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强行提拔

　　我的担忧不幸被大哥言中。
　　我仓皇逃离大哥办公室之后，不到一个小时，校长就风尘仆仆地回到山镇高级中学。
　　校长一下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就差教导干事把我叫到他的“官房”，朝气蓬勃的脸上洋溢着漫天飞扬的神采和春天般活力四射的愉悦，对我说，准备提拔我接替柳主任，担任教科室主任。
　　我没加思索，一口回绝。
　　校长愣怔了足有五秒钟才缓过神来，似乎刚认识了我似的，说：“实话说啊，田野。有人通过县里一个领导的关系，想当这个差事呢。”
　　“那就让这个人当啊，皆大欢喜哪，校长。”
　　校长好像没听见我的话，延续着自己的思路：“是我昨天在王局长面前据理力争，才达成了这个结果，你怎么这么没有上进心哪？”
　　我说：“不是有没有上进心的问题，是我从头儿就没有当官儿的兴趣呢，校长。都这么大岁数了，就更不想了。你还是提拔年轻有为的吧，校长。”
　　校长轻点着头，忘记了抽烟，忽然问：“你不会是因为我发现、提拔你晚了吧？”
　　我笑了，说：“怎么可能啊，校长？苍天在上，厚土在下，当着真人，我全是真话、心里话，我真的从头儿、压根儿就没有当官儿丁点儿想法，连一丝一毫的念头都没有。”
　　校长似乎没有听懂我发自内心的话，说：“你是知道的，田野。这种事情，也需要机会。咱学校这种人事现状就这样，不是我没发现你的才能，而是实在没倒出合适的位置。这一点儿，你要是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你大哥，我一直以来对你的评价，那是不带一丝一毫的虚假成分的。”
　　我说：“你这话，我相信，可我实在不想当这份差事。”
　　校长忽然有点儿自嘲地拍拍脑袋，说：“没想到，你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田野。你怎么跟你大哥当初一个德性啊？”
　　我呵呵笑了，说：“要不，我俩怎么能是兄弟呢？”
　　校长摇摇头，笑笑，背着双手，转了两圈儿，又站在原来的位置，说：“可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了王局长，王局长顶着县里那位领导多大的压力啊！她是分管教育的女副县长呢！你说说，我怎么再去跟王局长说，我没物色好人选，你高低不愿意干？你再让王局长怎么再去跟那个女副县长说啊？执意要提拔的田野，如何如何在应对素质教育新政中思维敏捷，点子多，能独当一面，别人无法取代，结果，又不提拔了，又要提拔人家的关系人。你教育局开始摆出来充分的理由，不提拔人家的关系人，现在，见你要提拔的那个人不干了，又要提拔人家的关系人，这算是让人家捡漏啊！这样的话，让女副县长大人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我出了一头汗，瞪大了眼睛，说：“你赶紧打电话给王局长啊，王局长未必已经跟那个女副县长说了呀……”
　　校长说：“什么未必已经跟那个女副县长说了呀？王局长当着我的面，就跟女副县长通了电话，按照我的举荐理由，把你在应对素质教育新政中表现出来的才能和贡献，当下山镇高级中学面临的形势，还有你的别人无法取代的一大通理由，全跟女副县长大人谈了，才赢得了女副县长大人的同意。女副县长到底是真同意，还是假同意，也只有女副县长本人知道了。你替我拿个主意吧，田野，这种情况下，再怎么收场啊？”
　　我一着急，头皮便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说：“你是校长啊，你肯定知道，关于人事任免，应该先征求一下当事人的意见，这是最起码的组织程序，不是？你是不是怕我不接受，就来这么个‘生米煮成熟饭’啊？”
　　校长就做出很委屈、很真诚的样子，说：“天地良心哪，田野。我怎么会是这种人哪？只是这阵子，我让这素质教育举报弄得焦头烂额，哪里还考虑得这么细啊？再说了，是提拔，不是罢免，不是下放。按照常理，不会有什么不愿意之说，不是？多少人削尖脑袋往里钻，唯恐钻不进来呢！所以，我就没事先跟你打这个招呼……”
　　校长见我还在板着脸，没有接受的意思，笑呵呵地下了逐客令：“就这样吧，你先回去，顺便招呼刘主任到我这儿来一下。”
　　明知生米已经快被校长一厢情愿、一厢欣喜地煮熟了，我还是坚持着自己的立场，说：“反正我持保留意见，你尽早物色合适的人选吧。”
　　
　　大哥差教导干事把我叫到他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上了第四节课。
　　大哥朝我坏笑着，却不做声，这让我一下子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校长让大哥当说客。所以，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绝不先开口，单等着说客如何履行职责。
　　大哥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坚韧不拔地持续着他的坏笑，到最后，竟然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这使得我终于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既然你不先说，索性我就来个先下嘴为强。所以，我直截了当地说：“你不用笑啊，老大。你当说客，我也不会给你面子，我不会接受这个差事的。”
　　大哥不阴不阳地说：“要不，拐拐“小篓儿”试试？校长的家和王局长的家，我都知道。”
　　我说：“屁！我才不屑于像某些人当初那样‘拐小篓儿’，拐来拐去，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你想怎么办？”
　　“我要么就干，要么天王老子下跪都甭想说服我。”
　　大哥涎着脸皮，嘿嘿地笑着，一副恬不知耻的嘴脸，说：“这么说，三弟答应了，不用我再费口舌了？要这样的话，今晚的客，我请了，下酒菜你点……酒嘛，高档的没有，我柜子里有两瓶“天之蓝”，祝贺你高升，还算可以吧？”
　　我说：“白日做梦啊，你？”
　　大哥收回了恬不知耻的坏笑，很认真地说：“说正经的哈，老三。校长也是一片好心，你就领了吧。教科室那点儿活儿，对你来说，真是小菜一碟，你又不是干不了。”
　　我说：“不是干了干不了的问题，是愿不愿干的问题。”
　　大哥说：“干了，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失吧？”
　　我说：“可也没什么好处吧？除了被牢牢地绑在你们应对素质教育、违规办学的战车上，白白地耗费时间和精力，还能有什么？”
　　大哥说：“我是这么看的哈，老三。你干了呢，肯定不是图个名声，因为这不是你的性格，但是呢，最起码，在外人看来，这是荣誉，最起码说明，山镇高级中学、特别是教育局领导，对你过去工作的认可。这是从跟我无关的角度说的。从跟我直接相关的角度说，在应对素质教育、也就是不得不抓应试教育这项工作上，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出了那么多有实效性的好主意，自然，我觉得欠你太多，经常有种负债的感觉，你要是成为领导班子成员呢，我再让你想想对策，拿拿主意，不就是你份内的事了嘛！我也就不用老觉得亏欠你太多了……”
　　我恶狠狠地说：“真是厚颜无耻啊！实话跟你说吧，老大。这差事，我肯定不干，馊主意呢，我有了兴致的时候，照样出，因为你找我要馊主意，我不好意思拒绝。”
　　大哥忽然动了感情，说：“咱俩倒无所谓啊，老三。你接不接这个教科室主任，对我也没有多大关系。我是觉得，校长也挺不容易的。他要是不上火憋屈，也不可能快五十岁的人了，却硬生生地切掉了阑尾，现在还没恢复好呢！你看……”
　　我白大哥一眼，说：“你早这么说，何必费这么多口舌啊？不过，你还得容我再考虑考虑。”
　　大哥狡黠地笑笑，看穿了我内心似的，摆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神态，说：“行啊，不过，林娜弟妹一定不会像你这么固执。”
　　
　　我在手机上跟林娜说了马上要被强行“提拔”的事，问林娜的意见。
　　林娜沉思片刻，柔和如春风拂面，说：“我也说不好啊，老公。我觉得，单纯从提拔这件事本身看，是件好事，不管你愿不愿意，也不管校长是从哪个角度出发，但在客观上都是校长的一片好意。可要是你从心里不喜欢，就别勉强，本来就天天起三更，睡深夜的，严重透支，再弄个‘不痛快’天天背着，实在没有必要；可从你说的你们校长提拔你的情况看，我觉得，你大哥说得对，校长没有恶意，他也很不容易，又牵扯到王局长、女副县长这层层难以处理的关系。所以，我觉得，你调整调整心态，接了比较好。毕竟，都在一起工作了这么多年，彼此离不开理解和情感。你说呢？”
　　我郁闷的心胸豁然开朗，说：“你说的真好啊，家长，我听你的。”
　　林娜甜甜地笑着，说：“你再好好琢磨琢磨，再下决心，也不迟啊，我的意见，也只是供你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