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走进幽深的青石旧巷

　　我坐上高铁，直奔江南杭城。当我走进海棠园的时候，只见一位男子正在修剪海棠枝叶。
　　“先生，”那位男子好奇地打量着我，礼貌地问道，“你找什么人吗？”
　　我嗫嚅地说：“我……我找海棠园的主人。”
　　那男子说道：“我就是！你有什么事吗？”
　　我愕然了，瞅着眼前的俊秀男子，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找的不是你，是海棠园的女主人。她……她叫甄婉儿……”
　　男子说：“甄婉儿是我太太，她正在公司里跟外商谈判生意。你是……”
　　我顿时明白了，甄婉儿已经结婚了，嫁给了我眼前的这位男人。已然如此，我还有必要再见甄婉儿吗？当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向那男子解释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海棠园的。只记得我在一家酒吧，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然后倍感伤心地离别了那座江南名城。直到坐在了高铁上，我才发现甄婉儿给我发的几条短信和视频电话。我狠了狠心，把她给屏蔽了。既然人家已经有了幸福的家庭，我再跟甄婉儿保持联系，难免会让她的丈夫发生误会。所谓的男女亲密友情，在现实社会中，其实是不存在的。
　　我又回到了沽州城，关起门来，继续写我的《盖亚•危象绝境》。如今手里头有了钱，我不再仰赖出版社，也不用讨好文学网站，直接买个书号自费出书。
　　就在我的创作遇到了瓶颈的时候，表妹棉花糖找上门来，说她最近遇上了麻烦事儿，前来求我给她帮忙。
　　“是这样的，梦哥！”棉花糖说道，“我好不容易贷款买了一套期房，可房子盖了一半儿，开发商却跑路了。没有办法，只好维权。有一个业主叫秃瓢老四，说他认识一位大神儿，对那个楼盘的底细十分清楚，约我一块去拜访他。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弄清楚那个楼盘的底细，咱也好有的放矢。可一想那个业主的名字——秃瓢老四，我就有些胆寒。想不去吧，又已经答应了人家。去吧，我又特么害怕。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陪我一块去吧，就当散散心！”
　　倘若是别人的话，我就找个借口推托了。可棉花糖是我的表妹，从小就惯成了诸事都依赖我的毛病。我若是推托了，就显得没有了人情味儿。没有法子，我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她。
　　夏日的傍晚，暑气还没有褪去。我和棉花糖在北大关的约定地点，足足等了40分钟，才见秃瓢老四一溜小跑地奔来。他又是鞠躬又是作揖，这倒让我俩有些不好意思了，便也跟着客气了几句。
　　我开着哈弗H9越野车，载着棉花糖和秃瓢老四，朝前驶去。一路听秃瓢老四的调侃，觉得这个人还真的有点故事。当年，他爷爷跟着青帮老大抢过码头，人称“滚刀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星子。他爸爸也是个城厢娃娃，在北大关一带有理儿有面儿，绰号“滚刀筋”。秃瓢老四继承了祖辈儿的性子，起小打架就不要命。如今上了点年纪，那脾气虽说是收敛了一些，可秉性却没有改多少。小时候，听他老爸讲租界地的故事听多了，特么的羡慕洋街洋房。他买铭门银座的房子，图得就是靠近极富异国情调的六大道，圆他老爹的一个旧梦。
　　不大一会儿，我们三个人便来到了繁华地段。在一家烟酒店门前，秃瓢老四叫我停车。于是乎，我和棉花糖随着秃瓢老四走进了店铺。
　　店铺老板蛮客气，见了我们连忙点头哈腰：“老几位，买烟还是买酒？”
　　秃瓢老四说：“来六瓶箱装的直沽高梁。”
　　店铺老板返身搬来了箱装的直沽高梁酒，往柜台上一撂：“三百六十八！”
　　秃瓢老四说：“先赊着，过两天付钱。”
　　店铺老板惊愕地瞪着秃瓢老四：“打劫啊？”
　　秃瓢老四闻听，忽地从脖子上扯下个东西，往柜台上一拍：“这是一块带彩虹眼的黑曜石貔貅吊坠，值钱不值钱，你自己掂量。我把它押在你这儿，过几天就拿银子来赎。”
　　店铺老板有些蒙了：“这……”
　　秃瓢老四鼓起了眼珠子：“在北大关也访访，我秃瓢老四嘛时候办过没屁眼的事儿？今儿个有点背，才跟你张这个口。给句痛快话，这个面儿你给不给吧？”
　　棉花糖看到这个情景，赶忙就要掏腰包，却被我抢先了一步。店铺老板哆哆嗦嗦地瞅着我手里的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秃瓢老四冲我一抱拳：“哥哥，谢啦！这钱算是我借你的。俗话说，一事不求二主，就劳驾哥哥好人做到底，再去对过买上一只烧鸡二斤驴肉，一并算在我头上。三日之内，兄弟一定如数奉还。”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也顾不得秃瓢老四是真是假，便抬腿去街道对面的熟食店，买了烧鸡和驴肉，又去旁边小铺买了一大包果仁。秃瓢老四把箱装直沽高梁酒搬到电动摩托车上，三个人边走边聊。听秃瓢老四介绍，前去拜访的那位高人是个怪异的酒神，中国十大名酒都不放在眼里，单单偏爱直沽高梁这一口。秃瓢老四还颇不好意思地吐露了，因为四处去借买酒钱，所以才耽误了约会钟点。棉花糖性情温柔敦厚，很容易被人感化，此时听了秃瓢老四的表述，心里颇不是个滋味儿。我毕竟是个走南闯北的汉子，见过不老少的世面。我对于秃瓢老四说得话，权当是“风摆杨柳梢，叶落花间道。月影沉湖心，捞月莫当真”。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秃瓢老四让我把车停在一条胡同口，然后他扛着箱装的直沽高梁酒，我提着熟食，三个人钻进了那条不到四米宽的胡同----青石巷。胡同的地面上，铺着青色条石。两旁的院落，是磨砖对缝的高大深厚的四合院。借着昏黄的路灯，隐约可见旧时的牌匾。别瞧青石巷藏在北大关的犄角旮旯里，早年间它可是店铺成排，酒旗招展，行人摩肩接踵，商贸活动十分繁盛。卢沟桥一声炮响，商号纷纷关门闭户挤进了租界地，青石巷从此冷寂下来。后来，随着城市商业中心的南移，这条青石巷便彻底落寞了。
　　棉花糖一个女流之辈，平日的活动范围非常有限。家----单位----菜市场----家，年年月月周而复始地循环而已。遇到节假日奢侈一把，也就是逛逛大商场了。此时走进这条幽暗陌生的古老小巷，既新鲜又紧张。如果不是为了铭门银座，如果不是为了拜谒大神，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来这种地方。越往青石巷的深处走，路灯越昏暗，黑黝黝的尽头仿佛通着地狱似的。棉花糖的半高跟鞋踢踏在青条石板上，四周好像能听到咔哒咔哒的回音儿。
　　棉花糖忍不住嘀咕起来：“梦哥，这也太……太静啦！就这么走下去，还不走到地……地底下呀？”
　　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抚棉花糖，便把脸转向秃瓢老四：“兄弟，还有多远？”
　　秃瓢老四说：“快了快了，到前头一拐弯儿就到了。”
　　所谓的“前头”足足又走了好一会儿。拐了一个弯儿，又拐了一个弯儿，路越走越窄，也越走越黑。猛可里，一声凄厉的嘶叫，吓得棉花糖两腿一软，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我听出那是猫的叫声，却怎么也琢磨不透，那只猫为什么厮叫得这么恐怖、这么难听，就好像地狱里的小鬼在尖叫似的。
　　棉花糖声音颤抖地说：“梦……梦哥，咱们回去吧！别酒神没见着，小命儿给吓丢啦！”
　　秃瓢老四禁不住亮大了嗓门儿：“别介呀！三十六拜都拜了，还在乎最后一哆嗦？姐姐，你就费心再往前挪几步，咱们说到就到！”
　　我搀扶着棉花糖说：“这个时候回去，那不是半途而废了吗？眼下好不容易找到个了解铭门银座底细的人，怎么着也得见见是吧！”
　　秃瓢老四说：“不瞒二位，这位高人能答应见你们，已经很你妈给面子了。约好了今晚见面，咱们要是失信了，人家会怎么看，是不是？当下，要想解决铭门银座的糗事儿，就得知道知道铭门银座的臭底儿。我早就说过，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叫知己知彼？知己知彼就是既知道咱们是干嘛的，也知道铭门银座是怎么回事儿！铭门银座是怎么回事儿？咱们不得去问问那位老酒神嘛！”
　　秃瓢老四光顾着说话，脚底下一个不留神，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一个跟头摔出去丈把远。箱装直沽高梁酒，丝毫没有破损。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又直勾勾地立了起来，把个棉花糖惊得合不拢嘴。倏然间，昏黄的路灯刷地一下子熄灭了，原本就昏暗的青石巷顿时变得漆黑一团。在幽幽的小巷深处，传来了小贩悠长的叫卖声：赛梨不辣的青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