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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复归旧貌

作品名称:高级中学      作者:溪水常流      发布时间:2024-08-13 08:56:54      字数:3466

  有了校长如此这般高屋建瓴、高瞻远瞩的应对思路和原则方针,大哥那一大堆原本棘手难办的工作,也就变得简洁且轻而易举了。
  大哥召开了班主任和教研组长会,简单地强调了工作纪律之后,宣布了两项暂时规定:
  第一,早晨学生可以睡到6:30,晚上可以不来上晚自习,班主任不得强行干涉,学生也可以随时起床学习,但是不能影响别人睡觉。
  第二,早晨6:30之前,教师不用上早自习,班主任轮流维持一下学生秩序;晚上不分到具体学科,一排教室只安排一名教师值班,值班教师负责学生纪律,不统一讲课辅导。
  会议还没结束,教研组长和班主任们的脸上就挂满了笑意,虽然都在极力掩饰着,但是,颇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得意。
  大哥心里不由得萌生出一种理解老师们此时此刻心态的凝重。不用到各办公室去转一圈儿,傻子都能想见,教研组长和班主任带回这个利好消息后,老师们的心花怒放和表现出来的笑语声喧。
  其实,老师们也是凡夫俗子,他们再怎么师德高尚,灵魂照人,甘愿燃烧自己,照亮别人,也有维护自己合法休息权利、抵触长期超负荷、超时间地加班加点却没有一分钱的补偿的强烈愿望和内心冲动,只不过他们长期置身于高级中学这一背负着特殊的社会期望和相应的领导要求,以及濒临极限的工作挤压的环境当中,渐渐变得习以为常了而已。与其说他们任劳任怨,有时真不如说他们已经走向了一种职业麻木。在这种职业麻木的侵袭下,老师们一面艳羡着跟自己同在一个镇上的初中、小学工作的老师们——他们的工资待遇一点儿不少,却不用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地上早晚自习,不用双休日值班,每年还多出两个多周的寒暑假,每天上班不足七个小时,同一学科每周的课节数,不及高中教师的五分之一;另一面,只要不被领导下放,他们就还在年复一年地呆在高级中学里,超额付出,且承受着濒临极限的工作挤压。当然,这种坚守里面,除了这种职业麻木外,还有一种对自己声誉和脸面的维护和守望,这或许在客观上成就了高中教师们良好的职业操守。可是,一旦有了素质教育新政这种外界因素的强烈刺激,老师们的这种职业麻木必然就会苏醒,职业操守也开始不以领导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地动摇……所以,大哥知道,要达到校长口头上说的“这两天先稳住阵脚”,很难,而要实现校长内心里“尽量保证老师们的工作积极性”,难上加难。
  老师们基本上处于散漫的状态。
  除到了上课时间步履从容地去上课外,办公室里没有几个人在备课,或者批改作业,笑意发自每个人的心里,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大哥整整一个下午闭门不出,因为在这种状态下,与老师们见面,结果只能是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大哥既没有勇气制止老师们的兴奋、高兴与得意,因为大哥理解老师们的心情和这种心情的自然表露,大哥也无法放任老师们如此的自由散漫,有些老师简直散漫过了头,因为这是他教务主任的职责所在,那么,回避就成了大哥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晚上的自习,又恢复到去年开学伊始,刚开始实施素质教育新政时候的寂静状态。整个教学区在第一节晚自习铃响过后,很长时间才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了讲课声、读书声和往日个别教师训斥学生的声音;每排教室前面有一个值班老师在溜达,宛如一个游手好闲,吃饱了喝足了的懒人抑或闲人。远处,听不见教室里的喧闹,走到近前就能听见室内一片嘈杂——大量的学生在借讨论问题说笑;喝水的,吃东西的,搞小动作的,不乏其人,应有尽有……
  
  山镇高级中学这种混乱的局面持续了不到两天,校长接到了教育局办公室的开会通知。
  校长对大哥说:“教育局终于坐不住了,要拍个板儿,定个调儿了。”
  大哥说:“王局长保准就两句话:第一,教学成绩不能下滑,第二,严格遵守省规,不能上了举报平台。”
  果然,王局长在亲自主持召开的全县普通高中教学工作调度会议上,先让校长们简要汇报了当前师生的状况,然后,分析了全省推进素质教育新形势,严令各学校明辨是非,牢固树立“两不”标准——素质教育不是不要教学成绩,严守省规不是不要教学秩序。提醒各学校,要特别关注、高度重视省教育厅举报平台的跟踪落实机制,决不允许山海县的任何一所高中,在滨海市范围内,率先出现在举报平台上。
  校长在会议记录本上连写了三个“我靠!”回到山镇高级中学,一头拱进大哥的办公室,说:“真让你说对了,既要教学秩序,更要教学成绩,还不能被举报到省教育厅的举报平台上。噢,对了,是在滨海市范围内不能第一个被举报到平台上。意思是,如果滨海市其他高中被举报了之后,我们还是可以被举报?不太清楚……反正你掂量着弄吧,刘铁。好好想想,怎么把老师和学生的心再收拾起来。”
  大哥说:“难啊!比让公鸡下蛋,让母驴上树都难!去年第一波冲击的时候,老师和学生的心都好收。学生哪,加强检查,恢复严格的管理就能立竿见影;老师们哪,开几个安民大会,辅以诚恳的、微小的利益驱动,也就搞定了。现在又放开了——当然了,迫于被举报的形势,我们也不得不放开——可再要收紧,恐怕很难,特别是经过寒假补课被举报这一折腾,只要举报就有用——老师们都尝到了举报有用的甜头了,而一些学生,学习差,考大学无望、读高中就是为了拿个毕业证,甚至拿不拿毕业证都无所谓,读高中,仅仅是为了放心地养个好身板。这部分学生,也都知道了有这么一把随时可以利用的、非常有效的尚方宝剑。”
  校长恶狠狠地说:“难办,还必须得硬着头皮地办!挖空心思地办!绞尽脑计地办!搜肠刮肚地办!娘希匹!就这么个世道啊,刘铁!你能扔石头打天吗?”
  大哥无言以对。
  校长说:“你再找田野合计合计吧,他脑瓜子活,点子多。”
  大哥说:“田野正忙活着结婚的事呢,恐怕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致理会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校长惊讶得张大嘴巴,愣怔了半天,说:“结婚?和谁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啊?”
  大哥笑笑:“闪恋又要闪婚,没几个人知道。何况,你又那么忙。女的是咱县一中的物理教师,叫林娜。”
  校长“噢”了一声,说:“你还是找时间,瞅个机会,跟田野聊聊吧,手机上聊聊也行啊。说不准,会有意外的启发和收获呢!这个田野啊,是个当官的料儿。我们现在真是没有合适的位置,要是有的话,早该提拔他到领导岗位了,留在教研组干个教研组长,还真是大材小用,太可惜了。”
  
  校长撂下这句话以后,就在工作日内连续消失了两天。
  不开会,不出差,也没听说又得了阑尾炎或者比阑尾炎之类更严重的疾病,却连续脱岗两天,这在校长的职业生涯中是很少有过的。
  校长再回到山镇高级中学,已经到了周五下午课外活动。
  满校园都是懒散的学生和悠闲的老师。
  校长率先跳下副驾驶,指挥后跳下来的司机和会计,小心翼翼地从面包车上卸下来两棵人头多高、包装严实的花木,然后,小心翼翼地抬到大门口东西两个花园的中心位置。
  我们这才明白,校长这两天脱岗,干的一件在他看来是大事的事情,便是从哪儿要来或者买来了这两株木本花木。
  接下来,校长一个电话打给总务主任。眨眼功夫,总务主任亲自扛一把铁锨,后面跟着一大拨儿后勤人员,扛锨提䦆,涌进花园。
  很快,在校长的精心指挥和调度下,两棵木本花木,在山镇高级中学大门口东西花园的中心点找到了新的安身立命之所。吃饱喝足了的两棵花木傲然独立,虽不高大俊伟,但也洋溢着早春特有的生机与活力。
  校长依次围着这两棵花木悠缓地转圈儿,近端详,远观赏,不时地凑上去,摸摸,嗅嗅,轻轻拍拍。从下车到现在,校长的表情一直凝重端庄,间杂着十二分的虔诚,以至于没有人敢张嘴咨询这两棵花木的尊姓大名和来自何处。
  大哥靠近我耳朵,压低声音,说:“认识是什么花儿?”
  我说:“不认识,知道校长从哪儿弄过来的?”
  大哥说:“不知道。”
  我说:“要么是跟人要的,要么是花钱买的。”
  大哥说:“你这不是屁话嘛!傻子都知道。”
  我说:“也可能是路上捡的。”
  大哥偷笑,说:“也可能是人主动赠送的。”
  校长终于离开这两棵我和大哥都不认识的花木,准备驾驶着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回县城过周末。这时,校长忽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走下面包车,直奔大哥办公室。
  校长得知我和大哥尽管在硬着头皮,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可还是没有在“再收紧”上取得任何进展。
  校长由衷地长叹一声,然后,凝望着暮色苍茫中渐趋模糊的两棵花木,说了两句让我和大哥顿然醒悟的话:“看到那两棵耐冬了吗?在石崖岛上一个老花农手里买的,三千多块钱哪!”
  于是,我和大哥幡然领悟:两棵花木叫耐冬;校长这两天去了一百五十多公里外的石崖岛,不惜花高价从一个山村老花农手里买来的。
  校长这一惊世骇俗之举,是专程而为,还是散心偶遇,临时动心,我和大哥不得而知,但它俩给予了校长多么深刻的启迪和多么厚重的安慰,凝聚了校长多么虔诚的祈祷和多么热切的希望,我和大哥却是心知肚明,又“不可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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