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皮影戏还要连续唱上三天，唐屯家热闹起来。眼看已到中午，唐屯家赶紧去忙饭，因有昨天的剩菜，是省了些事。屋里边唐屯、花老板又商量起事来。花老板说：“三天恐怕是唱不完全本的五峰会，明天先加上一个下午场，只要一豹到了，人手就没多大问题了。”一虎说：“咱家二头没问题，那小子可是有信用，到也要过了午，爸你别着急他准到。”唐屯说：“这样你爸就可以轻闲点，节骨眼上你爸再上就行了，连着唱几天也太累人了。”唐屯说起了狗剩儿家吵架的事。“千万可不能再有事了，明天要是再出事，全村忙活几个月的心血一下可就完了。”唐二头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他抢着说：“爸，我倒是有个好法子，肯定管用。”花老板笑了：“说说看，处处都是二头抢了先，事事他都肯动脑筋。”二头端了端肩膀，做了个鬼脸。说：“我听我爸这么一说，倒是很有意思，咱就瞎他一个大白，下午一豹哥不是来嘛，他除了唱《小》也会踩八角。我俩编上一出帽儿戏，一是给乡亲们提个醒儿，二是也教训教训狗剩儿他妈，可不能再干那种下死烂的事了。内容要夸张逗大家笑，也要让大家受到教育，反正我说是挺好的。”花老板说:“好是好，不过不要把细节都编好，我说只要戏路子定了，你们就台上见，这样更能出彩，可以不受戏稿子的约束。”二头说：“咱就用莲花落的曲调，唱皮影戏，更能添活人儿，保准大家爱听。”花老板说：“等豹儿来了，你们哥儿俩自己商量，我就不管了。”
　　唐屯家喊：“二头，收拾吃饭，虽然是剩菜剩饭，可都是好菜好饭，赶紧吃，再睡个好觉，休息好了晚上才有精神唱影。”这且不谈。
　　二头心里有事当然睡不着觉。而且，今天可是个出风头的好机会，又受了夸奖，真是心里美滋滋的，就起来不睡了，和他妈拉起话来。
　　正在这不早不晚的时候，一豹走了进来：“大娘、二头兄弟你们好。昨天晚上接到了我爸爸捎去的信儿，今天起个大早就赶了过来。”唐屯家说：“一定饿了吧，又跑了这么远的路，我这就去给你整饭。”二头可是高兴，急忙说：“豹哥快吃饭去，咱们俩有事，这可是你爸我花二叔说的。”
　　一会唐屯家把饭端了上来，一豹就在堂屋吃起饭来。唐屯家说：“喝口酒吧，我去拿。”一豹说：“大娘不要了，晚上要开台唱影，误了事我爸可是要训人的。”唐屯家说：“也好，二头，你要比人家豹儿可是就差多了，你要这么听话，我就省心多了。”二头最怕在别人面前说自己的不是，又撅起嘴来。
　　一豹坐下来吃饭，知道是昨天的剩饭，唐大娘可是动了心思的，把折摞的肉、香肠、蘑菇、木耳、黄瓜之类，与米饭炒成了个八宝炒饭，拼了一个拼盘，还做了一碗鸡蛋汤。因为走的太累了，吃起来还真是很香。
　　唐二头看一豹吃完饭，又送水，又递手巾，拉着豹哥来到自己住的厢房屋里。说：“豹哥，你就住我屋里吧，咱哥儿俩好久都没有亲热亲热了，咱们好好拉拉。”便把饭前跟花老板说加个帽戏的事讲了一遍。“豹哥，你要好好带带我呀，我真想出个彩。”一豹说：“这好办，把节骨眼都留给你，《好》就自然来了，你们是怎么订的戏路子，跟我详细说说。”唐二头说：“以老太太和小媳妇吵架作主线，别人只是出个声，就不出人了，要是想热闹，可以让大、小嘎奔儿头上场，说个笑话，打个岔也好，剧情可以丰富些。用莲花落的曲儿，皮影戏的调儿，你爸也同意了。”一豹说：“我爸说的台上见，很适合咱们演的这种小戏，只要戏梁子定了，台上见肯定没有问题。咱们上台演唱的人，就会有更大的发挥空间，要个《好》那不是伸手就到的事吗？”唐二头高兴地跳了起来：“豹哥，这回你可要帮我在村里出个名啊。”一豹说：“这样我唱《小》，你唱《丑》，别的就是谁赶上唱啥就唱啥，我还是把节骨眼多留给你，多要几个《好》不就行了吗。”哥儿俩又商量了小戏的几个关键和要点，一定要把这个台上见唱好。
　　村里众人这几天确实累坏了，上午狗剩儿家又演了一出十八扯，中午睡个晌觉放松放松。只见小刘村付大步流星向河东走来，急忙奔向唐家仨大门口，正是小安值班。“小刘村付不要着急，二爷现在可能还没有起来，你等一等，我马上去禀报。”小刘村付真是着了急，只是说：“快，快，快。”小安急忙跑进中厅，只见二爷，张管事早就起来了，正在谈论事情，忙说：“河西刘村付来了，急着要见二爷。”“让他快进来吧。”小安去喊小刘村付，不知他们又要讲说什么。
　　刘村付敲门进去，二爷摆手让他坐下，刘村付顾不得坐下急忙说：“赵公公他们到了，快要进村了，请二爷早作准备。”张管事笑着说：“他们今天下午一定要来人，是告诉咱们圣驾到达的准确时间。别着急，快坐下喘喘气喝口茶，这可是招待新姑老爷的好茶。”小刘村付这才一块石头落下了地，天气并不热，却是满头大汗，张管事忙喊小顺打水送过毛巾来。
　　二爷笑着说：“咱村的事就是好办，因为大家都非常支持，尤其是你们这些领头的人。说实话今年是我自己头一次操办皇差，真是没费大劲，从目前看真还不错。”小刘村付用热毛巾擦了擦脸和手，喝了口茶，便说：“二爷、张管事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我还是快点回去，现在这个时候，一刻都不能离开河西，等明天下午再喘这口气吧！”二爷点头，小刘村付急忙又回转河西。
　　唐屯也是心里有事实难入睡，也知道今天下午公公要来，可不知道准确时间，只能到桥头上去迎迎公公他们。
　　赵总管上午就已经出行，因急着赶路，饭口可是耽误过去了，未能吃上午饭，觉得腹中饥饿，只得在路上饭摊打尖充饥。
　　众宫人一行赶到榴河时，将近黄昏，全村已然灯火点亮。余晖下的榴河又是另一番景色，点点灯火如同天上的繁星，彩球牌坊在夕阳里金光闪耀，村中一片祥和欢乐。只见唐屯远远的在迎接，赵公公甚是大喜，抬头看时却见满街满巷，家家门前鲜花盛开，惊叹不己。在此少花的季节如何有此繁华景象，唐屯狡黠的一笑：“明天白天公公自然知晓。”竟自引赵总管向唐家仨大门口走来，小安、小平齐声高喊：“公公驾到。”二爷、张管事众人迎接出来，进入中厅，宾主落座，小花、小顺献上茶来。
　　叙话进入正题。“公公劳累，一路奔波深感不安，因何到此甚晚，很是惦念。”赵总管笑谈途中之事，众人点头知晓。
　　赵总管说起了村中之事：“唐爷，这村中鲜花盛开，此乃国运昌盛之兆，可喜可贺，究其原因如何？”二爷说：“这是村民的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众人都笑了，赵总管又说：“办差之事，贵村大局已定，我甚放心。明日圣驾亲临乃是辰时，因明晚定要赶到滦州，中途不能停留，只是平安通过贵村，直到千金冶。唐爷今年办差之事，将要大告成功。”二爷说：“具是公公鼎力相助，感激万分。”赵公公又说：“赐匾一事，圣上已经降旨，如不出意外，即可成行，将指派滦州知州亲自办理。”又说，“具体时间可能要晚一些，定要不出今年，至于题字是《一乡善士》以彰显贵村的安定和睦，匾是两块，另一块是《积善人家》此乃是我个人之见，未必贴切。”“此事多是赵公公举荐之功，余与全村父老铭记在心，终生感谢。”“此乃分内之事，感谢却是不必，然而，这只是初始，真要坚守保持可是难啊。”二爷与众人点头称“是”。
　　小赵公公一旁已经忍耐不住，岔开话头便说：“明日午后不是赵总管当值，中午要在此休息，傍晚再走，他说……”赵公公说：“多嘴。”因他二人是义父子之亲，小赵公公并不理会，还是说：“义父离家甚久，思乡之情时常挂怀，别无奢求，只求乡土一餐足唉。”二爷笑说：“愿闻其详。”赵总管又说：“你话多了。”小赵公公又说：“不求大鱼大肉，也不求精米细面，要的是一餐乡土饭食，清淡爽口，乡情浓郁。”二爷满口答应，心里却是在打鼓，此饭如何去做，食材到哪里去找，实在是难。二爷无奈只得回头喊张管事安排客房，准备晚饭。唐屯突然想起今天晚上的皮影戏，急忙向赵总管告辞，回家用饭开台唱影。二爷与公公说：“诸位如有兴致，小村今夜有皮影演出，虽是草台班子尚可一观。”各位且说：“饭后再订。”二爷、张管事等人陪同赵总管用餐不再详说。
　　唐屯一溜小跑回到家中，众人正在着急等待，唐屯说：“我吃上两口饭咱们马上就走。”又问大家，“你们都吃好了吧？”花老板说：“你快吃吧，不要管我们，我们都吃好了。”唐屯几乎是倒进肚子里去的，嘴都没擦干净，他六爷子一路小跑，快速赶到东园子。
　　登上影台，看见大家已经到齐，只差他们六爷子，花老板忙说：“先打上三通，马上开台，，今天加个帽戏，正本暂且不慌还能缓一缓手。”一虎、大头马上准备，一切按步就班，花老板不愧是老行家科班出身。武场打起三通，一豹又嘱咐二头要沉住气，台上见就是要随机应变，有我兜着，把心就放在肚子里，三通鼓后咱就上场。
　　乡亲们听说今天还有帽戏，现编现演很是好奇，锣鼓停后帽戏开场，众人一听是二头、一豹掌声发起狂来，久久不能平息。二头唱丑，演婆婆，一豹唱“小”演媳妇，一开场就有人叫“好”。二头唱道：“老身生来命儿薄，嫁个丑鬼早死了，生下一个小孽障，又笨又傻过了额……”一豹唱：“缸里没米难做饭，无奈之下问婆婆……”“你不说话还倒好，听你喊叫气煞我，败家的娘儿们过门后，妨天妨地更妨我，妨的老鼠偷小米，妨的公鸡叫咯咯。”台下不断起哄，台上一唱，台下一答，台上台下唱成一片，莲花落的曲调真接地气。
　　唐家大院今天可是灯火通明，中庭二爷正在与张管事谈话：“小赵公公说的这顿饭可是难做，这个不要，那个不行我们能用啥做呢。”张管事说：“二爷不用发愁，车到山前自有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我看是不是把大伙都找上，南园子的王厨子，他的胖徒弟，表大爷，咱院的孙账房，你、我……”二爷说：“行啊，我总是信心不足。”张管事说：“你让我说完，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把二奶奶也请来。”二爷忙说：“一个女人家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来不来也无关紧要。”张管事说：“这样的事依我看二奶奶一定会有好招。”二爷说：“那就也喊上她。”张管事喊小花、小顺到后院去请二奶奶。
　　少时，大家到齐，只差二奶奶还未到来，二爷说：“咱们先说着，不要等她了。”张管事说：“一定要等。”正在争论之中，二奶奶不慌不忙走了进来，说：“大家都早到了，就我来晚了，先道个歉。我得把后院安排好了才好动身，喊小花去陪老姑奶奶，我这才出了来。”二奶奶落座，二爷把小赵公公说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大家一时懵住不好开口，老田说：“贴玉米面饼子，熬卤虾豆中呗。”“不行，太粗糙上不了台面。”胖厨子说，“秫米豆干饭磨豆腐总可以吧。”“那饭也太简单了。”王厨子说。“烙饼摊鸡蛋好吃。”“太平常了。”这些提议都被张管事一一否定。大家闷了起来，王厨子说：“煎、炒、烹、炸是我的手艺，虽说不精我觉得还算可以，庄稼饭还提了那么多条件，我真不知道做啥。”孙账房说：“咱们家可有一种饭不错，只是不是时候，没有那种粮食。”大伙说：“快说出来听听。”孙账房说：“就是咱们家每年都要吃的撸堆儿，米麦刚种上，这不是白说吗。”表大爷说：“二奶奶只是听大伙说，一直都没有开口。”二爷说：“你不说话，你来干啥，我们可不要哑相。”说完笑了起来。
　　二奶奶也笑了，说：“照你们二爷这么说，我就不该来，但是，我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那我就说上几句，饭，孙账房已经说出来了，这可是咱家祖宗传下来的看家饭，没有青米麦也是事实，可人是活的，事是死的，我们不能想想办法，这饭总是能做出来的。
　　二奶奶一口气把这桌庄稼饭说了出来。这种饭咱们作不了撸堆儿，咱们就做圪豆儿，要做就要做精细。首先是要选用五种粮食：秫米、玉黍、荞麦、麦子、绿豆都要磨细，少出或是不出皮儿，必须过丝罗，即红、黄、白、黑、绿五色，也可以用烫过水的菠菜汁和面，这可是“五福临门”，和面时加些粉淀子，又劲道、又明亮，好吃又好看；再加上适量的榆树皮粉增加粘性，下锅时可要讲究，决不能用饸饹床子，只能用小瓢一下一下的磕打，而且要一色一锅，决不能混合。
　　卤汁一定要讲究，用七瘦三肥去皮猪肉，切成豆粒大小的肉丁，决不能用刀剁，再配上黄花、木耳、口蘑、竹笋一律切丁，决不可大意，炒好后要撇去猪油，加入适量开水，，一定要调好味儿，你们都会自不必说，出锅时勾上薄芡，不要稠更不要稀，应该是均均匀匀，能沾勺才是好活计。并要配上菜码更好，应该是白菜芯、嫩韭菜、绿豆芽、水萝卜丝，切丝装盘，大家都明白，我不再罗嗦。再就是还要配上几个凉盘，四个荤的盐水青虾、红心咸鸭蛋、松花变蛋、凉拌蜇皮，装盘也一定要考究。那四个素的甜辣酸菜心、什锦蘑菇、酸甜心里美、陈年红咸菜，有人问为啥上陈年红咸菜，二奶奶笑了，说：“陈年红咸菜可是一味药，要是有人出远门不服水土，家乡的红咸菜可是味灵丹妙药啊。再说，有人不爱吃卤子，红咸菜可是尚好的卤子。”
　　大家听了一一点头，有人说二奶奶真不愧是治家的好手，条条是道，样样精通。
　　王厨子便说：“我们连夜把原料准备好，明天可不能抓瞎。”二爷笑了，“我可是委屈夫人了，我当着大伙的面儿向夫人赔个礼。”众人都轻松的笑了。一夜无话，且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