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履职

　　几天后的下午大课间，校长在全校教职员工大会上，庄重地宣读了山海县教育局两份任命文件：一份是关于任命刘铁同志担任山镇高级中学副校长兼教务主任的，另一份是任命田野同志担任山镇高级中学教科室主任的。
　　校长在宣读了两份任命文件之后，先做了一个补充说明：按照山海县组织部和山海县教育局干部任命管理文件规定，包括山镇高级中学在内，山海县六所乡下高中的规模，都达不到设置副校长的标准，只有县城的两所重点高中——一中和二中可以设置副校长；然后，借题发挥，把这几年大哥和我的敬业精神与工作业绩做了淋漓尽致、又比较客观的阐述和发挥，号召全体教职员工继续孕育并不断壮大、厚实自己的职业情怀，一丝不苟，干好本职工作。
　　校长豪情满怀，说：“老师们，天道酬勤。平日里，我们的每一份付出，我们流的每一滴汗水，都是一份福报，这份福报，不光是给自己的，更是跟自己的子孙后代的……”
　　大哥对校长的演说有什么样的感受，我不得而知，事后也不太好意思去刨根问底，我可是如坐针毡，如芒刺在背，又如一块大石板压在胸口，尤其是校长最后竟然把我的这次意外升迁上升到了“福报”的虔诚和高度，让我浑身燥热，两耳嗡嗡，有如钻进了无数只蚊子在里面横冲直撞……
　　开会之前，我诚恳地向校长提了一个要求：局里该下文下文，这是没有理由、没有办法阻止的事；但这学期，学校不要公布我的任命文；我还留在语文教研组办公，还担任语文教研组长，当班主任，教高三两个班的语文课。
　　校长不解，一对疑惑的眼睛望着我：“那你教科室的工作怎么开展？”
　　“很简单啊，校长。以学校内部安排我临时代管的名义干。”
　　校长的意志坚如磐石。
　　校长颇为得寸进尺地摇摇头，说：“这算怎么回事啊，田野？说明你田野没有能力啊？通过不正当关系往领导圈里钻啊？还得有个试用期？再说，‘学校内部安排你临时代管’，这名堂亏你想得出来。为什么不安排别人临时代管哪？你不觉得这样公布出去，名不正言不顺的？好，这些咱都不管，你要是‘临时代管’，那你怎么能大刀阔斧地开展工作啊！不行不行不行！你连想都不用想！”
　　校长见我没有走的意思，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我跟你说实话吧，田野。从我干校长以来，这么多年了，山海县教育局对学校的干部任免，都是在暑假期间新的学年度开始之前，从来没有在学年中间进行的。这次任免，完全是我极力促成的，包括你大哥升这半格儿。因为咱学校目前面临的严峻形势，确实需要强化领导班子的力量。你很有领导思路和能力，但是，一点儿资历都没有，所以，我不能一下子就把你提拔到三个级部主任上面，我只能先把你放在这个空缺上。但我需要的，不是你去干教科室那点儿不少人都能干的活儿，我是想让你在这个位置上竭尽所能，为学校出谋划策，为你大哥多分担点儿；否则的话，教科室主任这个差事，我也不用冒着得罪王局长、得罪山海县分管教育的女副县长的风险，反复陈说利害，坚持选择了你。教科室主任这点儿活儿，随便一个人都能担当得起来，我让哪个级部主任兼任，也都是完全可以的啊……”
　　我恍然大悟，笑笑，说：“我明白了，校长。从今往后，我就是学校，具体说，就是我大哥的幕后参谋。山镇高级中学的教科室，明里组织教科研活动，暗地里是山镇高级中学应对素质教育新政、大搞违规办学的参谋部啊。我这也算是火线提拔，就像去年四川汶川地震火线入党哩！”
　　校长无声地笑笑，说：“你说呢？是这么回事，可话不能这么说啊。”
　　
　　全体教职员工会议结束后，没过一节课，大哥估摸着语文组的老师们帮我把东西搬了个差不多了，便一身阳光地走进教科室，名义上看我整理新办公室，实际上却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名正言顺地想跟我分析目前山镇高级中学的教情与学情。
　　我不阴不阳地说：“应该把我传唤到副校长室的，刘校长大哥。你怎么上下不分、尊卑颠倒了？不会是官升半级，兴奋激动得忘乎所以了吧？”
　　大哥浑身每个毛细孔都散发着得意，说：“说什么哪？我这叫‘礼贤下士’！呵呵……”
　　我说：“没闲工夫跟你打牙祭，有什么事，快说吧。”
　　大哥说：“明天傍晚学生离校以后，下去烤烤？好久没闻到烤大虾的味道儿啦！”
　　我说：“要烤，就今天晚上，明天晚上不伺候。”
　　大哥说：“今天晚上学生在校，下去烤不合适啊。”
　　我说：“我从周一凌晨不到四点离开老婆，至今没见着面，你觉得合适吗？”
　　大哥说：“咱早点儿下去，烤完了，你再回县城，我找车送你。”
　　我说：“我跟你下去烤得酒足饭饱，老婆在家干挨饿，等着我回去陪她吃顿饭呢。再说，我又没长两个胃囊，拿什么陪她？这话，亏你说得出来。”
　　大哥就坏坏地笑，说：“好吧，今儿晚就今儿晚。”然后徜徉而去。
　　我冲着大哥真该挨一铁锨板子的后背喊：“‘天之蓝’，两瓶的干活！”
　　
　　一杯‘天之蓝’下肚，大哥就迫不及待地说：“这会儿，不用我低三下四地求你了，份内的差事，你说说下一步的打算吧。”
　　我“嘿嘿”笑着，半天不言语。
　　大哥急了，说：“听见没有啊？装什么深沉哪！”
　　我说：“喝酒吃饭，不谈工作。”然后，抓过酒瓶，倒了第二个满杯，接着，抓过一块儿烤猪心管，撸到嘴里。
　　大哥磕巴磕巴面前的酒杯，喊：“还有我呢，你光给自己倒啊？”
　　我说：“你的酒，我给你倒，这算喧宾夺主，还是怎么回事啊？再说，你请客还等着客人自己倒酒，幸亏我没拿自己当客人。”
　　大哥就伸过手，一把抓过我的酒杯，拿到跟前护着，然后，用另一只手把自己的空酒杯放到我面前。
　　第二杯‘天之蓝’快见底的时候，大哥说：“你还不说啊，老三？不说，我可要走啦！”
　　我说：“你这么庞大、这么复杂的课题，让点儿时间给我考虑考虑，行不？再说，即便我现在说了，明天就是周末，你也来不及实施，为什么不能等下周一运作？这样，也给你充分的时间准备准备。”
　　大哥说：“你现在先谈谈思路，我双休日再斟酌斟酌，才能保证下周一正式实施，你要是双休日考虑，神仙知道，你跟林娜呆在一起，还能考虑个啥道道儿出来？再说，即便你考虑出来了，我就得周一斟酌，实施起来就得拖到周二周三。”
　　我说：“我明天傍晚交作业，行了吧？你省得让我悠着点儿干，刚当了个狗屁芝麻粒大小的官儿，别人还以为，我屁颠儿屁颠儿地翘着尾巴直干呢！”
　　“哪儿能哪？只要我不说，别人哪里知道啊？”大哥嘿嘿笑着，给我斟满酒杯。
　　
　　周五下午第七节课刚上，大哥第二次屈尊下就，坐到我办公桌对面，说：“谈谈吧，我等了快一天了，你可不许糊弄鬼子哈！你的点子有没有含金量，我可是一听就听得出来的。”
　　我白大哥一眼。为了早点儿离校见到林娜，我省却了卖关子和一切讨价还价，说：“仅供参考。我先说‘教情’——老师们现在之所以轻松自在，热衷于郝副厅长的博客，客观上理解，是因为他们觉得没有活儿干，备课可以偷懒，上课可以吃老本应付。什么叫‘吃老本’呢？就是依托自己多年书箱里的陈芝麻烂谷子，也就是电脑里现成的导学案和固有的上课模式，应付性地备课上课。怎么办呢？你得找活儿给老师干，让他们别闲着，他们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关注郝副厅长的博客了……”
　　大哥若有所悟，说：“你的意思是，让老师丢掉现成的导学案和课堂授课模式，探讨、实施新的导学案命制模式和新的课堂教学改革模式？”
　　我说：“你说呢？通过严密组织全校范围内的业务能力提升工程，把老师们的时间和精力，转移到适应素质教育新形势的导学案改革和高效课堂模式改革的研究与实施上，老师们也就沉下心来，投入到工作中去了，也就淡化了对厅长博客的关注度了。”
　　大哥点点头，由衷地赞叹说：“是好招儿啊，我就知道，你老三点子多。”
　　我说：“你还没有看清楚我这招数儿的另一个更深层、更长远的意义呢！”
　　大哥说：“噢？说说看。”
　　我说：“这一业务能力提升系统工程一旦实施，除了能稳住老师，极大地提升他们适应素质教育的业务能力之外，还能让老师们在繁重的系统工程中体会到，如果真实施素质教育了，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还是保留旧有的教学模式，还是使用过去现成的导学案比较好，从而不再对素质教育那么向往，而对应试教育那么反感……你说呢？”
　　大哥嘿嘿笑着，呼出的气息都充满了得意，说：“你再说说‘学情’吧。”
　　我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你以为我是神仙啊？林娜在家等着我过去吃晚饭哪！学情的问题，等下周一再想想，然后告诉你也不迟。如果你觉得，上面的馊主意值得你和校长试一试的话，也足够你这两天斟酌斟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