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奇招数

　　按照校长“往回收拢”的办学方针，山镇高级中学首先需要恢复凌晨4：30（开始是4:50，后来提前到4:40，再后来，高三就提前到了4:30）就开始的两节早读和晚上四个晚自习，外加最后一个30分钟的小自习；允许老师在自习课上统一讲课辅导，但前提是要确保不被举报，不被各级督查组发现并通报。
　　为稳妥起见，大哥决定先进行一番调研论证。
　　大哥围绕学生自由自习和自主学习，设计了一张调查问卷，引领老师们的思维在困难与低效中游走，同时，让每个老师撰写一篇“业务素质提升活动”中的体会与收获的文章，要求重点谈出自己与新的教学模式不相适应的地方和今后的学习提高打算，最后，要求每个教研组组织一次教研活动，让老师们集思广益——围绕提高教学成绩这一中心目标，结合个人在业务素质提升活动中的心得体会，找出新旧两种教学模式的契合点和各自的利弊得失；在此基础上，向学校提出下阶段进一步加大教学改革、落实教师培训的切实可行的建议或措施3——5条。
　　春寒料峭。下玄月带着温润而懒散的夜，走向深处。
　　大哥毫无睡意，详细阅读着老师们的调查问卷、心得体会和教研组提交的建议措施。除了极个别的老师违心地、或者真实地表达了对素质教育带来的这场教学理念、尤其是教学方式的变革的热切向往之外，其他的老师均表达了对这种变革、也就是前阶段学校组织的规模庞大、繁复芜杂的业务素质提升活动的麻木、厌倦甚至抵触，有的老师直截了当地对教室悬挂小黑板的举措嗤之以鼻，大加抨击，说：“既然还要教学成绩，与其这样穷折腾，真不如关起门来讲课辅导来得真切实在！”而九个文化课教研组提交的建议措施，六个教研组写了“听从学校安排”，两个教研组写了“无”，一个教研组写着诸如“进一步加大高效课堂听评课力度”“加强学法指导”“加强自习管理与自主学习指导”之类空洞的口号。
　　大哥的心境柔和舒展，一如静谧而安详的午夜时光。
　　大哥费尽心机地让老师们填写问卷，撰写文章，研讨契合点，提交建议措施，目的就是让老师们在回味业务素质提升活动中的艰难和煎熬里，厌恶新的教育教学模式，重拾早已习惯了的应试教育模式。
　　大哥的煞费苦心，收获了如期的果实，自然为下一步课程的回归打下了比较坚实的群众基础。
　　尽管如此，大哥还是表现出了十足的缜密与谨慎。
　　大哥为新课程表的实施，专门召开了九大高考学科的全体任课教师会。在这个会上，大哥不动声色地论述了素质教育形势下教师教学方式已经进入深水区改革的必要性与迫切性，然后，客观实在地总结了老师们提交的对这种教学方式改革与学校业务素质提升活动的疲累和短时间内难以适应的现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好风借好力，学校真想抓住这场利在当今、功在千秋的素质教育改革，让老师们扎扎实实地融入改革的大潮，但是，鉴于老师们的疲累和难以适应，与其让老师们摸着石头过河，尤其是超额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可到头来却难以保证教学成绩，还不如允许老师们回归早已得心应手的教学方法，同时，慢慢摸索新的素质教育教学方法……
　　直到这时，老师们才对大哥昨天又是问卷、又是心得体会、又是教研活动的用意恍然大悟。但是，话是自己说的，态是自己表的，老师们除了发出轻微的“我靠！”露出各种讪笑、嘲笑、自嘲等表情之外，很快就恢复了会场的平静。可见，大哥的话说到这里，最大限度地赢得了老师们对“自习分到学科，统一组织讲课辅导”的认同。
　　大哥在课程表的编排上也是费尽心思。
　　一是在自习编排上，最大限度地满足了家住县城的走教教师回城方便——以往是头一天的晚自习安排两个学科，第二天的早自习安排另两个学科。这种错开学科的安排，为的是避免学生长时间学习相同的两个学科的单调感和疲劳感，以提高学习效率。这次是两段时间安排了相同的两个学科，这就给走教教师提供了更多的回家机会。
　　二是新课程表刚开始执行的时候，虽然两个早自习恢复了两个学科，但有一条人性化的政策：如果某老师有特殊原因，这个老师的早自习允许让另一个老师代上，也就是把两个教师需要都起来上早自习，变成了只需一个老师起来上早自习，只要提前到教务处填写调课单即可。大哥的本意是，为了减少老师们的抵触情绪，能给老师们的优惠，尽量给，老师们如果没有特殊事情，谁好意思经常调课呢？教务处再阶段性地把老师调课的次数做一公布，名义上，是让老师们核对一下统计数据是否准确，但是，真实意图是让调课多的老师们在比较中感到“难看”和“不好意思”。虽不列入老师考评，但老师们会在这种“难看”与“不好意思”中减少调课。
　　大哥的错误在于，过高地估计了老师们在现今形势下的职业觉悟。老师们不是傻瓜，这一弹性的、体现人性化的政策一经实施，谁都有了特殊原因，哪怕没有特殊原因，也在众望所归的环境条件下，必须有特殊原因；更令大哥始料不及的是，有的老师，干脆就不到教务处填写调课单，也不跟级部主任打招呼，私下里偷偷地就把两科合并成了一科。所以，山镇高级中学的早读，课程表上是两个学科，实际上很快就上成了一个学科。
　　大哥审时度势，借着课程表五天试运行期的结束，不动声色地就把每天的两个早自习安排了一个学科。
　　
　　校长直奔教务处，在教导干事在场的情况下，表达了对这种课程编排的强烈不满，说：“你老是这么退退退，退到哪儿是个头儿啊？退来退去，老师们还能收拾得住啊？我们这块活儿还能干下去吗？”
　　大哥的情绪瞬间就蹿上了火焰山，好在在自己的怨怒情绪喷薄而出的关键时刻，他的目光与四位教导干事探寻、疑惑、惊讶的目光相遇，大哥保持了难得的克制与冷静，边往外走，边说：“校长，我有事向你汇报。”
　　大哥出了教务处的门，就直奔“官房”而去，任由校长在后面落下很长的一段路。
　　大哥猛地推开“官房”的门，竟然迎来沙发上端坐着看报纸的马经理一脸的惊讶。
　　马经理欠起身，疑惑地冲大哥笑笑，点点头。
　　大哥就从火焰山极顶一下子跌到谷底，回马经理一个微笑，等校长进来的时候，大哥的怒气已消散殆尽。这使得大哥在剩下的时光里，给足了校长面子，同时，也保持了自己宽容大度、凌然超人的美好形象。
　　敏锐的校长捕捉到了这种美好形象，并在这种美好形象的压迫下，基本上丧失了一校之长的底气，因而变得谦恭忍让起来，掺杂着不可言传的歉意。
　　校长温和地笑笑，说：“什么事？说吧。”
　　大哥在马经理知趣地退出去之后，心平气和地汇报了课程表调整的原因，之后，以诚恳的语调说：
　　“最后，我想说明两点：第一，老师们能公然违反规定，私自把早晨两个人的课，调成一个人上，本身就说明老师们的意愿，我能感受到这种意愿背后意味着什么——我们要是查证处罚，非但达不到我们的目的，反而会激起众怒，导致我们下一步的所有违规行为被送上郝副厅长的博客和省厅的举报平台。我觉得，避其锐气，顺水推舟，或许有利于学校下阶段的工作推进。第二，假如校长觉得我这是杞人忧天，你能保证出现问题不是我的责任，我就尽快地回归每天早晨安排两个学科，并将老师私自调课的行为纳入对老师的考核。”
　　校长长叹一声，说：“对不起啊，刘铁！我也是心情郁闷。你不知道，女生宿舍楼一直漏水，为这事，家长已经把电话打到县长热线上去了，教育局严令写出详细的报告，拿出整修计划。你刚才也看见了，我正跟马经理交涉呢，又看到课程表变成了这样，火儿腾地就上来了……也怪我，不深入实际……就照你的意见办吧。”
　　结果，山镇高级中学一场可能因为课程表的执行问题导致新的干群对抗，就在校方无声的退让中化为乌有，也保证了大哥后续工作的顺利推进。
　　
　　快到上午大课间的时候，大哥自告奋勇，主动把目前正式实施的课程表打印了一份给我。
　　表面看，除每天的早自习变成了一个学科，头天晚上的五个自习由这个学科和另一个学科分担外，并没有其他的特别之处，但是很快我就看出了大哥这次在课程表的发放上也是匠心独运，煞费苦心。
　　大哥一改往日课程表下发到每个任课教师手中的惯例，把课程表只发到备课组长手里；更有创意、堪称奇招数的是，整张课程表裁开，分了早读、白天和晚上三部分。打印的时候，每部分课程表都插入了学科名称的艺术字，比如“语文”“数学”“物理”等等，艺术字设为虚线，斜体，跨过整张课程表，既能清楚地看出发给了哪个备课组长，也不影响老师们对编排的课程的识别。大哥在全体教师会上，对课程编排做了简单的说明之后，单独留下了年级备课组长领取课程表。大哥对这种繁杂精细的用心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强调了课程表仅仅发到了备课组长手里一张，回去让任课教师抄记下来，不得张贴，不得放在显眼的地方，尤其强调，不得复印，只能手抄。如果有复印的行为发生，一旦有课程表被拍照上传到了郝副厅长的博客上，或者被上传、被邮寄到了省教育厅违规办学行为举报平台上，就认定为备课组长本人所为。大哥把“增强备课组长的责任心”这句目的性很强的话故意隐去不说，留下备课组长们十足的惊讶、疑惑与无可奈何，在阴暗的会议室里蔓延，直至每个办公室议论纷纷，吵吵闹闹，如蛙声一片。
　　我赞不绝口。
　　大哥谦逊地笑笑，说：“听了你那么多高论，跟你学习了这么长时间，我也只是撸了点儿皮毛而已。”
　　结果，对这次早晚自习辅导安排的回归，山镇高级中学的老师们历经了几个轮次的反复，似乎理解了领导的苦衷，或许也有基于看破红尘般的麻木与疲累，在吵吵闹闹了一个下午之后，就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对这次课程表发放方式的挖空心思，也没有投入过多的议论与关切，这使得大哥在落实校长办学理念的心智与行为上，有了进一步的发挥与施展。
　　不久，大哥又在学生培训上有所建树，达到了极高的造诣，令我望尘莫及。
　　这突出表现在应对“严禁统一组织辅导自习”上。
　　大哥突发奇想，协调总务处给每个教室添加了8—12张课桌，分布在教室不同的位置，上面放上书籍。座次表上填的是假名，给巡视组造成“人员不齐、学校没有统一组织自习”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