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国运艰难是非多(2)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4-08-27 07:57:53 字数:3123
泸县位于沱江与长江交汇处,已经有两千多年历史,古称江阳,清代称泸州;民国初年废州存县,改为泸县,隶属下川南道,但人们相沿成习,还是常常称为泸州。
罗亨礼是在泸县县城里下川南道道尹署议事厅见到吕超的。
虽然吕超比罗亨礼小几岁,算起来两人还有同窗的名分,但他很早就追随孙中山、黄兴参加革命,担任过川军师长、大元帅府参军长等职务。此番又是受孙中山派遣回川协助熊克武组织讨贼军,担任了第一军总司令,所以罗亨礼完全以下属之礼登门晋见。
看得出,吕超对罗亨礼的到来颇为高兴。罗亨礼双腿一并行军礼时,他马上站起来含笑还礼,随即上前拉住罗亨礼双手说:“罗伟呀,你我当年在陆军小学堂是先后同学,保定军校同陆军大学也有渊源,你年序又长于我,说起来,还该叫你一声学长哩!”
罗亨礼忙说:“哪里哪里!陆军小学堂您先我两年,入保定军校也在我进陆大之前,更不要说参加辛亥革命襄助中山先生等等英声壮举誉满华夏;而今又总领第一军,与您相比,罗某除痴长几岁外,委实难以相及。如今依附翼下,但凭差遣,总座就不必客气了!”说完,两人都哈哈一笑。
这时,坐在吕超左侧的第四师师长杨春芳鼻孔里哼了一声,显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你们是科班出身,动不动就讲啥子同窗啊学长学短的,不像我和范哈儿,从草莽里头滚出来,只懂得袍哥情义。说句不好听的,老罗呀,你好歹也同刘甫澄杨子惠同过学,还念过陆军大学,他们都爬到那一级了,你咋个才弄个团长,还是巴倒(依靠)赖大炮那个边防军的呢?”
罗亨礼侧过脸对着杨春芳淡然一笑:“这不奇怪嘛,罗某学艺不精、时运不济,命该如此。所以,还得仰仗吕总司令、杨师长、彭师长和范旅长抬爱哟!”
这时,走廊上响起一个粗豪嗓子:“啥子抬爱不抬爱哟!孔夫子打喷嚏——文气冲人啰!”随着话音,圆头圆脸个子敦实的八旅旅长范绍增迈着八字步从大厅外走进来,“罗团长,你不说就以为我们不晓得你当过旅长的么?孔夫子喝稀饭——谦虚嗦?呃!听说你哥子是顺庆人,你晓得不?兄弟我是渠县边边挨到大竹的,我们是大川北小同乡哩!哈哈,吕司令老家叙府,芳师长老家泸县,都是川南这边的,二打一呀,招架不住!你一来,多个老乡了,总算扯平了啊!”
“好嘞!那就要给您添麻烦了噢。”罗亨礼笑着回答。
罗亨礼来泸县之前,已经打听清楚,吕超这个讨贼第一军下辖两个师,
杨春芳师包括范绍增的八旅是两个月前从杨森那边投诚过来的,驻泸县县城一带;彭竹轩师由原川军第一军部分官兵和新招募兵员组成,驻叙永、古蔺。
吕超“倒熊”失败离开四川后,属下官兵已然星散,这次奉命回川,只招来少数旧部,并没形成自己的队伍。彭竹轩虽然算吕超的老部下,但是他同熊克武的关系来得更早也更深。尽管他当年曾跟着吕超“倒熊”,后来又参加“八部同盟”围攻过成都,然而当他境遇不佳、进退维谷时,是熊克武不计前嫌,向刘成勋建言让他担任独立旅旅长,讨贼军兴,又任命他为师长。吕超很清楚,如果让他选边站,他肯定是在熊克武那边。因此,进驻泸县后,吕超就让他去驻守南边的叙永、古蔺,而把总司令部同杨春芳的师部安在一起。这么做,可以显示对杨春芳的充分信任,更重要的是,杨师实力强过彭师,杨春芳又是本地人,只要笼络住他,自己就在这一方站稳了脚跟。此外,他还有另一层心思:杨春芳同自己是川南老乡,又都参加过辛亥革命讨袁护国,若假以时日,或可让这帮人成为自己的基本队伍。但他也知道,杨春芳是从流氓土匪堆里混出来的,重得失不重诚信,朝秦暮楚反复无常,自己还得留意点——这就是他向熊克武要求增兵的主要原因——罗亨礼团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泸县的。
经过一番商讨,杨春芳最后同意了吕超的提议,让罗团驻扎泸县西北的福集、天兴、牛滩几个乡镇。那里离县城几十里地,北临隆昌,西接富顺,西南靠近叙府管辖的南溪,处于南军赖心辉部、北军袁祖铭部和不南不北的刘文辉部之间缓冲地带,地饶物丰,百姓日子还过得去,比较适合队伍休整养息。
种种迹象表明,吕超对罗亨礼这支队伍颇为关注,不到二十天就来了三次。第一次是带着军需官送粮秣钱赀和夹衣、绑腿等物资;第二次是视察部队营房并作安抚官兵的讲话;第三次是下午来的,说是趁公务之暇出城来随便走走。罗亨礼隐隐觉得他有什么话要同自己谈,于是邀请他当晚下榻团部,他含笑应允。
晚宴后,两人在贴身警卫陪伴下沿九曲河漫步,吕超领着罗亨礼走上造型奇特精美的龙脑桥,以本地人身份指点着桥上石雕的青狮、白象、四飞龙、两麒麟共八尊瑞兽请他仔细观赏,兴致勃勃地讲述这座石桥的历史传说,也回顾了当年受中山先生之命、回家乡组织“中华革命军”川南区队反袁护国的往事。
当晚,在团部那间小而僻静的茶室里,两人品着吕超特意带来的叙府银芽,开始了一番长谈。
“仪三兄,军务纷繁,难得静心一晤,我们就把官呀长的甩到一边,只讲旧识新交,好生摆谈摆谈,要得不?”吕超笑着先开了口。
“谢谢总座谦逊厚爱,俗话说‘蒸笼还分上下格’呢,属下岂敢放肆?不过……既然您把话都说到这地步了,罗某肯定坦诚相见,有啥说啥,不负您垂顾之情。”罗亨礼一本正经地回答。
吕超看了看他,说:“我看还是放开点,不提职位也莫学京片子您呀您的,就以兄弟你我相称,这样大家都少点拘束!”见罗亨礼犹豫片刻后点了头,他微微一笑,轻声问道,“仪三兄,你对四川这场讨贼之战是咋个看的?”
罗亨礼凝神想了一会儿,说:“前期理正心齐,同仇敌忾,打得不错。攻下重庆后,骄纵轻敌,斗志大减,已经错失良机!”说到这不禁喟然叹息。
吕超长叹一声:“你说到点子上了!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呀!可是,你晓得其中原因不?”罗亨礼摇头说不大清楚,他又叹息一声,转头朝小窗外黑沉沉的天空望了一阵,然后收回目光看着罗亨礼,“有人权欲太盛私心太重,相互掣肘,熊锦帆挼包包散(和稀泥),搞成这不稂不秀的局面!”
见罗亨礼有些茫然,他补充道:“据我所知,刘成勋怕但懋辛功劳大了会取代他的省长位置,赖心辉也怕但懋辛捷足先登,因为他曾经要求熊克武向中山先生举荐他当省长,熊答应了的。可是刘成勋不来气,熊也没办法,这事就只好拖倒起。因此一来,占领重庆后,刘、赖两人的态度就消极了。但懋辛呢,他是熊克武的人,与刘、赖暗中较劲,不愿过多消耗本军的实力,所以也是犹豫拖沓。大好机会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罗亨礼问:“汉群兄,问句不该问的,你是中山先生委派来的,又是参军长,即使凭一己之力难阻颓势,也该向大元帅府禀报了吧?那么,广州方面有何反应呢?”
吕超苦笑一下,说:“自从与陈炯明决裂后,形势更加诡谲复杂,中山先生有许多要务急待处理,如安定两广筹措北伐等等,还要应付两湖和滇黔局势,对四川这边嘛,主要是政治上、道义上、声势上给予支持,其他的就只有靠川中同志共同努力了。”
罗亨礼说:“说到这里,我有些弄不明白。刘成勋、赖心辉无党,凭个人的得失好恶行事,这容易理解。然而,熊克武、但懋辛、你和石青阳诸位都是国民党,熊在五师当师长时你就是他的团长,为啥民国九年会闹到刀兵相见的地步,而如今又能联合对敌呢?”
“这不奇怪嘛!俗话说‘人上一百,五颜六色’。其实党内人的思想、见识、主张、利益还是很难完全一致的,这就形成派别,有派别必然会有矛盾,这就导致斗争。”他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年最大的分歧是:中山先生主张讨伐北洋伪政权,武力统一中国,我同石青阳、黄复生等人是坚决拥护先生的;熊克武呢,不仅支持陈炯明搞联省自治,在整编川军时,还故意打压石、黄等人的队伍,减编制、限人数。都是靠枪杆子吃饭的,裁撤了兵员,等于遭砍了手脚,哪个愿意?这就发生分裂了。这回呢,是中山先生嘱咐我们,着眼大局,冰释前嫌,共同打击北洋势力。熊克武还是拥护中山先生反对北军入川的,他同杨森又是死对头,于是接受了大元帅府的委任……至于其他情况,你都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