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班会

　　惊天动地的一声断喝以后，我说：“你们简直就是说人话懂人理不办人事啊你们！我不管别的班级怎么样，前天午饭前，我离开你们的时候，我还跟你们讲了，不要迷失自我，而要一如既往地备战高考的道理。你们是集体做了承诺的！可你们看看看看啊，我不在校的这段时间，你们松散放荡到了什么样子？你们简直就是一群阿斗！”
　　就在我大发雷霆的时候，大哥在教学区和宿舍区走来走去，试图以自己的亲力亲为，提醒周围迈着四方步逍遥自在的学生，赶快跑回宿舍喊醒还在睡觉的同学，进教室自习，但是，包括高三，没有哪个学生买大哥的账，大哥的出现，如同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的过路人。这使得大哥无奈中带着愠怒，揪住一个刚刚从宿舍区通往高三新教室的小拱门里晃出来、步履极其稳健从容地溜达到我班教室门口的男生，威严地喝道：“你站住！”
　　这个男生停下来，望望大哥，吐了吐舌头，涎着脸皮，说：“对不起啊，主任，我起来晚了。”
　　大哥板着冷峻的面孔，说：“知道你起来晚了，你先站在这儿，好好听听一班班主任的班会吧！”
　　大哥就站在旁边，陪同这个男生旁听着我的班会。
　　每过来一个或几个学生，大哥都示意他们“站住”。我发现大哥抓了好几个学生站在门外的时候，要刹车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任由他们陪着我班的学生一起受训。
　　我余怒难消，依然保持着高声的训斥：“你们互相看看，一个个不知上进的熊样！在距离高考有效时间不足百天的当下，火烧眉毛的当下，竟然还这么任性，这么随心所欲，这么游手好闲，这么散漫怠惰！你们以为，大学是公共厕所，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啊？还是你们有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那般本事，能偷窥到高考题啊？”
　　望着底下这群可怜又可气的孩子，我总不能一直怒斥下去，或者怒喝过后摔门而去，所以，满腔怒火随着一阵厉声斥责喷出去之后，还得平和心境，调节情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所以，我沉默了十多秒钟后，终于换上了平和的语气，带着真诚交流的那种，说：“我知道，贪图安逸，是包括我们所有人在内的所有动物的天性，但是，我不知道你们想过没有，人与其他动物最本质的一个区别，就在于，人在追逐安逸享乐的时候，具备并且能够坚守住他的理性，也就是能够分得清追求安逸的时机，能够控制得住贪图享乐的分寸——比方说，我老婆今天凌晨三点多就爬起来给我做饭，我随后就得起来，然后，驱车赶到学校，四点半就准时站在黑咕隆咚的教室门口。同学们，不是我们不会安逸，不想享受，仅仅是理性的驱使，让我不得不半夜鸡叫般地起来，在你们应该像往常一样地起床、像往常一样地进入教室的时候，赶过来看看你们是否在履行承诺，刻苦学习。我同样知道，你们天天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还晚，很辛苦，除了上课，还是上课，连课间、三餐都得一路小跑，但是，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我们这个社会赋予你们的担当！普天之下，凡是要走升大学这条道儿的你们的同龄人，都别无选择。如果你们有谁还在天真地以为，现在素质教育了，全省所有的高级中学，所有的高三学生，都在按照省教育厅的要求，悠闲自在地‘齐步走’，都能毫不费力地、天上掉馅饼一样地坐到全国一流大学热门专业的板凳上，那你实在是天真得像一个吃奶的婴孩了！”
　　随着时光的流逝和太阳的渐渐升起，外面其他班级晚到的学生越积越多，到临近吃早饭的时候，竟然汇集了超过四个班的学生。
　　我不知道他们隔着教室门窗能不能听清我披情入理的话语，我班级的学生可是听得进耳入心，就连学习成绩太差、本人对考大学根本不抱什么希望的那几个学生，也渐渐低下了脑袋。这使得我话兴未减，意犹难尽，片刻的停顿之后，把班会持续到了早饭的铃声响起。
　　我说：“如果你承认你天真得像个吃奶的婴孩，你现在就可以捂上你的耳朵，从今往后，依然故我，我行我素，我在场看着你，你就装模作样地看书学习；我不在场，你就天马行空，随心所欲，闲哉悠哉；如果你觉得，你不是天真的吃奶的婴孩，那么我请你始终牢记三句话：
　　“第一，当下的素质教育越是风生水起，越是轰轰烈烈，对即将参加高考、别无选择地要去完成应试教育考卷、以定终身命运的高三学生的冲击就越大，带来的损失就越大！
　　“第二，抛开幼儿园学段不算，你接受了十一年半多的应试教育，现在要去投身于素质教育，你负担轻了，精神愉悦了，素质也可能提高了，但是，你的应试技能，你在高考这座所谓宽阔的独木桥上的核心竞争力，却一点儿都没有了！
　　“第三，当下学校不得不重新实施的素质教育新政，剥夺了老师们自习、双休日节假日讲课辅导的权利，也就是说，老师不能全程辅导了，不能全方位看管了，这对你们来说，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是悲剧，还是喜剧？我相信同学们的理解能力。
　　“我更希望，同学们通过今天早晨这个班会，能够重新认识自己的过去，定位自己的现在，把住自己的未来！话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正月十六开学第一天，我在校园甬路上看到的一幕和听到的一段对话——两个男生提着大包小包，走在去往宿舍的路上，甲生问乙生：‘你假期还没学会上网聊天？’乙生说：‘没有。’甲生又问：‘有女朋友了吗？’乙生有点儿羞愧地说：‘没有。’甲生又问：‘那你参加了几次酒会啊？’乙生很汗颜地说：‘一次也没参加。’甲生忽然哈哈大笑，说：‘行啊你！这么好的青春年华，你不会上网聊天，没有女朋友，不谈恋爱，不抽烟，不喝酒，被父母管教得死死的，你如此愧对自己的青春，你的良心难道叫狗吃啦？’乙生满脸通红，无地自容，羞愧难耐，匆匆离去。我当时听了真想替乙生过去反驳甲生一通；但是，我没有，因为他不是咱班的同学。今天，我想补上这句话，也作为这个班会的结束语吧——我想对那个甲生，也是对咱在座的每一个同学说：行啊你！这么好的青春年华，应该拼，应该闯，你却不知上进，不肯拼搏，不讲孝道，就知道上网聊天，谈情说爱，抽烟喝酒，让你的父母为你担忧，为你伤心，为你落泪，你这种人的良心，狗喜得吃吗？！”
　　话音落处，吃早饭的铃声清脆地响起。
　　我推门走出教室，留下沉浸于思考中的学生，直到我走出废弃印刷厂院落，没有一个学生出来打饭。
　　
　　山镇高级中学从第一遍早饭铃响，到早饭后的自习（之前作为正课上，现在又变成了学生自由自习，值班教师值班，维持教室秩序）共有20分钟的时间，高三作为第一拨儿打饭的级部，过去早饭的时间压缩在10分钟之内完成，寒假期间搬到新教室后，路程远了近50米，所以吃早饭的时间不得不顺延了近1分钟。
　　山镇高级中学第二次宣布实施素质教育新政以后，即便高三学生也渐渐出现了越来越严重的拖拉。据大哥说，截至昨天早晨，直到早饭后的自习铃响起之前1分钟，整个印刷厂院里，还有好多学生，手拿饭碗在悠闲地洗刷，教室里时常有不少学生没吃完饭。令大哥没有想到的是，今天早晨，高三学生早饭的时间又恢复到了11分钟之内，整个印刷厂大院，连同各教室寂然无声，全部进入学习状态。
　　大哥兴致勃勃，连早饭都没回家吃，眉心舒展，面带微笑，倒给我一杯热气腾腾的“山海绿茶”之后，说：“真行啊，老三！有这么两刷子。一个声情并茂、情理并重的班会，立竿见影，不光你班的学生，整个高三级部都回归了呢！”
　　我说：“我只能管得了自己的班级，其他班级，那是你的威力。是你组织的高三学生室外校会，每个班级的典型都逮在那儿站着，你是‘无声胜有声’啊。”
　　大哥说：“那是借你声情并茂、鞭辟入里的东风，要是没有你那股子强劲的东风，我即便让他们站上一天，又能有个屁用？”
　　我说：“也是，那你还不来点儿实际性的行为答谢答谢？”
　　大哥就有点儿神秘兮兮地笑笑，说：“嘿嘿！不用我答谢，校长可能要亲自答谢你哪……”
　　我撇撇嘴，说：“屁！关校长什么事，他还顾及到我？”
　　大哥说：“校长对你早就赞不绝口、欣赏有加呢！远的不说，上周到局里开完调度会回来，还让我多和你合计合计呢，说你脑瓜子活，点子多。”
　　我说：“少拉大旗做虎皮哈，别说我早就江郎才尽、没有什么馊主意了；就是有，我也要忙于筹备结婚大事，没有闲工夫聊什么素质教育对策。”
　　大哥认真地说：“你先别说我‘拉大旗作虎皮’，凭你的聪明才智，你仔细分析分析校长的原话，是大有深意的。校长的原话是这么说的——‘这个田野啊，真是个当官的料儿。我们现在真是没有合适的位置，要是有的话，早该提拔他到领导岗位了，留在教研组当个教研组长，还真是大材小用，太可惜了。’你听听，校长绝不是信口开河说的这句话，什么意思啊？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校长说这句话时的神态表情呢。教科室柳主任这个月就办提前退休，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的话，空出的位置，十有八九，得由你填补呢。”
　　我吓一跳，忙不迭地说：“你不答谢就算了，你可别吓唬我哈，老大。你当初好歹还去拐过‘小篓儿’，成没成，是另一回事，我可是连‘小篓儿’都不会拐！我十二万分郑重地告诉你，我呢，本来对当官儿就没有丝毫兴趣，对眼下高中这种出力不讨好、左右为难的官儿，更是畏而远之。”
　　大哥就无声地笑，笑得我心里发毛，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