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新督查机制

　　元宵节一过，新的学期也就开始了。
　　值得校长和大哥庆幸的是，省教育厅寒假违规补课明察暗访组，并没有根据网上山镇高级中学沸沸扬扬的举报帖子下来明察暗访。这使得校长原本打算放弃的阑尾炎手术，按照医生的建议，如期顺利地完成。
　　校长带着术后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回到山镇高级中学。
　　这时，学校已经开学一个周了。这天天气晴好，虽然气温还很低，但是，临近中午的阳光，透过校长“官房”宽大洁净的窗玻璃照射进来，把里面烤得暖烘烘的，加上大哥提前开了里外间的空调，校长感受到了少有的暖和舒适。
　　校长放下公文包，让大哥简单地说说开学以来各项工作的运行情况。
　　大哥说：“表面上比较平静，但是老师们都在等待观望，积极性上不去，工作效率很差；学生比较松散，不少学生至今都没有进入校园生活节奏和学习状态。”
　　校长点点头，刚进屋感受到的暖和舒适在一点儿一点儿消逝，抑郁和烦闷渐渐地取而代之，爬上校长有些苍白的脸庞。
　　校长愣怔一会儿，等大哥冲完茶，端到他面前的老板桌上，才说：“也属正常。这样吧，你通知领导班成员，十分钟以后过来开会吧。”
　　大哥说：“你不用准备准备？要不，下午开也行啊。”
　　校长说：“我在医院里都梳理好了，你去通知吧。”
　　校长在医院里梳理的会议内容是，系统地总结一下上学期各项工作情况，通报一下假期补课相关领导的周密筹划和全程跟靠管理，再结合当前素质教育的新形势，提出本学期总体工作要求，最后布置近期工作。
　　要完成这些事项，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校长在开会之前，临时改变了主意，删去了前面两项内容，后面两项内容也简略得不能再简略了。
　　校长尽力让自己的语气铿锵有力，但是，大家都听得出字字句句粘带的疲累与虚弱。
　　校长说：“大家都知道的原因，这个学期，我们山镇高级中学，也就是我们班子每个成员，面临着更为严峻、更为艰难的考验。省教育厅的督查会更加严厉、严格，而我们学校教学质量这面大旗，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不是我们自己非要硬举着这面大旗，非要追求个‘倒人不倒旗’，而是众目所盯，众望所归，我们倒不起，输不起。所以，千头万绪的工作，很棘手，但我们必须扎扎实实地去做好。第一，谁乱，我们班子不能乱；哪个群体松散，我们班子成员不能松散。要朝气蓬勃，雷厉风行，做出表率，用我们领导集体坚不可摧的沉稳扎实，来制衡老师和学生的浮躁松懈。第二，各项工作要积极主动地去想，去做。眼下，就是要研究落实如何做好老师和学生的工作。具体由刘铁主任负责组织研究和落实。”
　　领导班子会议，仅用了十多分钟，就匆匆结束，留下了一大堆繁杂无序的工作等待大哥去运作。
　　校长看到大哥情绪不好，便单独留下大哥，问：“怎么，不舒服啊，刘铁？你可千万别像我病倒了啊！实话说，现在的山镇高级中学，包括我在内，少了谁都行，可要是离开了你，就真的玩不转了。”
　　大哥笑笑，强打精神，说：“我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啊，校长。你还别说，我真快挺不住了。刚开学才一个周，我怎么觉得比过了几个月都漫长。其实，整天耗在学校里，倒没什么，因为咱穷苦农民出身，不怕吃苦遭罪，也不怕整天没个起落调儿；没有社交，没有应酬，也无所谓，可还得天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违规办学，真是太累了，太没意思了，太无聊了。”
　　校长点点头，说：“也是啊。不过，又能有什么办法啊？高中教育搞到这份儿上，我们真的说不清是谁的悲哀！要是真像零三年抓‘非典’那样抓素质教育，肯定行。大家都按部就班地抓素质教育，谁要是违规，谁要是加班加点，谁要是不素质，不用别人，教育局长、教育副县长就把你撤了，因为他们上面的官儿会撤了他们！回归以前一心一意加班加点儿地满足老百姓考大学的愿望，大搞应试教育，也行。现在，却搞了个素质不能素质、应试不敢应试的‘四不像’出来！我们还得在这个‘四不像’的奴役践踏和摧残下咬着牙，抻着脖儿，挺着腰杆，坚持着，坚持着……”
　　大哥忽然就涌起了满腹的辛酸。说：“所以，校长，我真的太累了，假期补课那些日子，曾动过辞职的念头，田野劝过我，可我这个念头一直挥之不去，到现在也是真的很想辞职呢！”
　　校长忙说：“辞什么职啊，刘铁？那么好辞啊，你以为？要真好辞职，我早就辞了，还用等到今天？坚持着干吧，我觉得，这种艰难的处境，不会老是没有改善的。”
　　大哥说：“我跟你不一样啊，校长。你可能还有个想法，继续往上走……”
　　校长笑笑，打断大哥的话，说：“什么呀？你以为我还想当副局长、局长啊？公务员系列的工资，一个月少一千多块钱哪，有啥意思？”
　　大哥说：“至少，你还有个进城的需求，干下去，好为下一步的进城做铺垫；而我，连进城的需求都没有，干与不干这个芝麻小官儿，实在是无所谓。”
　　校长就很动情地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和处境，刘铁。你先回去平静平静吧。你是知道的，刘铁，这么多的棘手问题，与总务主任没有关系，跟政工主任、办公室主任基本上没有关系，跟级部主任也没有多少关系。我是学校的法人代表，不管什么事，我都脱不了干系；你是前勤负责教育教学工作的总管，或者说部门第一责任人。所有的这一切，全都压在咱俩身上，两个人扛，总比一个人扛容易些吧？”
　　
　　没过几天，针对全省寒假期间各地频发的违规补课问题和开学后各地应试教育急剧反弹的状况，省教育厅下发了《关于进一步严格执行省规四十条、坚决惩处违规办学行为的紧急通知》，同时，转发了省政府关于《坚定不移地实施素质教育，坚决纠正违规办学行为》的268号令。没出一周，省教育厅在省教育厅网站上设立了专门的规范办学投诉信息发布平台，对投诉信息定期审核，编号，面向社会发布。要求各市教育局对发布的投诉信息及时调查处理，并将调查处理结果在平台上进行反馈。《通知》还要求，对一般性投诉，要在3个工作日内办结；问题比较复杂的，要在7个工作日内办结；问题情节复杂，需要多个单位参与办理的，时限可适当延长，但最长不得超过15天，确保件件有结果，事事有回音；同时，实行定期通报制度，每季度通报一次各市教育局办理情况，重点通报投诉信息数量、是否按规定时限办理、办理质量、有无重复投诉等。对答复不及时、工作落实力度不够的地市，省教育厅将予以专项督办，或全省通报批评；对推诿扯皮，查处不力，导致反复投诉，造成恶劣影响的，将追究有关人员责任。
　　一个紧急通知，一个政府令，一个举报平台，构成三个强有力的组合拳，砸得各地教育官员晕头转向，一时辨不清方向；乐得教师们心花怒放，笑逐颜开，扬眉吐气，坐等着学校管理者做出修正和让步，同时，紧紧盯着跟他们的利益最密切相关的作息时间、自习分到学科、分析成绩、排队比较、双休日节假日早晚自习要讲课辅导这几个方面。
　　校长找到大哥，说：“单纯一个紧急通知无关紧要，要命的是，省政府的268号令和举报平台上的举报查处监督机制。”
　　大哥无声地笑笑，摇摇头，说：“中华人民共和国颁布的《教育法》，还有《教师法》，级别更高，都有反对应试教育、推行素质教育、保证教师合法地位和合法权利的条文，可这么多年……我看了省政府268号令，详细具体，可强有力的执行机制在哪里？”
　　校长说：“形势不同了。省教育厅能协调成省政府，颁发这么一个268号令，本身就证明了省教育厅惩治违规办学的决心和意志，也充分说明，分管教育的副省长竭力支持。否则，省教育厅根本不可能去转动省长、省委书记这两尊大神，更不可能转动成功。”
　　大哥说：“也是这么回事。”
　　校长说：“还有这要命的举报平台销号处理。只要一被举报，地市教育局和县教育局都要向省教育厅做出书面回复，汇报调查结果和处理结果；事情到这儿结束，也就算了，可偏偏再给你来个挂到网上，接受群众监督！这也就意味着，两级教育局必须尽职履责，无论违规行为，违规过程，还是处理结果，都不能弄虚作假。你看看省教育厅的招数，真是小鸡吃蝎子，一个比一个＇歹毒'啊！”
　　大哥说：“看来，真像你前几天说的‘我们艰难的处境不会老是没有改善的’。”
　　校长说：“静观其变吧。实话说，有了这三个东西，我心里倒敞亮多了。这样吧，这几天，不要太在意老师和学生们的懒散，即便老师们偷点懒、学生散点儿，也无关紧要，因为其他学校也都懒散，都收拾不起摊子来了，而且，其他学校比我们还懒散。再说了，我们有绝对的优势——成绩高，底子厚实；同样的懒散，我们还是第一。所以，这两天，稳住阵脚再说。娘希匹！假期网上把我们吵得轰轰烈烈，热火朝天，差点儿招致省厅来督查。所以，我们还是小心为妙。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千万别犯了低级错误，触碰到一些人敏感的神经，等天儿开始转晴了，咱看透点儿眉目了，再作为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