷子、课本等等。一旦有人进来，让不同区域的一些学生，不动声色、不慌不忙地拖过旁边放着的其他科目的书本。这就是没有统一组织自习，没有分到具体的学科，没有统一组织考试……”
　　大哥一拍脑门儿，茅塞就开了，说：“可不是嘛！多简单的方法啊！怎么我就没想得到呢？”
　　我说：“说得客气点儿，是你心急了，心神不宁，应该想到的，也想不到了。灵感就是这么个东西；说得不客气，是你得承认，你的智商还是有问题，有差距的……”
　　大哥不服。
　　我说：“这就好比怎么把一个煮熟的鸡蛋小头在下立起来。其实，只要轻轻磕个小洞，就能让它立起来了。就是这么简单，别人想到了，做到了，你觉得真是简单，但是你没想到，做到，这就越发证明你的智商有问题，不是？”
　　大哥摆摆手，说：“好好好好好好好，你智商高。过两天，娱溪谷山庄，喝酒的干活儿！”
　　我说：“我又没有那方面的嗜好，在哪儿吃顿饭，不重要，重要的是，两瓶‘梦之蓝’的干活儿。”
　　大哥说：“没有问题。”
　　我说：“那我就耐心等你的盛情邀请啦！”
　　大哥摇摇头，说：“酒那么昂贵，不是仅仅耍耍嘴皮子就能喝到的，要那样的话，这酒也就太不值钱了。”
　　我忙指着大哥，说：“别耍无赖啊，老大。连潘金莲那么个妇道人家，都还自称是什么‘拳头上站得住人，胳膊上跑得开马，丢砖打瓦，落地有声，一口唾沫一个钉’，你堂堂的山镇高级中学业务副校长兼教务主任，二把手，断不至于还赶不上个命归黄泉快要千年的妇道人家吧？”
　　大哥不为所动，依然恬不知耻地说：“我当然要比那个不守妇道的婆娘强了。问题是，你这高招儿，要转化成生产力，才能算是有价值，你也才有资格、有功劳喝到价值七八百块大洋的好酒，不是？”
　　我板起面孔，严肃如隆冬凌晨冰冻的水面，说：“培训的事，是你教务处的事，不是我教科室的事，你搞清楚，大哥。你就是再加上一万瓶52度的正宗茅台，也别想再让我出面，去搞那个什么学生培训。”
　　吃酒的时候，大哥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说：“你看怎么个培训法啊，老三？”
　　我说：“你别问我，我是真的不知道。”
　　大哥说：“这是件捂不住、也没法捂的差事，弄不好，会惹出天大的麻烦来的啊，老三。到那个时候，主意是你拿的，即便我不说，你能忍心看着大哥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不管不顾吗？况且，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即便想管，想顾，又能解决个什么问题啊？所以，我还是觉得，这酒嘛，咱该喝就痛痛快快地喝；而这差事呢，咱还得周密谋划谋划，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不是吗？”
　　我说：“你这样说，行。”
　　大哥宽厚的脸就凑过来，说：“再谋划谋划？”
　　我指指见底的酒杯，等大哥倒满，然后说：“我只说这招数，你只管去推行就行了。我的理由是，老师们被折腾来折腾去的，早已习惯了学校违规办学的伎俩。你回顾一下，从假课程表，到假作息时间表；从连接传达室和办公室、教室的警报设备，到素质教育问卷培训，也包括你刚刚完成的假申请书、假质疑信、假家长代表会议记录……老师们司空见惯了，熟视无睹了，也就变得麻木不仁了，漠然置之了，至多把这些假东西当作一种社交场合的谈资。如果没有意外的、突发事件的诱因出现的话，你注意我的措辞啊，前提是，没有意外的、突发事件的诱因出现，那么，你再来个没有统一组织自习、没有统一组织考试的培训，十有八九是不会引起老师们强烈的抵触情绪，直至引发举报的。尤其是当老师们认可了升学率依然是学校的生命线，教学成绩依然是老师们业务评估的决定性指标的前提下，你的所有的违规举动，只要不是再额外牺牲老师们的休息时间，老师们还能有什么兴趣和热情去反对、去举报啊？尤其是你这次的堆放不同学科资料的培训，经过前段时间大强度的、自主学习环境下业务素质提升培训，老师们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普遍觉得，还是传统的‘挤搓磨’更省力，更直接，更立竿见影出成绩，老师们期望统一组织考试，统一组织自习，在这种民意下，你的这个培训谁还会去抵触、反对甚至举报啊？”
　　大哥端起酒杯，举过来，掏心掏肺地说：“敬你一杯！我先干为敬！”
　　一杯酒下肚，大哥摸把嘴角残留的酒沫儿，说：“你不出面培训培训？”
　　我说：“你不至于激动得已经陶醉了吧？我已经说过，你就是拿出一万瓶52度的正宗茅台，我也不干。”
　　大哥问：“为什么？”
　　我说：“干不了。”
　　大哥又问：“为什么？”
　　我说：“我没有你的脸皮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