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榴河处处是花团锦簇，人人是喜气洋洋，笼罩在欢乐喜庆之中。
　　突然河东街东头有人大喊“不好了，有人要跳井”，榴河如同晴天霹雳，炸开了锅，众人向街东头跑去。只见一个老太太扒着井沿大哭大叫：“老头子，你就不管我了，两个牲口不养活我，我可活不了了。”两个女人紧紧拉着她，对面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人，披头散发也在哭泣，旁边蹲着一个男人，抱着孩子低着头，脸朝墙，认识这一家人的一位中年妇女，说：“这不是狗剩儿一家人嘛，平时很和睦，也没吵过闹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另一个女人说：“听说是他们家要断顿了，那该找村里去，也不能吵架呀。”
　　大家正在议论着，刘新媳妇和一个胖丫头跑了过来，看到这种情形便对胖丫头说：“你快找唐屯甲长去，村里正有大事，明天就是正日子，万万不能把村里事搅了。”
　　胖丫头说：“狗剩家不是咱刘家的人吗？还要找唐屯儿。”
　　刘新家的赶快说：“狗剩家是唐屯那一甲的，虽然咱们是本家，也不能乱插手，这是村里的规矩。”又说，“现在正是紧关加要的时候，你叔也没在家，我去唐家大门口报个信，免得再出意外情形。”刘新媳妇向仨大门口跑去，胖丫头向东去找唐屯。
　　唐屯知道后也急忙跑来正好碰上。“我婶子让我来请唐大爷，狗剩儿家婆媳打起来了。”
　　唐屯说：“我知道了，麻烦你们娘儿俩早来了。”唐屯一看这种事，真想大发脾气，心想不能啊，现在是什么时候呀，把事情化解了才是上上策。唐屯开始教训狗剩，“你妈容易吗，一个女人家把你们拉扯大了，现在她老了，你们应该孝顺才对，又给村里找麻烦。一个大老爷们儿家都管不好，真没出息。”
　　狗剩儿是个老实人，一个劲儿说：“是，是，是，唐大爷说得对。”
　　回过头来又对狗剩媳妇说：“别哭了，受点委屈那算啥，老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啥谁对谁不对的，真要是有事跟大爷说说去，有啥了不起的大事，等会儿带着孩子到大爷家吃饭去，今天我们家吃好饭。”又走到老太太跟前说，“你们都撒开手，她这是吓唬人，她真不怕死。”
　　大家撒了手，狗剩儿妈也站了起来，看到唐屯便不再哭嚎了，拉她的两个女人帮她擦眼泪，一看却没有眼泪。唐屯笑了说：“我没说错吧，你就是干打雷不下雨。”此时狗剩儿妈有些心虚，也觉得无地自容。
　　刘新媳妇跑进了唐家，小安引她进了东配房见过二爷，张管事、村付、甲长他们正在议事，刘新说：“你干啥来了，别再找麻烦了。”
　　刘新媳妇说：“是有事。”便把狗剩家吵架一事说了一遍。
　　张管事说：“很好嘛，咱村里的人管村里的事，这是个好事，继续坚持下去才好。”刘新媳妇说完后赶紧告辞，又跑回了打架现场，正赶上唐屯在说狗剩儿他妈，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二爷对张管事说：“我这儿事太多，这种事请二奶奶办更好，也显显她的本事。”
　　大家说：“差不了。”张管事安排去请二奶奶出马，化解狗剩家吵架一事。
　　二奶奶带着小玉、小翠向村东头走来，一边走一边想：我不了解实际情况，只听说一家子吵架，这又是我一个人第一次处理家务事，必须办好可不能出岔子。可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虽不是看病，我也要用望闻问切，把事情弄清楚才好下手，家务事难管呐。
　　二奶奶正思索着，已经走到了狗剩儿家门口，只见唐屯众人正在缓和紧张情绪。唐屯与众人向二奶奶问好，唐屯心里明白，这事不大，一不是时候，二是家务事说不清，就赶快说：“你看，你们把事情弄得这么大，都惊动了二爷、二奶奶，一家人不好好过日子，吵的哪门子架，就听二奶奶说说吧。”
　　二奶奶笑着说：“村里的事村里人管，我也是一样，唐屯兄弟忙了大半天了，晚上还要唱影，你就先回去吧，这事二爷交给我办，办好办坏请大家包涵着，也谢谢大家帮村里办事。”
　　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人家狗剩儿家都揭不开锅了，哪能不吵架，老太太哭得多热闹呀。”
　　二奶奶听到这话心里一震，这件事其中定有蹊跷，说道：“大家就都请回吧，晚上还要看影，连台本的五峰会。”乡亲们慢慢散去。
　　二奶奶对丫头们说：“叫上他们两口子，小玉搀上狗剩儿他妈，咱们到南园子表大爷那儿好好拉拉。”二奶奶、小翠、小玉在前，后面跟着狗剩儿一家人向南园子走来。
　　正好表大爷老田在门口站着，二奶奶说道：“正好你在这儿，老院事多，借你这儿我们拉拉。”
　　表大爷引大家进到屋里，众人坐下，说：“你们先拉着，让小翠跟我沏茶去，二奶奶，我这儿可没有好茶。”
　　二奶奶笑着说：“能解渴就是好茶，我们不讲究。”
　　一会儿小翠端上茶来，老田说：“我们在外面等着，二奶奶有事就喊我们。”
　　二奶奶说：“孩子一定饿了，小玉找王厨子给孩子要点吃食来。”大家没人出声，屋子里静得很，小玉找来一盘小点心，递给了狗剩儿媳妇。
　　二奶奶这才严肃地说：“你们没人说话，我可是要说了。现在村里正是关键时刻，明天是办差的正日子，咱们谁都不能给村里添乱，你们谁先说，也让我明白明白。”狗剩儿站起来要说，他妈瞪了他一眼，狗剩儿耷拉下脑袋又坐下。狗剩媳妇一边喂孩子，一边看着婆婆也不敢说话，还是打不开局面。
　　二奶奶说：“儿子你不让说，媳妇不敢说，那只有你自己说啦。”狗剩儿妈万万没有想到，二奶奶点了她，只好硬着头皮，又把撒泼时的话说了一遍，二奶奶说，“你这样说能行吗，架是怎么吵起来的，原因又是什么，你也没有说明白呀？”
　　狗剩儿急得直跺脚，早被他妈看到：“就我说，他们不养活我，也不给我饱吃。”
　　二奶奶说：“这不对吧，咱村有村规、村法，谁家不孝顺父母，村里是明文规定的，为啥不找村里解决偏要吵架呢。”
　　狗剩儿妈满以为可以找个空子躜：“我不是怕给村里添乱吗。”
　　二奶奶一听便严肃地说：“你这样寻死觅活把事情弄大，村里就不麻烦了吗？”狗剩儿妈被问得张口结舌，没法回答，狗剩儿不让说，狗剩儿媳妇不敢说，狗剩儿妈胡搅蛮缠还不说了，事情又僵持下来。
　　二奶奶说：“小玉，眼看就要吃饭了，你和我给大家安排饭去，也让他们一家子琢磨琢磨。”说着她主仆二人走了出去。二奶奶俯耳小玉说了几句，自己去安排饭食。
　　小玉悄悄溜到窗外听狗剩儿一家人讲说什么。狗剩儿实在是憋不住了，大喊道：“你们娘儿俩干的这叫啥事。”
　　狗剩儿妈赶紧说“小声点，人家听见就漏馅了。”
　　狗剩儿说：“你们以为我干啥去了，早晨起来我就借粮食去了，也借到了，下午就去拉回来，你们着啥急呢。我们这一吵全村人都知道了，真丢人。”
　　狗剩家见老爷们儿说了，自己也说：“我们娘儿俩不是真吵，是演个戏给村里看。”
　　狗剩儿妈可是真着了急：“小子妈，少说话，没有你的事。”
　　狗剩儿说：“妈，我是个大老爷们儿，这个家我当，从今以后，您老说的对的我听，不对的我决不能听。小子妈，你也要给我说个明白，不然，咱们可是对不起村里乡亲们啊。”
　　狗剩儿家说：“这可是当家的叫我说，我嫁给了他，我就得听他的。妈说，这不是村里正办差嘛，我们娘儿俩这么一闹村里准害怕，粮食、银子村里一定给的多。”
　　狗剩儿妈气的骂了起来：“臭娘们儿，就你多嘴，等会人家再问时，我可要都推到你身上去。”
　　狗剩儿气得直跳：“妈，这就是您老办的好事，让我还有啥脸去见乡亲们呢，人都丢到家了。”
　　狗剩儿妈又发起泼来大哭大叫：“我要跳井去啊，我可是不想活了，我的老头子啊。”这回狗剩儿妈可是真的哭起来了。
　　二奶奶这时走进屋来，笑了笑说：“狗剩儿妈，你多大岁数了，可要自重啊，我们还得要个脸啊。”
　　狗剩儿两口子气得把事情从头到尾细细的向二奶奶说了一遍，狗剩儿说：“二奶奶都是我的错，我一个大老爷们家都没管好，我向村里和乡亲们赔礼，我认罪。”
　　二奶奶说：“先不要说罪不罪。”
　　狗剩儿家也说：“我的错更大，我没劝住婆婆，我是不愿意，还是跟着婆婆干了这事，我和小子他爹一样，任凭村里处罚。”
　　狗剩儿妈又要大哭大叫，二奶奶说：“狗剩儿妈，把这快收起来，我怕讲理的，我可不怕放刁的。”
　　狗剩儿说：“二奶奶，去年我的庄稼收拾得不好，今年春上家里没了吃的，出了亏空，不过，今儿早上已经借着了，下午去拉。我本打算不给村里找麻烦，因为是我自己庄稼活没干好，谁知道她们娘儿俩干出了这样的丑事，人丢尽了，又给村里，你老人家找了麻烦，真是对不起了。”狗剩儿深深的鞠了一躬，狗剩家急忙也跟着鞠了一躬。狗剩儿妈到此时，实在是没有再闹的借口了，但心里仍然不服。
　　二奶奶慢慢地说：“狗剩儿啊，这事就让我难办了，本来是很简单的事，弄的这么复杂；再者，全村人都知道了，我要是不按村里的规矩办，就破坏了规矩，村里人会有闲话。我要是罚你们，你们还要去借别人的粮食，也不通情理，我这脸上也无光，村里也不好下台。”
　　狗剩儿忙说：“不，我没意见，粮食还是我自己去借，我认罪，您老已经为我们家操这么多心了，千万可不能因为我们家坏了村里的规矩，您老可不能为此事为难。”
　　二奶奶想了想说：“狗剩儿咱们这样办，你看好不好。该罚是一定要罚，一是吵架让全村不安定，也影响了办差，二是无事生非，制造事端，罚就按村里的规矩办，因为是初犯，倒可以轻罚。你妈和你媳妇扫一个月的大街，你妈扫不了，你就替她扫，但你妈也得出来，就你们一家人扫，我也来替你们看孩子。”
　　狗剩家忙说：“二奶奶您老可不要替我们操心了，看孩子我有办法，我们一家人一定要把大街扫好。”
　　二奶奶又说：“要是真叫你们这样空着手回去，还要向别人借粮去，我的心里也实在过不去，小孩子也太可怜了。”
　　狗剩说：“我已经借好了，让我们一家人永远记住这个教训。从今以后，我一定要当个真正的大老爷们把家管好，决不能再出现类似的事情。”狗剩儿自己也笑了，“我也太罗嗦了。”
　　二奶奶点了点头，说：“这样吧，从村里出粮食是万万不能，由我出，先从村里借，我还村里。给你们的等级降一级，一斗麦子，一斗谷子，两斗玉米，也是四斗，银子就一两吧。知道为什么不给你们成粮，是要你们动手，再体会体会过日子的艰难，应该勤俭过日子啊。那皮皮脑脑的也想法吃了，可不能随便糟蹋了哇。”
　　狗剩儿家千恩万谢的说：“我在我娘家当闺女的时候，推粮食就是不扔皮，我们一家一定听二奶奶的话，小子他爹要种好地，我要勤俭持家，更要孝敬好婆婆，决不能让她老人家受委屈。”
　　二奶奶笑着说：“这样就好，孩子也要带好，你们可是沾了小孙子的光啊。”
　　二奶奶叫小玉告诉老田上饭，饭上来了，具是农村的庄稼饭菜，小米、黍米、二米饭加上了白爬豆，一条鱼，炒肉片儿，猪头肉，煎鸡蛋，猪肉炖粉条管够，尽管饭菜不精细却是非常实惠。二奶奶，小玉也陪着吃，狗剩儿一家几天都没吃饱饭了，虽然是有些拘束，还都是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孩子好久没吃到肉了，便伸手去抓。小玉看见他一家人的吃像，偷着笑，二奶奶说：“可别烫着孩子，今天敞开吃，慢着点不要着急。”不过还是吃得很急，撑的狗剩儿妈直打饱嗝，小玉端上茶来，这才撤去饭菜。
　　二奶奶这才慢慢地说：“饭已经吃了，我北院里还有事，就不留你们了，粮食等会叫小伙计给你们送到家里去，小玉从我屋里给他们拿上银子，再找上表大爷要些菜带回。扫街的事是这样，明天是办差的正日子，村里会统一组织打扫，咱就从后天开始，对头打扫一个月，这件事咱们就算完了，回去一家人要和睦相处，千万可不能再闹事了。”
　　狗剩儿妈小声的说：“我早要知道是这样，说出大天来我也不能干呀，肠子都悔青了。”小玉又偷着笑，二奶奶看了她一眼，出门后，狗剩儿一家告辞，向村东头走去。二奶奶累得直捶后腰，小玉急忙搀扶二奶奶回到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