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婚假申请

　　经过充分的备课，我瞅准时机，信心十足地走进了校长的“官房”。
　　阳光煦暖，透过门窗洁净的玻璃照进来，“官房”里洋溢着早春难得的温暖气息，一如校长敞亮明媚的心情。
　　尽管如此，为确保万无一失地得到应得的婚假，我还是先简明扼要地汇报了应对素质教育的工作进展情况，并且尽最大可能地论证了相关方案的可行性，接着，竟然超出了备课内容，借题发挥，信口开河，把一些不成型的设想也当作了已经快完成的计划和盘托出。
　　校长听着我的汇报，心绪就如同“官房”里越来越暖和的阳光一样，渐渐走向爽朗开阔。所以，当校长接过我递交的婚假申请的时候，我看不出校长有丝毫的意外和不满的情绪流泻。
　　校长浏览我的《婚假申请》，问：“你准备请几天啊，田野？怎么没有具体的时限呢？”
　　我说：“我和林娜都这么大岁数了，你看着给吧，校长。我故意没写时限，也体现了对你的尊重，不是？”
　　校长就很受用地沉思着。
　　在这个沉思的片刻里，我不失时机地说：“按照国家规定，符合晚婚年龄的，也就是女23周岁、男25周岁的，可享受晚婚假15天。我知道，我们通常都是给一个周的时间，加上前面的双休日共9天……可是，我俩都大龄到了这份儿上……”
　　校长点点头，说：“说实在话啊，老田……”
　　校长破天荒地平生第一次亲切地称呼我“老田”，让我突然有种心被一下子摘走了的感觉。
　　果然，校长后面的话是：“从个人感情出发，我给你15天，甚至更长的假期，都不为过，尤其你俩都熬到这么大年龄了……”
　　“完了！”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屁眼儿。不用再往下听，也能知道校长下面的话：可是，从目前学校工作形势需要的角度出发，我至多只能给你一周的时间——包含不了前面或者后面的那个双休日。
　　果然，校长慢啜细饮一阵香茗之后，分毫不差地说出了我给他预判的话。
　　按照婚俗，嫁妆需在结婚正日之前搬，也可以选在结婚正日这天随同新娘一块儿进夫家，但前提是，结婚正日这天得是双日。如果选在结婚正日之前搬嫁妆，就要看结婚正日的前一天，如果是双日，就在这天搬嫁妆；如果是单日，就再往前推一天，也就是说，不管结婚的正日是单日还是双日，搬嫁妆都得选在双日。我跟林娜结婚的正日定在三月八号，农历二月十二，是个星期天。如果结婚正日之前搬嫁妆，必须往前推两天，也就是三月六号，是星期五，我们的婚假最迟得从三月五号、也就是星期四开始，如果校长只批一个周的婚假，就把中间的双休日全包进去了。也就是说，校长说的额外给一个前面或者后面的双休日，其实根本就不能兑现！
　　我艰难干涩地跟校长算了这笔账。
　　校长沉思良久，终于站起来，异常大度地说：“老田哪，你看，眼下这么种形势……我再往后或者往前给你延伸……这样吧，你能不能把结婚的日子调整……噢噢噢，结婚这个日子不好更改的，看我这破脑袋瓜子，简直让眼前这操蛋的素质教育给整彪了……”
　　林娜的领导还算通情达理，尽管林娜担任高三年级两个班级的教学任务，担任一个班的班主任，但领导还是考虑了林娜大龄中的大龄，更重要的是，她一直以来不俗的教学成绩，所以特批了十二天的婚假。相比之下，校长就显得太没有人情味儿，太冷酷，太无人性化，太小家子气了。且不说我自从应对素质教育以来，为山镇高级中学倾尽精力和智慧，出了那么多的馊主意，单凭我从毕业就在这所闭塞落后的农村高级中学打拼、成绩有目共睹、贡献了全部的青春岁月这一点儿，起码也应该给十天婚假！所以，尽管“官房”里弥漫了春天的温暖气息，但是，我的心却在冰冷深渊的浸泡中急剧收缩着，不仅闭塞了全身的毛孔，也冷冻了原本活跃的思维和残留的热情……
　　校长明察秋毫，发现我的反常神态，尴尬地笑笑，然后，理不直气不壮地问：“嗯……一中给了林娜老师多少天假啊？”
　　我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激活了濒临死亡的思维，冷冷地说：“三天！”然后，扬长而去。
　　
　　上午大课间的时候，大哥从“官房”里溜出来，没有到操场看学生跑操，直接就进了教科室，颇虚情假意地轻咳两声。
　　我说：“去去去，少来当说客！”
　　大哥涎着脸皮，问：“什么说客啊？”
　　我瞪着大哥，恶狠狠地说：“你要不是当说客来了，我的名字倒过来叫。”
　　大哥就恬不知耻地笑。
　　我忽地站起来，丢下句：“看着你这副嘴脸就恶心！”拔脚就往外走。
　　“哎哎哎……”大哥一把拉住我，压低声音，说，“校长也有校长的难处嘛！其实，他原本是打算给你十天假的，但是，又怕这期间省教育厅随时会下来搅扰，所以，先少说点儿，预备给你讨价还价留点儿空间，只要你再提出‘太少了，能不能再给点儿’，他立马就给你延长了假期。”
　　我恶狠狠地说：“你又不是校长，少在这儿卖狗皮膏药！我告诉你啊，老大，事后弥补的东西，已经没有价值了。我又不彪不傻，你别跟校长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拿这一套来糊弄彪子傻子！”
　　大哥说：“什么‘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哪，老三！天地良心，咱俩是兄弟，我能骗你不成？校长刚才真的是这么跟我说的。我觉得，校长说的是心里话。毕竟，讨价还价，这跟到市场上买菜，是一样的道理。”
　　我说：“屁呀！这么多年以来，校长还不了解我？我是个猥猥琐琐、跟人讨价还价的主儿吗？他如果给了我适当的假期，要是这期间真有要紧的事需要我回来，我能不回来吗？”
　　
　　虽然跟林娜一样，最终得到了十二天的婚假，但我心里总是闷闷的，如同塞满了一团被榨干了水分的棉花，堵得慌。
　　林娜淡然笑笑，边往我碗里夹菜，边说：“已经很不错了，老公。你还有什么值得郁闷的呀？换位思考一下，你们校长也有校长的难处。况且，人家已经委托你大哥跟你表达了歉意，也给了你十二天的假，你总不至于要校长亲自向你道歉才肯谅解人家吧？”
　　我说：“虽然这样，可总是不愉快的。”
　　林娜望着我，甜甜地笑，然后说：“这么小心眼儿啊，老公？”
　　我红了脸，虽然心里亮堂起来了，但是，一下子难以放下躲藏在心灵角落里的那点儿自尊，便瓮声瓮气地说：“你说呢？你要是摊上这么个不近人情的主儿，还能这样平心静气地坐在这儿，把事情看得这么淡？”
　　林娜扑哧笑了，说：“平心而论，你们校长没有什么错。你考虑你应该得到长的婚假，校长考虑学校的工作运行。你这么些年没结婚，不是校长的错，校长需要你随时呆在学校，尽量不给你增加假期，也符合山海县教育系统多年来一直沿用的婚假制度。再说了，这年头，领导也不容易……”
　　我夸张地用力擤了三下鼻子，说：“气儿通啦，老婆大人！”
　　
　　在我享受婚假的前一天早晨，校长推开大哥办公室的门，直截了当地对大哥说：“怎么回事啊，刘铁？我怎么觉得往回收拢的步伐有点儿慢了。今天，我特意浏览了一下郝副厅长的博客，虽然吵声一片，但没有我们的。咱是不是可以认为，老师们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啊？”
　　校长见大哥没有马上做出反应，接着对自己刚才的话做了阐释：“我的意思是，老师们已经熟悉了我们和省教育厅这种老鼠对付猫的游戏，知道吵闹、举报也没有什么用处了，新鲜感过去了，希望的肥皂泡泡儿渐渐破灭了，也就麻木了，不再去理会，不再去吵吵嚷嚷，不再去举报了。”
　　大哥说：“新的课程表，我昨天上午就已经校对完了，可我还是不敢发啊，校长。我怕发下去以后，一旦激起老师们的反叛情绪，又把我们送上郝副厅长的博客，甚至推到省厅的举报平台。”
　　校长沉思片刻，说：“能吗？当老师们领会了办结回复的虚浮无力之后，还有兴致盯着我们的违规行为不放吗？”
　　大哥说：“可能95%的人不会，但是，那5%，可就难说了，省厅虽然露出虚浮无力的迹象，但不等于它已经移走了悬挂在我们头顶上的那把达克摩斯剑。只要有一个老师举报，可能就很不好收拾……”
　　校长阴郁凝重的脸就在一团团浓烈的烟雾中沉浮和缭绕。
　　过了很久，校长丢了手上的烟头，说：“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准备工作该做好就做好，等我的消息。”
　　校长出了教务处，就拨通了一个电话，任由大哥智慧的大脑在一片雾水里飘忽，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