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回忆与病倒
作品名称:高级中学 作者:溪水常流 发布时间:2024-08-09 14:04:51 字数:3626
美好的回忆是催化剂,还是麻醉剂,还是兴奋剂,校长难以概括。校长只觉得,原本苦涩、酸楚、郁闷、懊恼、悲苦、疲惫不堪的心,不再苦涩、酸楚、郁闷、懊恼、悲苦和疲惫不堪;记忆的碎片,划过沉静柔和的脑际,一个又一个闪现在眼前,哪怕苦涩,也透着甜甜的味道儿……
徐小姐找到了自己最终的归宿以后,校长曾无限地放大着妻子单素雅的种种优点和好处——患难与共的扶持,几十年来的忍隐,操持家务的辛劳,还有毓璜顶医院的奔波与付出……甚至有段时间,他在跟妻子单素雅演绎着机械呆板的舞蹈的时候,极力把对方想象成徐小姐,借此缓解着内心对徐小姐的那份思念和期盼所带来的焦虑。
在那段机械呆板的平淡岁月里,校长顽强地构筑着思想和心理的防线,借此淡化对徐小姐的念想与眷恋,可是,校长仍然有忍不住的时候。校长能做的,便是有事无事地跑到卓尔书屋,买上一本教辅书,或者在里面人多的时候,就在门外若无其事地站上一会儿,或者如行人一般地在门前走过来,再走过去……
校长知道,这无疑是在放纵自己的欲望和感情,但是,他能做的,只能是一遍遍地强化着自己“不是猪狗”的意识,并渐渐减少着去卓尔书屋的次数,就像一个烟龄漫长、烟瘾十足的老烟民,在尽了百般努力地戒烟,却发现不可能一下子戒掉之后,只能采取渐减烟量的做法。所以,在接下来的平淡无奇的日子里,山镇高级中学的答题卡照样用徐小姐的,必要的教辅资料照样在徐小姐那里订,但是,校长渐渐地交由大哥去办理。
校长清楚地记得,自从那天他中途结束了与徐小姐的舞台演出,然后以“人”的理性和悲壮走上大街,任由徐小姐坐在床沿上,双手捂住迷人的脸庞嘤嘤啜泣之后,时间不过一个月,但是,杂乱无章的日子,却把校长思念与牵挂的岁月填塞得绵软而悠长。期间,校长只得到了徐小姐的两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徐小姐在正式决定跟那个离过婚、带有一个孩子、很有钱的律师结婚之前,最后征询校长的意见。
那天正好山海县教育局召开高级中学期末教学工作调度会。校长在手机震动状态接到徐小姐这个难得的电话的时候,王局长正在神态严肃地做重要讲话,校长破天荒第一次在局长讲话的时候离开会场,躲进了远离会议室的洗手间。
徐小姐再次问校长有没有可能跟单素雅分手。
校长握着手机,半天无法回答。
徐小姐连问三遍:“喂,思畅,你在听吗?”
校长在徐小姐第三遍询问之后,费力地只说了一个“嗯”字,喉咙里就像塞满了棉团,任凭校长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吐出来。
两人就在电话的两头静默着。
最后,校长听到了徐小姐饱含着湿气的喃喃话语:“我明白了……其实,我就知道,会是这么种结局……可还是忍不住……打这个电话……”
校长终于吐出来堵塞喉咙的“棉团”,应答中不乏艰难、愧疚、无奈与失落,说:“你别这样啊,慧丽……”
徐小姐说:“没什么啊,思畅……说心里话,他对我挺好的,人坦诚,也细心,虽然,离过婚,带着一个孩子……但我相信,结婚后,他会对我好的。”
校长原本想提醒一下徐小姐:人心隔肚皮;“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是相处时间太短,就跟对方结婚,容易看不清对方,一旦对方不是眼前呈现出来的这个样子,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可话到嘴边,又一个念头迅疾划过他心的水面:有福的女人,一定不会跟一个劣质男人结合到一块儿。徐小姐能遇到这样心疼她、懂她、体贴她的我,那么,她肯定是个有福的女人,她遇到的这个男人,就一定不会辜负了她。所以,校长这段提醒对方的话语,迅疾就在校长心的大地上幻化成了对徐小姐由衷的、虔诚的祈祷和祝福……
校长十二分真诚地说:“那就好那就好!你命中注定一辈子有男人牵挂,有男人疼,换了谁,都不会亏待你的。”
徐小姐渐渐走向平静和理性,说:“你也是,一心一意跟单大嫂过日子吧,她真的是个很难得、很优秀的女人。”
校长的情绪也终于恢复了平静和理性,说:“放心吧,我会的。”
校长得到的徐小姐的第二个电话,是徐小姐邀请校长参加她的婚礼。
徐小姐的婚礼定在腊月二十四日。
徐小姐解释说:“听人说,小年过后到大年三十,各路神明都让路,哪天都是好日。”
婚礼来得太突然。
校长认真算了一下,从他在卓尔书屋门外发现那个男人,到两人结婚,时间太短太短,比校长想象中的闪婚还要“闪”,闪得超出了校长的想象和忍受极限。但对方已经定了的事,校长能做的,除了发自内心的真诚祝福和隐藏心里的虔诚祈祷之外,再无选择。
校长抒发了真诚的祝福之后,放下电话,便以徐小姐的身份信息往徐小姐的银行卡上打了八千八百八十八元八角八分礼金。
晚上,徐小姐手机打到校长手机上,令校长欲语凝噎,费了好大的劲才控制住了感情,说:“收下吧,一点儿心意。你别笑我迂腐哈,原本是没有后面的零头的,四个‘八’,一年四季都发财,挺好的,可不知怎么的,还是觉得加个零头吧,六个‘八’,预示着,你这一生,不管做什么,都顺顺当当;不分季节,都发财。婚礼,我就不参加了,祝福的话都在心里装着哪……满满的,永久的。”
徐小姐在电话里面沉默了很久,才说:“我收下了。不过,婚礼,你可不能不参加啊,少了谁的现场祝福,我真的都无所谓,可少了你的现场祝福,我会难过一辈子的……”
校长从手机里听出了徐小姐明显的抽噎,可是,没容校长想出劝慰的话,徐小姐又极力换了轻松的情绪,咯咯笑着,说:“再说啦,其他校长还都是你当初给引见的呢,他们都来,你凭什么不来啊?”
校长揉着潮涌的眼角,忙不迭地说:“我去我去,一定去……”
婚礼上,当徐小姐和挣大钱的律师丈夫过来敬酒的时候,坐在首席上的校长顺理成章地被推举为代表,回敬了新娘新郎一杯新婚祝福的美酒。校长的敬酒词是:“春天就快到了,愿徐老板和苗律师今后的生活,四季如春,生机盎然!祝福二位,牵手金鼠年,年年幸福美满,相伴人生路,路路宽敞通达!”
校长在回忆中忘却了时间,忘却了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以至于二哥在他身边停车,跟他打招呼,连喊了两声,他竟然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尽管如此,校长还是没听清二哥问了他什么,只是凭经验推测,二哥一定是问他怎么有时间在这里。
校长望着从自驾轿车上下来的二哥,点点头,说了句“噢,是你呀张斌,我在等一个人。”便不给对方机会地反问:“你怎么在这里啊张斌,最近忙吗?”
二哥说:“还好,整天采访,码字,瞎转悠。”
校长说:“潇洒就行啊,不像刘铁、田野他们,整天被拴在校园里,磨不断的铁索,拉不完的牛车。”
二哥说:“也是。不过,他俩还行吧?本身对教学就有兴趣,不像我,从开始就不喜欢教书这个职业。”
校长就无限感慨,说:“再怎么喜欢,也经不起翻来覆去的穷折腾啊,人心,都快变成这街边晚上的烤猪心啦!”
二哥收了笑容,说:“是是,就说你们现在搞的那个什么素质教育吧,咋听起来,令人耳目一新,真有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去年秋天,我还兴致勃勃地从三弟和大哥那里,千挖掘,万倒腾,写了一篇素质教育的专题报道,可是,连我们主任这一关都没过。主任说:‘当前高中的素质教育啊,你能搞懂?既然你都没搞懂,这样的稿子就不必浪费纸墨了,更不需要浪费版面了’……哈哈,你说有意思吧,校长?”
校长笑笑,忽然胃脘闷胀,仿佛结了很硬的一个团儿,接着,就出现轻微的疼痛。
校长轻轻揉了几下。
二哥话兴正浓,没有注意到校长的这一细小变化,接着说:“想想也是,基础教育阶段的素质教育,不从根儿上,不从娃娃抓起,却硬要硬生生地从最末端最上端的高中抓起。哎哎,社会用人机制没有改变,考大学仍然是最主要、最公平的就业跳板,却硬要老百姓、要高中学生放弃竞争,去发展什么与那张决定命运的卷子没有什么关系的素质,老百姓能理解?学生能接受?去年秋天,我到山镇高级中学,看到那么多奇怪的现象,真是无语了。你们乡下学校在搞疯狂的应试教育,老百姓需要啊,教育官员和分管教育的官员需要啊;县城两所重点校——一中和二中,特别迫于地域压力,又特别害怕被摘掉省规范化学校的牌子,一半素质一半应试的,结果怎么样啊?老师闲得很,学生自由散漫得很!别看现在没有动静,等高考成绩一出来,家长能买账,才怪呢!”
校长点点头。
胃里那个闷胀的硬团膨胀着,疼痛也加剧着,很快延伸到了左下腹。
校长觉得后背湿漉漉的,浑身发虚,索性往后退了两步,身子轻轻靠在一棵法桐树干上。
二哥这才发现校长的异样,问:“你怎么啦,校长?脸色这么难看!”
校长说:“没什么,早晨没吃饭,有可能是饿了,你忙你的去吧。”二哥这才想起,他下车的根本目的,并不是要跟校长谈论素质教育与应试教育,而是听说我正在谈恋爱,想打探一下具体的情况,于是说:“听说,田野谈了个对象?”
校长忍受着左下腹部的疼痛,说:“对啊,一中的一个物理老师。”
二哥问:“怎么样啊?还行吧?”
校长左下腹部的疼痛已经转移到了右下腹,而且来势凶猛,大有把校长当街撂倒的意图。
校长咬紧牙关,对抗着,在两股势力交锋的夹缝中挤出点儿力气,说:“具体情况,我还真不知道哪,张斌。你问问刘铁吧,他了解……哎?你为什么不问问田野本人呢?你们是那么铁的兄弟……”
校长力气用尽,瘫倒在地上,伴随着剧烈的呕吐,疼痛终于把校长击倒在法桐树下,直不起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