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夜访奇异的老酒坛
作品名称:镜月幽梦 作者:寒塘瘦石 发布时间:2024-08-12 07:54:33 字数:4113
蓦然间,不远处闪出了一团鬼火似的亮光。棉花糖忙从衣袋里摸出手机,哆哆嗦嗦地点亮了照明。在一片绿莹莹的荧光下,影影幢幢地走过来一个举着蜡烛的人,火苗在风中不安地跳跃着。
秃瓢老四扯着嗓子喊起来:“老坛子,我们来啦!”说着,又转向我和棉花糖,“酒神亲自来接咱们啦!”
说话之间,那位酒神已经来到了我们三人跟前,声音浑浊地数落着秃瓢老四:“你小子,怎么这会儿才来,酒带来了吗?”
秃瓢老四忙说:“瞧你老说的,没有酒,那还叫摆龙门阵吗?清一水的直沽高梁,六瓶箱装!你老前边带路,我们后头跟着。等会儿进了屋,我再给你老介绍这二位。”
我见是个步履蹒跚的糟老头子,未免感到有些扫兴。而棉花糖却又是另外一种心境,别看酒神颇显老态臃肿,可越是这把年纪的人,越是满肚子的故事。
棉花糖用手机给照着亮儿,我们三个人跟在酒神的后头,曲曲弯弯地走进一个破旧的小院儿。孤零零的一间瓦房屋门大开着,里面黑洞洞的。
棉花糖刚刚松弛的那颗心,又一下子吊了起来,禁不住小声嘀咕着:“哎妈呀!这不一个活生生的聊斋吗?”
我们几个人随着酒神迈进门槛儿。他点亮了两支蜡烛,黑洞洞的屋子霎时亮堂了许多。只见油漆剥落的八仙桌,已经摆在了地中央,周围撂了四把椅子和方凳。桌面上,还放着四只粗瓷碗。显然,屋主人早已准备停当,就等着酒肉上席了。到了这个时候,我和棉花糖才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位酒神。他人高马大,腰板挺结实,看样子也就六十郎当岁。黑不溜秋的国字脸上,留着一大堆花花胡子。那对肿眼泡的眼睛,好像老也睡不醒似的。
秃瓢老四从酒箱里拿出两瓶直沽高梁,往八仙桌上一墩:“喝完了再拿,管够儿!”说着,又取出烧鸡、驴肉和果仁摊在桌面上,耸了耸鼻翼,“嘿,直扑鼻子,喷儿香!”
几个人礼让着坐下来,自然是酒神上首,我和秃瓢老四打横,棉花糖下座。秃瓢老四拿起酒瓶,给酒神咕咚咕咚地斟了满满一大碗,再看酒瓶子,已经下去了一多半儿。
我见秃瓢老四又要给我斟,连忙抢下酒瓶儿:“自己来!自己来!”
秃瓢老四也不跟我客气,回手打开了另一瓶,就要往棉花糖的碗里倒酒。
棉花糖一下子把碗拿开,连连摆手:“谢谢,谢谢,我不会喝酒!”
秃瓢老四愣了愣:“真的假的?”
棉花糖:“真的!不骗你!”
秃瓢老四撕下一条鸡大腿,硬是塞给了棉花糖:“不喝,那就吃!”说着,便将自己跟前的粗瓷碗斟满了酒,“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令人敬畏的酒神。沽州城的陈糠烂谷子,没他不知道的,满肚子都是货。他喝酒,就跟往坛子里倒水似的,所以人送一个响当当的绰号----老坛子。”
老坛子很自豪地端起了粗瓷大碗:“我跟眼前这二位初次见面,照老规矩,我先干了。”
说罢,老坛子把酒碗往嘴边一送,脖子一仰,满满的一碗酒,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净光。我和棉花糖顿时看呆了,喝凉水也没有这么快呀!秃瓢老四举起酒瓶子,又给粗瓷碗里斟满了酒。
老坛子又端起酒碗:“这第二碗,咱们同起。我干了,你们随意。”
我端起粗瓷碗刚喝了两口,秃瓢老四已经喝下去了半碗。再看老坛子,一碗酒早就见了底儿。人坐在那里,不摇不晃,毫无醉意,果然堪称“酒神”。秃瓢老四又拿来两瓶直沽高梁,摆在了老坛子跟前。
老坛子抓起一把果仁,一粒一粒地往嘴里扔:“二位,请自报家门吧!”
我拱了拱拳:“在下梦天翊,她叫棉花糖。老前辈的海量,今日领教了。”
老坛子嘿嘿地笑了:“这算嘛!比起我家老爷子,我是小巫见大巫。兄弟,听秃瓢老四说,你们想摸摸铭门银座的底儿,没错吧?”
我点头说:“是!”
老坛子喝了两口酒,打了一个嗝儿,又夹了两块驴肉:“说起铭门银座,这话可就长啦!不过讲铭门银座之前,我得先给你们讲讲北门外的‘金银窝’。早年沽州‘八大家’的泠家,在那里经营麻绳生意,从此便把那条长不过300米的窄胡同,叫作‘麻绳巷’。”
秃瓢老四忍不住插嘴:“听我家老爷子讲,那一年我爷爷在麻绳巷打架,因为胡同忒窄,两波混混拉不开架势。当头头的在前面厮打,后边的弟兄挤不上去,只能以口代手,彼此叫骂。”
老坛子说:“别看它窄,那里面有各类商号39家,其中一半是‘八大家’的买卖,每天都码放着三千万两白银。人来车往,日进斗金,可了不得喽!麻绳巷里的高门大院,磨砖对缝,青石台阶,金字牌匾,装修阔绰。高高的院墙,隐藏着大户人家的秘密。解放后,高门大院变成了大杂院。每当早起,家家户户冒起了炊烟。随着又厚又沉的大门‘吱扭’一声打开,整条胡同里的人,也就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棉花糖颇好奇地问:“咱们这条胡同就是麻绳巷?”
老坛子端起酒碗咕咚了几大口:“姐姐,现在的沽州城地图,已经找不到麻绳巷啦!”
我说:“太可惜了,那是咱们沽州城的历史啊!”
老坛子捋了捋杂乱的胡子:“那些个狗逼开发商,只认得金钱,不管历史文化。那条充满传奇的老街要是保存下来,决不会比江南小城的竹竿巷差。唉,想咱们的麻绳巷想得厉害了,就去沽州遗址文化馆瞧瞧那十几块青条石板,当初它们就都铺在麻绳巷的道上啊!”
秃瓢老四说:“当年扒麻绳巷的时候,我家老爷子哭了三大抱,心疼啊!”
说话的工夫,老坛子又喝光了一瓶酒。我禁不住直犯嘀咕,扯了半天,跟铭门银座没有一毛钱的关系。照这么个喝法儿,还不得醉成烂泥。有心劝老坛子几句,又怕他借故耍酒疯。
老坛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又用牙咬开了第三瓶直沽高梁:“秃瓢老四,你告诉他俩,我老坛子有多大的酒量。”
秃瓢老四说:“别的酒不知道,五瓶直沽高梁玩儿似的。”
棉花糖闻听,似信非信:“五瓶凉水儿,也得有个地方存呐?”
老坛子哈哈大笑:“我喝的酒,都从脚底下走了,天生是个‘灌不死’。”
我不免暗暗叫苦,原来碰上个酒漏子,便强颜地笑着说:“坛子叔,我俩大老远跑来,是想听听铭门银座的事儿。”
老坛子喝下去半碗酒,抓了几块驴肉塞进嘴里:“告诉你们吧,我也买了一套铭门银座。”
棉花糖说:“你也买了铭门银座的房子?”
老坛子说:“这还有假?全部家底儿都抖搂进去了,我比你们更着急。前几天,我去拜访一位老朋友,请他指渡迷津。他哈哈大笑说,‘人爱俏,狗爱跳,猪吃饱了爱睡觉。牵个毛驴不上套,养个娃娃不会笑’。我问他是嘛意思,他让我回家自己琢磨。这些天,我琢磨来琢磨去,也没琢磨出个道道儿,你们二位能帮着破解破解吗?”说完,嘴角上露出了诡谲的笑。
我说:“这样的顺口溜,网上有的是。‘买个皮鞋没有底儿,买个茶壶没有嘴儿’,让你老说说,这些个话能有嘛意思?”
老坛子从衣袋里悉悉嗦嗦地摸出一张纸条,递到我跟前:“你再看看这个!”
我接过纸条,棉花糖也凑过来瞧,只见上面写着几行毛笔字:“拼凑百万去买房,也无檩木也无梁,有朝一日房塌了,哭爹的哭爹,骂娘的骂娘”。我们两人看罢,惊得脸色都变了。
老坛子绰起酒瓶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净光,然后把酒瓶子往桌面上一蹾,火气冲天地大叫:“扒了麻绳巷,把那叫做‘改造老城厢’。停建铭门银座,那又叫个嘛?牵个毛驴不上套,养个娃娃不会笑。赵驴子犯了法,那房子也犯了法啦?”
我听老坛子这么一通喊叫,好半天才闹明白,那“毛驴”说得是开发商,“娃娃”指得是铭门银座。我刚想问问那位老朋友是干什么的,就见老坛子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了,惊得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棉花糖更是吓得不轻,慌忙离开座位,奔到老坛子跟前。
秃瓢老四好似稳坐钓鱼台,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酒:“二位,把心收在肚子里,没事儿!虽说老坛子是个酒漏儿,可一旦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那酒就立马上涌,直冲脑门子。”
棉花糖说:“他这是醉啦?”
秃瓢老四刚要说话,忽听门外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接着一位举着灯笼的少女,轻盈地迈进了门槛儿。
我禁不住注目打量着进门的少女,只见她一头乌发高高盘起,斜斜地挽了一个髻儿,犹似巫山一段云。又在左边故意垂下一缕青丝,显露出少女的娇柔之美。她生得螓首蛾眉,秀目流眄。唇如胭脂,齿如瓠犀。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古时赞赏仕女的誉美之辞,用在她的身上一点也不过份。尤其她上穿一件紧身薄衫,下着一条绣花肥腿裤,更显得活泼俏丽。
少女将灯笼挂在门扉上,瞅着昏睡在地上的老坛子:“这是又喝醉啦!”
秃瓢老四说:“本来喝得好好的,一下子提起了麻绳巷,又扯到了铭门银座,动了他的心肝肺。酒冲上脑门儿,这就躺下啦!”
少女说:“都搭把手,把他抬到床上吧!”
于是,四个人抬头的抬头,搬脚的搬脚,把老坛子弄到了床上。顷刻之间,屋子里响起了如雷般的鼾声。
野蔷薇瞅着我和棉花糖说:“这二位好面生啊!”
秃瓢老四连忙介绍:“这位叫梦天翊,那位叫棉花糖,是铭门银座的购房人。”说着,又转向我和棉花糖,“这位姐姐姓野,名蔷薇,大家都喜欢叫她蔷薇姑娘。”
我们彼此握手,算是认识了。
秃瓢老四说:“蔷薇姑娘,眼睁睁看着铭门银座停建了,急得火烧火燎,远远地跑来找老坛子打听打听消息。”
野蔷薇说:“找他打听铭门银座的消息,那不是瞎耽误工夫吗?”
棉花糖说:“如今投诉无门,六神无主,也只能急来抱佛脚了。”
野蔷薇说:“抱谁的脚,也不能抱他的臭脚啊!他不过一个老酒坛子,要是能指渡迷津,也不至于把自己气醉了。不瞒你们说,我也是铭门银座的购房人。为了楼房停建的事儿,也给急得一筹莫展。我有个老师叫野鹤闲云,是个超凡脱俗的世外人。桌子上那张纸条,就是他写给坛子叔的。你们真要想打听铭门银座的消息,或许他倒能讲出点什么来。”
我没料到想问老坛子的话,却在野蔷薇这里得到了回应。
棉花糖不由得喜上眉头:“蔷薇姑娘,你要能给我们引荐引荐,那可太好啦!”
野蔷薇说:“咱们互留个手机号,我联系好了,打电话通知你们。”
于是,棉花糖和野蔷薇都掏出手机,互相留下了彼此的手机号码。
野蔷薇笑吟吟地瞅着我问:“你的呢?”
我本不想留手机号,又不好驳野蔷薇的面子,只得把手机号码给了她。不过说句心里话,不知道为什么,望着眼前这位清纯少女,仿佛好早以前就认识她似的,打心眼里喜欢的不行。
秃瓢老四说:“蔷薇姑娘,你们去的时候,别忘了招呼我一声。”
野蔷薇爽快地答应了:“好吧!眼下天时晚了,我送他们俩出去,坛子叔就交给你啦!”
言讫,野蔷薇顺手摘下门扉上的灯笼,引着我和棉花糖走出了房间。
野蔷薇举着灯笼,一直把我和棉花糖送出青石巷,来到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彼此道别之后,我驾驶着汽车带着棉花糖走了。直到走出很远,我还从后视镜中看见那盏灯笼在寂寞的胡同口,幽幽地闪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