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国运艰难是非多（1）

　　浮图关，又叫佛图关，据说是因崖壁上有摩岩石刻佛像而得名。这座关隘雄踞重庆老城西边山顶，东与鹅岭相连，西扼成渝通道，两江环抱，三面悬崖，突怒陡峭，古木森森，地势十分险要，从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巴县志》记载：“渝城三面抱江，陆路惟浮图关一线，壁立万仞，磴曲千层，两江虹束如带，实为咽喉扼要之区，能守，全城可保无恙。”
　　不久前，这里发生过惨烈的战斗。当时，占据重庆的北洋军赵荣华部和附北的杨森及黔军袁祖铭派重兵扼守这个咽喉要地，阻挡以熊克武为总司令的四川讨贼军对重庆的进攻。讨贼军石青阳部汤子模、贺龙、周西成等师旅从南岸铜元局渡过长江，会同但懋辛的原川军第一军在黄沙溪到浮图关一线与敌军展开激烈争夺，死伤上千人，沙沟里山道边尸体横陈，碧血涂野！
　　讨贼军前敌总指挥赖心辉和军长但懋辛见浮图关久攻不下，便调整进攻方略，以两师人马横渡嘉陵江攻占江北桃子垭等地，做出要截断敌军后路的架势，迫其从主城分兵；同时命令刚开拔到璧山的罗亨礼率本部官兵和边防军一个团沿成渝大道进袭，打乱敌方阵线，策应友军攻打浮图关。
　　罗亨礼以张先胜营为前锋，在六店子、大坪场血战一天一夜，牵制和分散了守关敌军的兵力，协助第一军和贺龙、周西成部攻克了浮图关。
　　讨贼军进入重庆城后，罗亨礼奉命驻扎这里，此刻，他正站在关前石碑边，紧皱双眉，对着山下滚滚东去的长江出神。
　　牵动罗亨礼心思的有两件事：头一件是在这场战斗中，张先胜所带的第二营损失惨重，张本人也身负重伤被送往医院救治。罗亨礼前去探望时，他的右腿已经锯掉，左腿和腰部也伤得很重，从今往后怕是站不起来了！这是继刘大本战死之后，又一个共过患难的兄弟和得力部下将要离去，失落与伤感涌上心头；第二件是不久前同赖心辉等人发生的龃龉，让他不仅担心讨贼大业的成败，还为自己这支队伍的前途忧虑不已。
　　
　　罗亨礼是听了刘伯承的劝导后参加讨贼军的。因为原本就“挂靠”赖心辉的四川边防军，而赖心辉又受熊克武举荐、由广州大元帅府任命为四川讨贼军前敌总指挥，所以罗部归他直接调遣。
　　起初，罗亨礼这个独立团主要担任后防任务，后因情势变化，奉命开赴前线。当讨贼军在资阳资中与北洋军和附北川黔军（习惯上统称北军）展开决战时，赖心辉命罗亨礼部配合刘伯承指挥的第二混成旅第一路军作战，他毫不犹豫将全团主力调到前线，在第一路军进攻盘踞伍隍场的北洋军的同时，向驻守铜钟河的杨森军发起猛攻。这一战，讨贼军全线大胜，俘虏敌军官兵四千多人，缴获大批弹药辎重。随后，赖心辉指挥全军乘胜追击，将北军撵回到荣昌县境。
　　此后，罗亨礼只留下一个营固守后方和执行安保任务，自己亲率三营人马，辗转川中川南，参加了一次次战斗，一直打到重庆。
　　
　　进入重庆不久，坏消息和麻烦就接踵而至，如同冷水兜头淋下，让他从背脊到心坎都发凉发颤。
　　最先得到的坏消息是：刘伯承在强攻大足斩龙坳时腿负重伤，已送成都救治。他知道，川军第一军各部主官一向被讥讽为“长衫军人”，真正懂排兵布阵攻城略地的只有刘伯承等为数不多的几个。第二混成旅是一军的主力，兵员过万，刘伯承是第二混成旅实际上的带兵官，“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负伤离队，绝对是讨贼军的重大损失！从个人角度来讲，也失去一位军中知友，让他怅惋不已。
　　接下来的麻烦是：第一军中有人指他曾经是刘存厚的部属，又是刘湘杨森在速成学堂的同窗，“人心难测”，反对他这支队伍入城。赖心辉虽做了一些解释，但为了维护与第一军的关系，最终仍要他“宽宏大量，忍辱负重”，将他这个团安排在城外驻扎。尽管十分憋屈，但他还是要求属下官兵以讨贼大业为重，服从安排。
　　最让他焦虑甚至震惊的是：眼看敌军朝万县方向仓惶溃逃，理应一鼓作气穷追猛打使其彻底瓦解，可是赖心辉、但懋辛却只派出少数部队，而且追到梁山县境就停下来，让溃败的北军得到喘息的机会。
　　残寇不除，遗祸无穷！罗亨礼心急如焚，不顾门岗阻拦，径直闯进赖心辉公馆内庭，见他和几个宾客正在娇娘陪伴下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席间弥漫着酒气脂粉气外国香烟气。
　　罗亨礼尽力克制心中的厌恶和愤懑，恳求道：“总指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拖延下去必将给讨贼军事造成可怕危机啊！”
　　赖心辉眯着一双醉眼，漫不经心地听了几句就打断他说：“罗伟老弟呀，不是有穷寇莫追这句老话么？何况我已告了病假，总指挥由但军长代行，你可以去找他说嘛！”见罗亨礼沉着脸还想说下去，他有些不耐烦了，挥挥手喊一声“送客”便埋头于酒盏杯盘之中。
　　见赖心辉成了这个样子，罗亨礼只好硬着头皮去谒见但懋辛，却被挡在门外，传令官回话说：“但军长讲了，贵部属于边防军节制，有啥子事情你该去找赖长官！”
　　人微言轻，忠言难进哪！失望与气愤填满胸膛，却因怕乱了军心而不能发泄，心口憋得隐隐发痛。“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罗亨礼跨出营房，大步来到山崖边，抚着孤松，望着被崖岸夹持的江水，不由得发出“行路难”的慨叹。
　　
　　罗亨礼担心的局面果然出现了！一个月后，杨森、袁祖铭得到曹锟、吴佩孚大批枪支弹药和金钱补充，得到刘湘的支持，率新增北洋军和附北的川黔鄂等五省军队分水陆两路大举反攻，一路沿长江而上，一路猛攻梁山、垫江。但懋辛见前沿抵挡不住，命部队退至张关、铁山一带凭险固守，同时向总部告急。在熊克武、刘成勋催促下，赖心辉宣布复职并率边防军各旅赶到张关铁山迎战。
　　要打大仗了，赖心辉自然想起了罗亨礼和他的独立团。他派副官将罗亨礼请到总指挥部，先来一番自嘲自责，然后希望罗亨礼以“仁者胸怀，大局为重，捐弃前嫌”，跟他一道开赴前线，任务是扼守张关南线冲要之地，并防备北军从长江水路洛碛方向进兵。
　　张关铁山之战，是四川讨贼军与北军之间一场决定最终胜负的关键性战役。杨森袁祖铭以北洋军和各省援川军为后盾，志在必得；赖心辉自恃前一时期打得不错，又可凭险而守，难免轻敌，结果便可想而知。杨森亲临前线督战，严惩畏缩不前者，悬赏重金激励士气，发起猛烈进攻，讨贼军抵挡不住，纷纷败逃，溃不成军。
　　混乱中，一支北军突然杀到指挥部驻地，赖心辉于仓惶中携少数随从南逃，罗亨礼得到急报，即刻调兵拦击尾追的北军，将他护送到安全地带。脱离了危险的他，向护送的官兵们说：“告诉你们罗团长，赖心辉忘不了他老弟援手之德！”
　　连续几天的激战，罗亨礼这个团虽守住了阵地，但损失惨重，得知其他各路都已败退的消息后，便迅速撤离，经五宝、复盛等地回到重庆西郊。
　　
　　讨贼军刚退回重庆主城，北军便追赶到嘉陵江北岸，旋即向城区发起总攻，讨贼军实力不济，只稍作抵抗便弃城向川中川西撤退。按总司令部指令，但懋辛的原川军第一军和石青阳等部各师旅退往川中三台、安岳和川西淮州，赖心辉所辖边防军各旅退到内江椑木镇沿沱江布防。
　　这时的罗亨礼独立团，伤亡病残多，减员严重，已入冬月了，士兵们还穿着夏装，急需休整和补充。但是，全线紧急大撤退，哪有这种可能呢？
　　“老弟呀，你们的困难我晓得，委屈你们再熬几天，到内江后我一定率先给你们补充！”赖心辉对罗亨礼说。罗亨礼也只有用这话去安慰部下们。
　　然而，队伍刚到达内江，边防军所属各旅就为争粮饷辎重打起架来。事情闹到军部，赖心辉只有调停安抚，因为这些旅长团长都是自己的心腹，他们所带队伍是自己闯荡天下的本钱，万万不能让这些人生怨离心，权衡轻重，对罗亨礼的承诺只好撂到一边了。
　　正当他打算用一声“罗老弟，实在对不住”把这事敷衍过去时，得到驻泸县的讨贼军第一军总司令吕超要求增兵的消息，心中一喜，立即向熊克武、刘成勋提议，以总部名义将罗团指拨其名下。起初，罗亨礼对赖心辉这种甩包袱的做法颇为不满，但转念一想，那里目前没有战事，又比较富庶，可以借此让官兵们稍事养息，也就同意了这一安排。
　　然而，看似平稳之地却潜伏着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