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业务提升工程

　　山镇高级中学围绕着适应素质教育新形势要求的教学模式改革系统工程，经过山镇高级中学领导层的深入研究和反复斟酌，全面启动。
　　这项系统工程最初的构想，是把高三级部也纳入其中，全员参入，人人过堂，全部达标。后来，考虑到高考近在眼前，一旦把高三教师推入这项全新的庞大工程上，势必会给高考复习备考带来满盘皆输的恶果。另外，高三作为一个特殊的级部，一是教师整体素质比较高，对延续应试教育、确保高考成绩的认同度也比较高，二是地处西北角废弃印刷厂院里，这种“校中校”的地理位置优势，也便于隐蔽违规行为，应对素质教育检查，三是省教育厅也清楚，全省高三学生即将参加高考，因而督查的重点放在高一高二，四是山镇高级中学规模小，没有实行级部独立办公，高一高二疲于教改研究与实践的境遇，以及由此而带来的抵触和对沿用旧有的教学案和满堂灌的教学模式的留恋与向往情绪，自然会辐射到高三教师，让高三教师在耳濡目染的熏陶中跟高一高二的教师一样，渐生出对新教学模式改革的抵触和对现有教学模式的留恋与向往，最终达到对学校继续“穿旧鞋，走老路”的认同。
　　校长在动员大会上开诚布公地谈了四个关键点：
　　一是领导明白，老师们穿旧鞋走老路，轻车熟路，轻松顺当。学校本来不想让老师们为了穿新鞋走新路而倾注大量的时间、精力和心血，但是，迫于目前素质教育发展形势，不得不这样做。从各地网上举报的热情高涨和省教育厅据此进行查处的力度提升来看，脱下旧鞋，研究探索走出新路，是大势所趋。早实施，早得益。
　　二是我们深知，废除已有的教学案，改用适合学生自学讨论的新的导学案，师生都难以在短时间内适应，这势必要给教学带来巨大的冲击；禁止自习讲课辅导，禁止双休日补课，老师需要把难度没降低、内容没削减的教学任务压缩在不及原来四分之一的课节里完成，何其困难！培养学生的自学能力，原本应该从小学甚至幼儿园抓起，我们要从高中开始培养不会自学的孩子们的自学能力，需要耗费多长的时间和精力！但是我们别无选择了。
　　三是改革不是儿戏，不能以无限度地牺牲教学成绩、损害学生和家长的切身利益为代价。所以，我们这次改革工程是巨大的，也是认真的；是严肃的，也是全力以赴的！
　　四是本次暂不把高三教师纳入进来，不是不需要，而是近在眼前的高考以及学生、家长、社会的敏感关注，还有主管部门的态度使然，高一高二的学生，因为这场改革出现损失还有机会弥补，高三是没有机会的。高三教师在下学期也必须补上这一课，纳入这个伟大的系统工程。
　　校长的动员讲话不多，但是，却让老师们明确地感受到了一个强烈的信号：“不是学校想折腾老师，是老师的热情举报，逼迫学校不得不这样做。大量的工作等着老师们去研究，去做，看你们还有多少时间和精力游玩儿，聊天，看帖子，发议论！”
　　接下来，大哥公布了改革的实施方案，并做了重点解读。
　　这项系统工程十分庞大：分理论研究、实践探索、巩固提升、验收达标四个子工程，每个子工程都需要老师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比如，理论研究这个子工程里，又有三个庞杂的子子工程：第一项，重新认真全面学习《课程标准》，写出全程教材每课、每单元、每章节三维教学目标——“知识与技能、过程与方法、情感态度与价值观”。第二项，基于新课程标准下的课堂教学模式研究，要确定出新授课、复习课、讲评课、实验课、阅读写作课等课型的教学环节设计和相配套的导学案命制思路。第三项，是基于素质教育新模式下的分层作业设置与讲评方式的研究。
　　每一项系统工程，均需要高一高二教师全员参入，最后形成本学科组统一的成果，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不得抄袭，不得独立包办。保障措施是，每个教师均需要提交个性化的学习研究笔记和教研会发言材料……
　　动员实施大会之后，老师们神情灰灰的，有如春风浩荡过后弥漫空中的草木灰，伴随着高高低低、粗粗细细、长长短短的叹惋，整个校园陷入了一片无边的犹疑或忙碌之中。
　　校长神态严肃，大病初愈的脸上抖落着苍白中的轻松和得意。意思是，再让你们整天悠哉乐哉、得意忘形地乱发帖子！娘希匹！有你们提不上裤子、束不上腰的时候！
　　校长把我和大哥叫到“官房”，说：“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我们实在也没指望着老师们能改出什么道道儿来，不过是让他们体会体会改革的艰难罢了。你俩要注意深入老师们中间，多观察老师们的情绪和表现；同时，再采取一些措施，进一步增加老师们的负担。老师们肯定有牢骚，要借机往老路上引领。”
　　从“官房”出来，大哥神态舒畅昂扬，步履轻盈恣肆，向我打了一个洒脱的响指，让我到他办公室小坐。
　　大哥春光得意。落座后，双腿自然舒展前伸，头枕着靠背顶端，上身贴在靠背上，优雅地把小老板椅转过来，又转过去，画着优美的弧线，同时，学着校长的腔调，说：“奶奶的！苦点儿累点儿咱不怕，就怕心惊胆战地充当防备猫捉的老鼠！这下好啦，大张旗鼓、明目张胆地干吧，教改，提升教师业务素质，培养学生自学能力……天经地义！”
　　我望着大哥，无声地笑，直到笑得大哥不好意思，停止了画弧线。
　　大哥问：“笑啥啊，老三？你觉得我可笑吗？”
　　我说：“岂止是可笑啊？简直是可悲可叹！”
　　大哥直了身子，支起头，很是意外，问：“怎么说？”
　　我摇摇头，说：“现在，从你身上，你还能看到一丝一毫的热心教育教学、嫉恨教育弊端的人民教师的影子吗？你真的成了十足的教育官僚啦！”
　　大哥脸上的意外渐渐变成了无奈，夹杂着迷茫无序的那种，但是，这种无奈和茫然无序很快就变成了一种坏笑，说：“你不用笑话我，环境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我说：“也许吧，不过，至少，我现在还没沦落到你这种地步。”
　　大哥撇撇嘴，颇为不屑一顾，说：“那只是因为你踏上这条贼船比我晚，准确地说，你才刚刚踏上这条贼船。其实，你比我要虚伪得多，你看看你这之前，满肚子的应对素质教育的坏水！”
　　我收了笑，说：“你还没过完河、没推完磨呢，就要拆桥，就要杀驴？”
　　大哥也忽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说：“书归正传，来正经的哈，我的田主任。既然校长说了，再给老师们增加点儿负担，我寻思着，等老师们把今天会上布置的活计完成得差不多了，再让各教研组集体研究分工，分类详细地备出各个学科的学法指导课，最后学校审核，编成校本课程；再就是，建议校长给每个班级定做四块小黑板。”
　　我意外，问：“大黑板不够用啊？怎么要再挂四块小黑板啊？”
　　大哥说：“省督查组对自习课是否组织讲课辅导，有一个判断标准，就是自习期间的黑板上有没有字迹。按照这一标准，既然自习完全放给学生自学，前面黑板上就不能有字迹，有些答案让老师提前抄在小黑板上，挂到教室南北窗户之间的墙壁上，供学生自行参考解决。”
　　我说：“你这有点儿脱裤子放屁啊，老大！把答案提前印发给学生不就行了？”
　　大哥摇摇头，说：“一是经费紧张，各科都印发答案，学校财力负担不起，二是印发答案突出不了重点，三是你以为所有的老师都能彻底放弃自习点拨辅导啊？有些教师想偷偷摸摸地给学生点拨点拨，我们是不能绝对禁止的，偷偷点拨的阵地迁移到小黑板上，方便老师站在或者坐在学生中间进行，这毕竟对保障教学成绩少下滑有好处。四是人为地再给老师们增加点儿负担，有利于建立和强化老师们对应试教育的认同，不是？”
　　我说：“佩服啊，大哥。你肚子里的坏水，一点儿也不少嘛！”
　　大哥说：“近墨者黑呗。”
　　我说：“不过，每个班级应该配备八块小黑板，这样才能满足前后两个自习两科教师都满额使用的需要；同时，学校要有每位教师对小黑板使用量的底线规定和专门的考核办法，否则，难以保证小黑板的高利用率。”
　　
　　“八块小黑板方案”立即被校长采纳，并列入议事日程。校长责成总务主任，到山镇木器厂，花高价，加急定做的小黑板很快就投入使用。
　　自然，老师和学生都不适应。老师们叫苦连天，怨声载道，说：“不辅导就干脆彻底不辅导，何必这么耗力费事？比划起来，太不方便，学生还得侧身转头，倒是不用担心得颈椎病！”
　　大哥或者校长就温和、宽容、善解人意地笑笑，说：“满足学生不会自学的需要啊，学生有疑问，有自己解决不了的难点，老师总得给学生点拨点拨吧？这是职业良知呢！”
　　有老师就说：“那就恢复统一在前面黑板上讲课辅导啊，省事，省劲，得力，效果又好！”
　　校长或者大哥就一本正经、严肃庄重地摇摇头，说：“省规不允许啊，一旦下来明察暗访到，那麻烦可就大啦！”
　　有老师就愤愤不平，有的甚至破口就骂：“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