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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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开怀大笑从总务处里传来。
杨怀旺一手叉腰，一手夹烟，正眉开眼笑地对总务主任王道胜说话：“……这下子谁还敢说我老了，谁还敢说我不能教初四？啊？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不服，不服就用事实说话！哈哈！道胜，你说是不是！啊，你说是不是？”一口烟雾得意地喷了出来，小小的办公室里立刻云雾缭绕。　　
　　王道胜同志实在没法投入到对方的喜悦中去，但也不好置之不理，只好勉强让腮上的肌肉模拟出笑容道：“是啊，是啊！”随即被烟味呛得连连咳嗽。
杨怀旺的办公桌上摊着一摞历史试卷，每一张试卷的右上方都有个用红笔写的分数。一上了班到现在，他就一张一张地翻着看，边看边笑。如果王道胜没有记错的话，到现在为止，杨怀旺至少翻了五遍了,好像还没看够。
初四月考历时两天结束，各科老师抓紧阅卷。最先出来成绩的就是历史。六个班的历史成绩一统计出来，老师们无不大吃一惊！四年级一班的成绩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共100分的题，全班四十多个同学，竟有二十多个90分以上的，十几个80分以上的，剩下的也仅有五六个不及格！而邢辰教的其他五个班，最好的也不过是十几个过80分的，不及格的都超过了20个！
想到某些人的精彩表情，杨怀旺心中的得意无以言表，兴奋实在难以压下，他拿起成绩单和试卷，对王道胜道：“我到校长那去一趟！”推门阔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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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邢辰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二班到六班的五张历史成绩单，脸色阴沉，不时无意识地摸着自己圆圆的脑袋。
他可是知道，杨怀旺从来没有教过历史课，一直是教物理。而从开始担任领导到现在，也有十几年没有正经上过课了。说实话，刚开始听说杨怀旺要教四一班历史的时候，他心里是很不屑的，甚至有种受侮辱的感觉。一个这样的老头子，让他教历史，还是初四的历史，学校的领导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甚至在办公室里同情地说道：“考完了试，我怕老杨那么大年纪受不了啊！”
但现在，结局惊天大逆转，杨怀旺成了一匹横空出世的黑马，尽管这匹马老了点。“啪啪！”他感到连续两个大嘴巴子狠狠地抽到自己的腮上，火辣辣的那个难受。
“老师，试卷发下去吗？”二班的历史课代表进来问。这是个戴着眼镜的小个子男生,看到邢老师的样子，他没来由一阵心惊肉跳。
“发！”邢辰冷冷道：“你顺便通知三班到六班的课代表，都来把卷子发下去，不是都等着吗？啊？”
课代表刚搬起试卷要走，邢辰又怒声道：“告诉他们，不及格的，把试卷先抄五遍！周末检查！抄不完的，再加五遍！”
“知道了！”课代表搬着试卷，战战兢兢去了！
这一切牛树茂看在眼里，不由放下手中笔，抬头笑道：“看你的样子，要吓着孩子吗？抄五遍，太多了吧？”一班的历史爆了个大冷门的消息他早已知晓，心里意外归意外，但也是很高兴。杨老令公果然是宝刀不老啊！
“你是一班班主任，你当然高兴了！”邢辰回过身来，没好气道。
“我高兴啥？这又不是中考成绩。再说了，中考的时候历史属于文科综合，分数是三十分，也不是100分！”
邢辰明白牛树茂的意思。同样的成绩，总分三十分的话，不论是平均分还是其他方面的比较，都会大幅度缩水。那样的话，差距不会太明显。但，无论如何，这次自己也是丢大人了。看着牛树茂，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此人的心里在偷偷笑话自己，气道：“我看你就是很高兴！”
“哈哈哈！”看邢辰孩子般赌气的样子，牛树茂大笑，索性道：“我就高兴，你能怎么着我？”
“我能怎么着你？！”邢辰被气乐了，“我要骂你......”
“你张不开嘴！”
“我要打你......”
“你下不去手！”
对白完毕，两人楞了一下，相对大笑起来。没想到这小品的台词用到这里竟然如此合适！
“胜败乃兵家常事啊！邢辰，你也不是第一年参加工作了，怎么还这么放在心上啊！”
“我没放在心上！”
“你没放在心上才怪！”
......
来到走廊上，两人趴在窗口，把头探到外面，点上支烟，一边看着校园里的景象，一边说话。却不料一回头，正看到老杨同志从校长室出来，手里拿着一摞卷子,脸上尤带笑容。
“那不是杨主席吗？”牛树茂道，“到校长室拿试卷干什么？”随即恍然。
“不用问，是去找校长显摆成绩了！我呸！”邢辰也明白了，不由恨恨道，“下次看鹿死谁手！”
牛树茂笑道：“我估计，鹿还是死在他手！”
“我就不信这个邪！下一次我一定考过他！咱们打个赌，要是我考不过他......”
“不用打赌！”牛树茂打断邢辰，“你教着五个班，他教着一个班；你当着班主任，他不当。谁更有时间？”
邢辰顿时默然。这个问题的答案极其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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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众期待中，各科成绩陆续出来了。
每科的成绩单一出来，除了任课老师，最紧张的就是班主任了，一听到消息就跑去看。不仅看自己班的，还要看其他班的。要是自己班成绩好，马上笑逐颜开。成绩不好，脸随即就拉得老长。
这里面表现最明显的就是二班班主任章治国了。只见他从东办公室到西办公室，再从西办公室到东办公室，走马灯般来回穿梭个不停。
课代表们纷纷跑来。抱着试卷回去的路上，不时被心急的同学拦住，不由分说一阵乱翻。
每科试卷一发下去，教室里就会乱一阵。
“啊，我怎么才这么点分数？不会是老师看错了吧？”
“你多少分？啊？比我还高十分，怎么可能？”
“完了，考砸了！烤糊了！”
“哇，你怎么考得这么高！一定是抄的！是不是，老实交代！”
“哎呀，这几个题我错得太冤了！临考试前一天我还看见了，早知道考试有我就背背了！哎！后悔啊！”
......
比较大部分同学的激动，也有些同学对于成绩无动于衷。进步如何？退步又如何？反正升学又没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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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试卷最后阅完。没办法，题量大。主观题目还多，就算有答案，得分也要根据情况随时斟酌。尤其还有作文这个大头，那阅起来更是麻烦。
根据分工，牛树茂阅课内外阅读题，付爱玲阅作文，王平安阅选择和填空。工作量都不小。
章治国早就急不可耐了。现在四二班别的科目的成绩都已经输入了微机，只剩语文了。只要语文成绩一输入，班里的总成绩马上就一目了然了。
“快点啊，我说你们三位！”章治国团团乱转着催促，“要急死人嘛？一家人都等着你们了！”
王平安笑道：“老章，别急。有句俗话说得好啊，吃奶也要解开怀啊！”
章治国 “啪”地一巴掌拍在王平安肩上，瞪眼笑骂道：“你再胡说！”
“哎呀，我忘记了，老章已经不吃奶若干年了！”王平安又道。
　　一阵大笑。
几个女老师同时啐了一口，但也是忍不住抿着嘴笑。　　
　　田彩云抬头看着王平安道：“我一直认为王老师很老实呢，没想到还是个流氓啊！”
　　王平安顿时哑然。自己只不过引用了一句俗语，竟被扣上这样一顶黑帽子，实在是情何以堪哪！但对于说话从来不经过大脑的田彩云，他也无从发作。
　　众人又很是笑了一阵，都催着三人少说废话，赶快统计分数。
　　下节课正好是第四节自习，三人把六个课代表都叫了来，将试卷拆封、统计。不一会儿统计完毕。各班主任忽地都拥上来看。
“发下去吗？”金燕指着试卷问牛树茂，脸色冷冷的。
“先不发！晚上不是有节课吗？上课前你再来搬去发。我先看看。”牛树茂道。他当然明白这个小丫头为什么这个样子，肯定是还记恨自己哪，于是故意道：“说话之前要先叫‘老师’！”
金燕把脸一扭：“我就是不叫！”
　　“好了，别赌气了！我以后不抽烟了还不行吗？”
　　“你，真的不抽了？”金燕扭回头，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地带着欣喜。
牛树茂无比郑重道：“身为语文老师，说不抽就不抽！”
“扑哧！”金燕笑了，“好，我要是再看见你抽烟，我就给你扔了！”说完，笑嘻嘻地走了。
夏小雨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这个金燕怎么敢这样和语文老师说话？而语文老师又怎么能这样容忍她？
“二班的试卷也到晚上课前发！”
“嗯！”夏小雨答应一声，走出了办公室，刚才的一幕却怎么也放不下。
初一的时候，夏小雨是在一班。今年，牛树茂还是第一次教她。到现在为止，虽然还不到三个月，但是她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年青的语文老师。当然，这种喜欢应该是那种极其纯粹的喜欢，是和其他女同学还有其他男同学那样的喜欢。“对，就是这种性质。”夏小雨曾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点心虚。
牛树茂不仅年青，更主要是性格活泼，且讲课生动幽默、不拘一格，再加知识渊博。还有就是，长相不难看。种种因素叠加起来，使他的课成了所有科目中最受欢迎的！而他本人，自然也就成为了同学们心中的偶像。语文老师说过的话，做过的动作，甚至是某个无意中的眼神和表情，都成了某些同学课余的谈资。尤其是女同学。
夏小雨渐渐发现，近来，她对语文老师的感觉已经由“喜欢”发展到了“崇拜”。对，就是崇拜！因为崇拜，她还重新调整了自己的理想。那就是，将来也要当一名语文老师，也要像牛老师这样子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们很“牛”地讲课。在她每天的私人日记里，牛老师更是成了必然出现的人物。
“哎，我要是金燕多好啊！”她边走边想着，“我怎么不敢那样和他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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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爱玲翻看着三、四班的语文试卷，越看她心里越高兴。牛树茂且不说，教五、六班的王平安可是七八年初四毕业班的老教师了，还是语文教研组组长。这次月考，自己竟然能够比王平安要考得好，真是意外之喜了！各班的语文成绩单她都仔细看过，120分的题目，不论是100分以上的高分人数还是72分以上的及格人数，她的三、四班都远在其他四个班之上。尤其是三班，及格的竟有35人，高分也有15人。平均分虽然还没有算，但自己肯定是第一了。
想到这里，付爱玲的心情极端舒畅，转头对邻座的田彩云道：“田老师，走，我们下去打会儿乒乓球的吧！”
“好！这两天又是监考，又是阅卷的，忙得头昏脑胀，还真是需要放松一下了！走！”田彩云立刻响应，把手头的试卷一丢，拉开抽屉拿出了球拍。
看着两位女同志走出办公室，牛树茂回过头来，向正翻看试卷的王平安苦笑道：“小胡子叔叔，这一回，我们两个可不如人家付爱玲了！”他的心里也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王平安笑道：“不如就不如，非常正常！”语气平静，似乎根本无所谓。
王平安四十出头，个子中等，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平时性格温和，很有儒者风范。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喜欢在上嘴唇留着一撮小胡子，人中位置还不可思议地空了一道沟，于是人送外号“小胡子叔叔”。
东办公室教物理的何恒勇有一次带儿子文杰来学校。文杰当时还在上幼儿园，看到王平安的胡子，好奇地盯着问：“叔叔，为什么你胡子中间有道沟？”王平安一本正经道：“这是叔叔小时候流鼻涕冲的！”文杰立刻信以为真，此后不断给小朋友们宣传，说中学有个当老师的叔叔小时候流鼻涕在嘴唇上面冲了一溜沟，还多次带小朋友来现场参观。
“五班、六班的成绩怎么样？”牛树茂问道。
“自己看！”王平安把两张成绩单推到牛树茂面前。
略略看了一眼牛树茂就知道，他们两人四个班的成绩基本一致，就算有差距，那也是十分微小。又翻看五、六班的语文试卷，不过几份，目光就在一篇作文上停住了，“王老师，你看看你们班袁晓芳的这篇作文！”
袁晓芳是六班的学习尖子，语文成绩更是遥遥领先，作文写得尤其好。王平安拿过她的作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脸色有点不好看了。这篇作文至少能得45分，可现在，作文卷的左上方赫然是“35”分！两人又翻看了五、六班二十几个好学生的作文，只有几个侥幸过40的。
这作文怎么阅的？
“你也看看你那两个班的作文得分情况。”王平安看着牛树茂道。说心里话，他心里有点冒火。语文总分120，作文就占了50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作文分数就能够左右语文这一科的成绩。这次阅卷，问题大了。
“我不用看！”牛树茂苦笑，“肯定是同样的情况！”
“嗯！我估计也是！”
“那三、四班？”
“肯定作文分数都很高！”
两人随后又一起翻了翻一、二班和三、四班的语文试卷，果然和猜想的一样。尤其是三、四班的作文分数，很少有在三十分以下的，四十分以上的每班都是二十多个。
“小付这样搞实在是有点过分了！”王平安强压怒气道。
“可是，她怎么能认出自己班的卷子？”牛树茂当然也对付爱玲这样做很不高兴,不过对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很简单。最起码有三种方法！”
“三种？”牛树茂有点吃惊，“说说，哪三种？”
“第一种，作标记。比如说，规定在一个固定的位置点上一个小点。这个固定位置可以是空白处，可以是在一个字的下面，也可以是在试卷的其他地方，甚至是在背面。而且，这个小点就算是痕迹很淡，只要有心就能发现。”
“高明！”
“第二种更加隐蔽。规定统一在作文的某个地方用一个相同的词语或者是字，或者其他统一的做法。”
“这个好像更高明，可是操作起来有些难度啊！”
“不难。比如，我让学生在作文标题上做文章。一般是要求空四格吧，我规定，空五格。这样，我在阅作文的时候，看到标题空五格的就有意识地多得分。就算偶尔有别的班同学也空了五格，一个两个的，那也无关大局。或者我还可以规定，标题的字数就是四个字。我还可以规定我的学生每篇作文无论如何要写八段，不能多，也不能少。还有，我可以规定我的学生作文结尾的倒数第三个字一定要出现‘的’字......”
“竟然有这么多方法？”
“凡事只要开动脑筋，就会找到办法。作弊当然也不会例外。哈哈！”
“那第三种方法呢？”
“第三种方法最高明，也最无形。它达到了作弊的最高境界！不过，实行起来比前面两种增加了难度！最妙的是，不需要学生的配合，只是老师的个人行为。这样，就算是想查找证据，你也根本找不到。”
“还有这么离谱的方法？”牛树茂大吃一惊。
“说穿了，一钱不值！哈哈！”王平安笑，“就是设法记住自己学生的字体，尤其是好学生的字体。”
“高！果然是高！”牛树茂大悟。
“这些方法我就传授给你了，以后你可以大胆试验！”
“试验什么？又不是什么好方法！更何况，你说的这些方法，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牛树茂不屑道。
“什么前提？”
“我们自己阅卷！到了中考，这些方法能用吗？”
“是啊，到时候就看真功夫了！”
……
说着话，两人透过窗口向下看去，只看了一会儿，不由都笑了起来。
只见田彩云和付爱玲正在你来我往打乒乓球，但不论是发球还是接球，手法都幼稚无比，且失球率竟达到了骇人听闻的百分之八十还多。一个发了球，另一个必然接不住。然后弯腰拾球。如此发球、拾球，再发再拾，循环往复，无休无止。这哪里是打球，这分明是在变相地锻炼腰腿部肌肉啊！打球的累，看球的受折磨。这种情况直接导致了球台旁没有观众。曾经有几个低年级的小学生蹦蹦跳跳地过来，但只看了一小会儿，就忍无可忍地走了！
......
牛树茂和王平安晚自习都有课，晚饭便在餐厅吃。正好副校长叶光也在，三人边吃边聊。两人便和叶光说起了这次月考作文阅卷的问题，其实，也有征求他意见让他主持正义的意思。
叶光边吃边听，最后轻描淡写道：“付爱玲那样做没有意义，不太好。你们可以统计分析，但不要把事情挑开，更不要改试卷。过分了也没有意义。今年我们学校的中考语文可就靠你们三个了，我不希望你们出现矛盾。一切都是暂时的。虚名如浮云。关键是中考。那时候可是做不了假的！王老师是老教师了，也是咱们学校的教研组长，还是初四语文备课组组长，你看怎么合适就怎么办吧！”说完挺着肚子去了。
两人相顾默然。叶光并没有给他们主持正义，但是他说的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