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蜜月酒会

　　大哥似乎对我和林娜不收红包、不办酒席的结婚创意的报复蓄谋已久，抓住这个周末三个级部师生共同休假的难得机会，在我和林娜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通知了几个要好的同事到“好在来”饭店坐坐，然后，找到我，一本正经地说：“结婚回来这么长时间了，大伙儿想请你和林娜老师吃顿便饭。”然后，不由我表态又坏坏地笑道：“既然你俩不收红包，不请客，这顿饭就跟结婚没有任何瓜葛了，完全是给你俩的东北之行接风洗尘。”
　　我狠狠地说：“有你这么办事的吗？请客不征询客人是不是方便，就来个先斩后奏？”
　　大哥继续坏坏地笑着，说：“我早打听好了，这个周末，一中也大休。”
　　我说：“你是得意忘形了，老大。大休就意味着我们没有事了？我跟你说吧，老大，我俩早就计划好了，今儿晚上陪老人吃顿饭。”
　　大哥忙说：“自家人好说好说，还是‘远’为大，‘远’为尊嘛！你总不能为了跟自己的老人吃顿饭而冷了同事们的一片热心吧？尤其大家都放弃了好不容易盼来的这个大休的周末，谁不想回家跟家人吃顿饭啊？你说呢，老三？”
　　我说：“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再说什么呢？一个拒收红包，不办酒席的怪异之举，已经把我俩钉在‘另类’上了，要是再这么不领大伙的情，还真能把我俩送进地缝里去了呢！”
　　大哥摇晃着脑袋，颇有孩子气的样子，说：“你还没被蜜月之旅蜜昏了头哈，总还算说了句在情和理上都说得过去的话。”
　　大哥说着这话的时候，很是自命不凡，宛如夏末挂在树干上的最后一只蝉，见我偃旗息鼓，自然又恬不知耻地抬高了声音，呱噪起来：“我跟你交个实底吧，新婚人，你要是还不参加今晚的酒会，我还有一个杀手锏……”大哥说着，不容我反应，接着说，“我费了老鼻子事了，把张斌和小米也请来给你俩接风洗尘呢，看看你到底参不参加今晚的酒会！”
　　这个无耻的家伙！无耻得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别说二哥和五弟，就是搬出我曾经理想中的梦中情人，都调不起我的一点儿胃口了。
　　新婚回来，没有宴请同事，反而被同事宴请，无论如何是一件难为情的事情。所以，尽管我在和林娜表达之前，做了比较充分的思考，但还是底气不足，倒是林娜听出了我的窘态，反过来开导我，说：“既然已经这样了，就顺其自然吧，你大哥也是好意。”
　　我说：“什么好意？分明是恶作剧，出我的洋相，结果把老婆大人也给连累了。”
　　林娜就在那头轻描淡写地笑着，说：“不说这个话题了。只是，我穿什么衣服合适呢？毕竟，结婚没几天，又是第一次出现在你的同事面前，不穿新婚的衣服，不太合适，可穿了新婚的衣服，又不是咱设的新婚喜宴……”
　　我略加思索，说：“平日的吧，你看呢？”
　　林娜说：“好，听你的。”
　　
　　我和林娜赶到“好在来”的时候，除了一席和二席的座位空着，同事们都到齐了。
　　大哥果然把二哥张斌和五弟李小米也招呼过来了。走了的，就是客，二哥和五弟自然就分别坐在三席和四席。大哥端坐在主陪客的位置，语文教研组长坐在副陪客的位置。例行的客套过程中，我和林娜分发了喜烟喜糖。
　　大哥站起来，一本正经、故作惊讶地说：“不怕林娜老师在意哈，反正已经是咱家里的人了，我说话就没有顾忌了哈！不是说好了今晚的酒宴是接风洗尘吗？怎么分发起了喜烟喜糖啊？”
　　就有同事随声附和，说：“就是啊。再说了，田主任和林老师的喜烟喜饼喜糖，已经让全校的教职员工分享了，怎么今天又发一遍呢？”
　　五弟抢先喊：“二轮复习，常品常新呗……”五弟的小眼光刚好和我微笑着带着尖刻的目光相遇，便不明就里、懵懵懂懂地吐了吐舌头，转身从服务员手里抓过茶壶，给众人斟起茶来。
　　大哥说：“那今天的酒宴就无论如何不能不谈新婚蜜月之类的话题啦！”
　　我底下狠劲掐大哥一把，嘴巴贴上去，恨不得咬掉他的耳朵，低声说：“我们之间倒无所谓，当心你弟妹适应不了，今后你再有求于我，可就惨了。”然后，抬起头，笑呵呵地说：“大哥这段时间过得比新婚蜜月都滋润，思维自然就离不开新婚蜜月了。不要紧啊，反正林娜老师也是过来人，别说新婚蜜月这么文雅的词汇，就是粗的俗的，五颜六色的，只要不是黄得太离谱，大家就尽情地说，博得大家一乐，忘掉生活或者工作的不快与烦恼就行，也算是我跟林老师对大家没有得到我俩宴请的一点儿轻微的回报……你说呢，林老师？”
　　林娜早已两颊绯红，如天边的彩霞，但老公把剧情推进到这里，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夫唱妇随了。
　　林娜俏丽的脸上挂满朝霞，说：“实在不好意思啊……”话语间，就被大哥盛情邀请、别无选择地坐到了一席的位置。
　　大哥只是礼节性地问林娜喝什么酒，然后，就按照林娜的要求，麻麻利利地给她倒了一杯“特仑苏”，然后举着一瓶52度滨海烧锅，假惺惺地问我：“多少？”
　　我毫不犹豫，说：“满上！”
　　除了林娜之外，大哥和众人不约而同地愣愣怔怔地望着我，然后，又把意外的目光转向林娜。
　　我说：“有什么大惊少怪的啊，不就是刚结婚，竟然不顾特殊的使命喝酒吗？可是，我就知道，今天晚上这酒，我即便拿出特殊时期、又是这么大龄的中年、要尽快生产革命后代的理由，也躲不去。与其费尽那么多好话，最后还得喝酒，就不如打破新婚男士的惯常做法，痛痛快快地喝个尽兴！”
　　大哥连连咂舌，说：“看看看看看看！这就是英雄本色！我和大伙儿可都没逼你哈，老田。是你自己要喝的，要是影响了……我们可不承担任何责任！”
　　大家就在林娜的抿嘴微笑和我的“少卖乖、谁不知道谁啊？”的迎战中，随声附和着大哥的阴阳怪调。
　　大哥拍拍自己那颗值得挨踢的脑袋，忽然拿出大彻大悟的神态和语气，说：“哟——明白了，田主任肯定是早耕田，早播种，已经完成了农活，所以……”
　　酒宴就在我与林娜心照不宣和众人恍然大悟的氛围中开始了。
　　剧情进展到这里，大哥首杯酒的祝酒词就跳过“接风洗尘”的主题，直奔“新婚蜜月”而来，自然搞得我和林娜芒刺在背，手足无措。
　　我连忙打断大哥的话，高声喊着“谢谢谢谢谢谢哈！我先干了，表示对大家由衷的谢意！”话落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几乎同时，向林娜使了个眼色。
　　聪颖的林娜窘态毕露，但是，立马心领神会，站起来，说：“我也先干为敬！”然后没容众人反应过来，便一饮而尽。
　　客人带了头，主人自然得有或者必须得有劲头。所以，就连不胜酒力被大哥承诺就只一杯白酒陪伴到底的两个同事，也别无选择地一下子干了。
　　酒喝得放荡而尽兴，虽然吃了两个菜就两杯酒下肚，搞得不胜酒力的两个同事跑进了卫生间，但大家依然意兴盎然，豪情不减。
　　酒精点燃了大家的激情，冲跑了校园里的疲累与烦恼；尤其大哥，按照他的酒量，远不至于两杯酒下肚就青春得浑身舒展，像个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青年，这使得我一下子就回到久违了的与大哥、二哥、王小波、李小米在一起狂嚼疯饮的青春岁月……
　　按照我的预判，既然酒宴一开始就背离了接风洗尘的主题，那么，酒至兴处，大家一定会一无遮拦地在我和林娜不收红包、不设酒宴上发酵润色，推波助澜，把我俩逼进非答应补收红包、设宴答谢的境地不可。所以，我必须拿出猛冲狂打的勇气和行动，撂倒众人，迅速结束“战斗”。
　　可是，剧情的进展竟然大出我的预料。虽然大家豪情万丈，心花怒放，畅所欲言，语无伦次，把一桌酒席搞得乌烟瘴气，但是，谁都没有触及我和林娜难为其情的地方。
　　酒会气氛在吃鱼的时候走向高潮。
　　那两个太不胜酒力的同事，跑进卫生间喷薄而出之后，躺在外间沙发上呈昏睡状态。可是，在“鱼没吃完之前一个都不能少”的酒文化的簇拥下，被强行揪起来，按坐在座位上。
　　两巡酒过后，放浪的酒文化很快就落入无以考证传承了多少年的婚庆酒宴的俗套里了，什么喝个交杯酒啊，谁追的谁啊，就连大家共同遵守的“保护新娘、绝不吸烟”的约定，也早已被颠覆得支离破碎。
　　林娜忍受不住刺鼻的烟味儿，站起来，十二分歉意地说：“对不起啊，我出去一下。”但是，除了我之外，包括大哥在内，已经没有人还保持着最基本的理性，对林娜表达歉意，或者进行关于抽烟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了。
　　语文教研组长醉眼迷离，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费尽了九牛五虎的力气，说：“老田跟林……老师从……认识到结……婚……婚……是跨越式超……超……常规典型的闪……闪……闪婚，说说……怎么就……闪……闪……闪成了呢？还……闪……闪……闪到长白山上去了……”
　　我乘兴说：“而且，还是三帮媒人互不通气地共同介绍的，你们谁都学不来的。这就叫‘天注定’。天注定，你们懂吗？怎么天就注定了呢？很复杂的！一时半会儿，三言两语是不能说清楚的！所以，我就干脆不说了，给大家留个想象的空间吧。”
　　大家不依不饶。
　　正在这时，林娜考虑到第一次和大家坐在一起吃饭，中途离席不礼貌，所以，宁肯委屈一下肚子里的小生命，也还是坚持坐回了座位。
　　小米不知什么时候出去把胃里的酒到了个精光，见林娜回来了，不失时机地说：“三哥要是不说，那就请三嫂说说吧，反正哥哥嫂子必得有一个给大家说说。”
　　林娜求救般的目光转向我。
　　我干咳两声，说：“那我就说说？”
　　众口一词，喊：“必须的！”
　　我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如同品尝着一根绵软悠长、劲道、滑爽的面条，说：“什么叫‘缘分天注定’呢？别的不说，你们看看我俩的名字，就能揣摩出个门道儿——你们看哈，我叫田野，对不对？老婆叫林娜，对不对？这两个名字有什么奥妙呢？或者说，有什么天意呢？田野有林，田野有了林，才生机勃勃，林木根置在生机勃勃的田野，才生意盎然，枝繁叶茂。你们没注意‘娜’字吗？形声字，从女,那(nuó)声。《集韵》里说，是女子名字的用字。其本义是‘婀娜’，婀娜是什么意思呢？美貌的意思，形容姿态柔美。想想，姿态柔美、美貌的林木根植在生机勃勃的田野，这是怎样的一种令人艳羡的情景啊！相互依存，互利共生嘛！——田野因了姿态柔美、美貌的林木而焕发勃勃生机；林木因为根植在勃勃生机的田野才成其婀娜柔美……谁也离不开谁嘛！所以啊，才有了我俩近四十年的守望和等待！看看，多漂亮，多贤惠，多温柔，多朴实的女人哪！硬生生地守望和等待了我这么多年，不是嫁不出去，是离不开田野嘛！再看看，多潇洒，多生机，多活力的我，这么多年，阅女无数，却比柳下惠还要柳下惠，不是没遇到美女，是对方不是林娜嘛！”
　　大家齐声鼓掌喝彩，“好！”声一片，爆满了整个房间，搞得林娜忘记了矜持，本能地在大哥背后伸过手来，柔情地掐了我好几下，虽然声音不高，但是，却送进了大部分人的耳朵里：“真能胡编乱造……羞不羞啊？”
　　我神采飞扬，思维敏捷，借着林娜温柔的、充满爱意的嗔怪，任由活跃的思绪天马行空，一下子跑出了很远，似乎是想让自己的幸福与豪迈冲出房间，弥漫夜空，向全世界宣布：“我连我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啦！孩子就叫‘田林合’！田野和林娜融合的结晶嘛！”
　　二哥喊：“那要是再生一个呢？”
　　我不假思索：“田林融！”
　　有人喊：“再生一个呢？”
　　我随口即来：“田林融合！”
　　又有人喊：“还生一个呢？”
　　我神采飞扬：“田林会！”
　　五弟声音抬高八度：“又生一个呢？”
　　大家异口同声：“田、林、融、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