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八）

　　钟玉兰看了眼南方，在心里猜父兄一家是否早就吃过了午饭，张玉龙是否和表姐在婚前因为她住进了那个明亮的房子。她相信张玉龙不会在婚后还住着那个房子，表姐不会同意，想要住在那大得多的房间。而它在那之前一直摆放着她的照片，表姐成为家庭一员当日晚上，说想住进去，父母兄长因为没能找回她，就把外甥女儿表妹当成了女儿妹妹，答应拥有那间光线好、面积大、家具都很好的屋子。
　　“内蒙的肉类除了牛就是羊和马肉，你在家乡是吃猪肉，而那里的蒙古人信奉猪是神不能吃，你是吃牛肉还是羊和马肉？”
　　她把目光从南方收回来，看着对面微笑着说：“是的，那里的人确实不吃猪肉，也不养猪。我吃羊肉，因为牛少肉贵。我不吃马肉，不好吃太粗糙。”
　　“天天都吃吗？”
　　“刚去的一个月隔好几天才能吃一顿，没钱买。牧民杀羊后会送一块，但我们不能一下子就吃完，得省着吃，且多是给小宝吃，他太需要营养。三个月后，由于教孩子学知识，牧民知道我们没钱买，就送。一年后，我们能有钱买了，为了小宝和秀姑，我要求天每天中午都必须吃荤菜，否则就生气。秀姑最怕我生气，会答应照做。后来，我们的羊越养越多，除了买断奶的小羊，就是自己的母羊产羔，公羊变卖。我转正有了工资，经济收入大幅增加，能与牧民一样吃两餐肉了。到生病回来，一直都是。”
　　“条件好了，就能吃牛肉了。”他指出这点。
　　“是这样，但我们多数时候还是吃羊肉。因为那里除了盛夏，其它时候夜里都很冷，羊肉是高热能的食物，能御寒。所以，我们吃羊肉的时候多。”
　　“羊肉很膻，所以新疆和西藏内蒙人身上都有那个味道。在我上课的学校，就有这样的人，很远都能知道他们来了。你没有膻味，我以为不吃羊肉。”
　　她笑着说：“我有，只是你不忍说，怕我难过。”
　　他不再笑，变得严肃，虽然孩童般的神情明显：“真的没有，倒是有淡淡的香气。”
　　“香气？我怎么没闻见？”她举起胳膊使劲嗅闻，“嗯，没有，你在哄我开心。”
　　“真的有，你自己是闻不见的。不信回去问亲人和他。”他更加严肃，孩童般的神情少了。“真的，有股淡淡的香气，冬天不易闻到，夏天就能轻易的发现了。”
　　“这样啊？”但她的神情和目光都在质疑自己有淡淡的香气。
　　“是的。”他轻轻点头，神情仍然严肃。
　　“可能是因为吃的药茎药果，喝的药汁药茶，敷和熏的药里你都加入了香料，因此才会有淡淡的香气。不过，回去要不了几天就不会有了。”
　　“会变弱，但不会没有，你本来有就特有的香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有的味道，有的是香味有的是臭味，而你的是香味。不信就问他，他最能知道，因为你好多次把他当成奶奶钻进怀里睡。”他的神情相当严肃。
　　“可能吧。”她的神情目光又在说并不相信自己有与生俱来的香味。“我相信你不吃羊肉，怕会有膻味。”
　　“不吃。”
　　“在去内蒙前，我没吃过羊肉，川内无人养羊，只养猪牛。”
　　“你去过望江公园，定参观过薛涛井吧？”
　　“那里有薛涛井吗？”
　　“你去过望江公园，不知道吗？”他露出惊讶的神情。
　　“是的，但只是去走了一会儿，太累就坐在那里听父亲大哥大嫂星浩说话，不知道有薛涛井。”
　　“哦。她是唐代女诗人。他没和父亲大哥大嫂侄儿陪你去望江公园吗？不会外出，好不容易把你盼回去了，会想要天天都陪着。”
　　“去了，只是不说话，坐在身边握手看着我。他总是默默不眨眼地看着我，与我离开家乡前不一样，那时他总是说话。也就是说那井是因为薛涛而有的了？”
　　“哦，你只说亲大哥大嫂星浩，我以为他没陪你去望江公园呢。”他松了口气，露出放心的笑。“他总是默默不眨眼地看着你，是因为近七年不见你，是因为怕一眨眼你又不见了。是的，那井是因为薛涛而有的。成都还有其它有名的地方，浣花溪，但它出名并非只因为薛涛，还因为诗圣杜甫结庐于旁边。”
　　“我知道杜甫，奶奶和老师都教我们背诵他的诗。《绝句》没望还记得，而《春望》也能背下来。老师说《春望》有两个名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是的。而他有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我能背得下来，你要听吗？要听的话我就背诵。”他像个想要大人允许做某件事的孩子，一脸的期待。
　　她笑着回答：“要听，你背诵吧，反正要休息一个小时才赶路。”
　　“好。”他开心地笑了，像得到了奖励的孩子。
　　面现微笑地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背诵下来后，他露出喜爱某件事物的神情说：“这首行歌非常优美，我一直都喜欢。”
　　她微笑着说：“这我相信，因为你吟诵时声情并茂，抑扬顿挫。”
　　他开心地笑了，说：“你的省城还有武侯祠，蜀汉丞相诸葛亮，建于章武元年221年。离成都两百多公里的剑阁有座雄关，是三国名将姜维镇守的地方。剑门关很出名，不少人都知道。它之所以名誉天下，并非只因姜维镇守过，还因李白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他喝水后，就像之前，用如泉声音把《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轻声吟诵出来后说：“因为三国名将姜维和李白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天下人才知道四川有个县的名字是剑阁，离县城不远的地方有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当然，李白的诗还提到了秦关、锦城、鱼凫，峨眉。秦关即秦岭，锦城即成都，鱼凫即温江，峨眉即峨眉山。”
　　她睁大了眼睛，一脸敬意地叫了起来：“天啊！你虽不是四川人，但却对四川的人文地理如此的熟悉。而且，对古代文人很是了解，都能把很长的诗歌流利地吟诵出来！你就是个奇才，天才！我是四川人，不但不知道薛涛井、武侯祠、浣花溪和草堂，还不知道有李白写的关于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诗。唉！真是井底之蛙。看来我真不配当老师，还是回家乡继续种地当裁缝去，否则要是学生问武侯祠、薛涛井、草堂、浣花溪在哪里我回答不出来丢人现眼。”她满面羞愧，好像自己所说的事已发生了。
　　“我不是天才奇才，只是小时候喜欢跟着爷爷读书，就能知道古代文人墨客的名诗佳作了。你别难过，回去补补就能回答学生的问题了。”他先是害羞，后是安慰。“进城买了读，到内蒙就能知道杜甫草堂、武侯祠、薛涛井和浣花溪了。”
　　“好，我到了城里就买书补，这样一路读和背，到内蒙已能熟记于心，不怕学生提问。”她使劲点头，以示决心。“另外，我还要买唐诗宋词读，这样就不怕学生问到某个诗人不知道使他们失望了。”
　　“是的。”他笑着赞同。
　　她露出真诚的敬意说：“你不但医术精湛，满腹经纶，还熟读古代诗歌和地理知识，真令我佩服。我回蓉城后有时间就去参观薛涛井、武侯祠、杜甫草堂和浣花溪。哦，有时间也会去剑门关走走看看，领略李白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伟气势。哦，对了，李白除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长诗外，还有一首也很出名，里面有天姥这个词。八年前我生病张玉龙提起过，他同届二班的几个同学比赛背长诗，有个同学虽背得不那么流利，但却还是背出来赢了比赛，被同学请去吃阆中有名的牛肉面。”她努力要想起来，但却没有，只好问熟读古诗的救命恩人：“我相信你能那首诗背诵出来，那么就让我听听吧。反正也没有其它事可干，就当打发时间。”
　　“好，”他笑着答应。“是《梦游天姥吟留别》。”话音没落他就轻吟诵了整诗。
　　钟玉兰面现惊叹地大声称赞：“天啊！这《《梦游天姥吟留别》》是首长诗，你竟然能流利顺畅的背诵下来！太不简单了。”
　　“小时候爷爷要求边练太极拳，边在心里默背他头天教的诗，不久便能背诵下来了。”他有些害羞的样子就是个孩子。
　　“好吧，我不称赞你了，免得你难为情。”她喝了几口有药味的茶后说，“李白不但会借梦叙事抒怀，还善于用夸张的手法写诗。如《秋浦歌》里的白发三千丈和《北风行》里的燕山雪花大如席。我虽然不能背诵出《北风行》，但却记得燕山雪花大如席。三年级那年，教三至五年级的老师批评写作文夸张的同学是李白，因为他笔下的雪花有簸箕大。老师在第一次批评写作文太夸张的同学时说：罗金林，你不会是李白吧，作文写得如此的夸张。而他最擅长用夸张的手法写诗，如《秋浦歌·十五》、《北风行》。罗金林很是困惑，看着许家书老师。于是，老师不但边吟诵边把《秋浦歌》写到黑板上，还把《北风行》中燕山雪花大如席句写在了下面。因此我能把《秋浦歌·十五》背下来，而燕山雪花大如席诗句也还记得。不过，罗金林写作文真的是很夸张，雪花有簸箕大，汗珠有碗大，眼泪有盘子大，而蚕豆则比冬瓜大；人比火车跑的快，蛇比电线杆子长和粗，猫比牛大、猪比房子大、牛比山大。一句话，在他的笔下，所有事物都是巨大的，因此老师才说他与李白一样喜欢用夸张的手法作文。我们听着他的作文，笑得爬在课桌上很久都起不来，肚子太疼。可是，老师却不笑，一脸严肃地读完才说他。呵呵呵呵……”钟玉兰笑得很开心，“但罗金林并不难过，相反骄傲，因为全班五十四个学生，没有谁的作文能让同学听老师阅读时笑得眼泪流肚子疼那么久，独他能办到。
　　“确实，罗氏金林是唯一能把同学逗笑得眼泪流出来肚子疼很久的人，柳亮建议长大最好去说相声，像侯宝林马三立，让全国人民在听广播时笑得流眼泪肚子疼。而他也真心诚意地接受了班长的建议，承诺努力往这方面发展，做虽不及侯宝林马三立的名气大，却也能让本省人们熟知的表演艺术家。但他没能成为这样的人，小学读完就因父亲病逝回家帮母亲，十五岁就成了小农民，长兄如父，有责任要担。”
　　“真可惜。生存条件让很多有才华的人不能成为家喻户晓者。”他叹息后，把装了水杯水瓶红薯药茎镰刀的两只黑袋子挎到肩上。“走吧，休息一个小时了。”
　　“好。”她踏上只有他才知道的小径。
　　下午仍然是边走边说，或钟玉兰小时候与奶奶张爷爷一起生活的点滴，或她嫁到张家河的生活点滴，或她在内蒙的工作生活点滴，直到薄暮时分在大树下宿营。是钟玉兰提出的，感到累，一天只休息了一个小时，剩下的十一个小时都在走路。
　　“我们休息吧，天要黑了。”她在一棵大树前坐下。
　　“好。”他拿出与水瓶一样用了十三年的镰刀，砍下树枝给她和自己搭了个小窝棚。用枯叶干枝生火烤了药味的块茎，两个人坐在石头上吃。
　　晚餐后，用他的另一个大水杯里的水刷牙洗脸。
　　钟玉兰把天蓝色毛巾放入包袱里，看着救命恩人说：“你跟我走吧，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虽美虽净，但一个人太孤单。你已习惯了我的陪伴，一个人会孤独得想要哭。我离开亲人走在这森林的那十几天，有六次孤独得想转身回去。过去一年多有我陪伴，突然一个人，真的会很孤独。跟我走吧，听话。有我在，不会有人伤害你，我会保护你，相信我吧。”
　　她的眼里有泪光，看着他迷人的美目。
　　“我会慢慢习惯一个人生活,十四年前也是。我会让自己习惯。你要是想我了，就来看我。”他看着钟玉兰的眼睛，露出孩子般纯真的微笑。
　　“但我最快也要四年才能看你，因为我不可能马上与人结婚，还要相处了解，没有问题才会执手人生。之所以要带孩子来看你，是因为没有你我早就死了，生命不会被延续。”
　　“为什么不是生了就带来，让我早点抱和亲？”他困惑不解地看着钟玉兰，大眼睛比晨星还美丽。
　　“孩子太小带着一天走不到岩洞，要几天，三岁才不易生病，那时我才能带来看你。而且还得是暑假，冬天太冷，雪厚不好走。”
　　“好吧，三岁后再带来看我。一定要早点来看我，我会喜爱他，因为是你的孩子。”他开心地笑了，好像已抱上了她的孩子。
　　钟玉兰不再笑，神情严肃地说：“我会把孩子带来看你，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相信你。我只相信你——还有他，谢谢。”他笑得很开心。
　　“你不是说不客气的吗？”钟玉兰噘了起嘴。
　　他一见慌忙承诺：“好，我不客气，你别生气，你生气我会难过。”
　　“我没有生气，只是不高兴你对我客气。要别人不客气，自己却这么做是不对的。”她像个母亲和大姐姐责备着孩子。
　　“好，我不客气，不要不高兴了。”他有些急了，双手不知往哪里放，“你不高兴我会难过，真的。”
　　“好，我不难过了。你跟我走吧，我有了孩子，你第一时间就能知道，一出生你就能抱上亲，那么就不用等三年才能见了。我不想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会担心。怕你病了没人照顾。”她来到面前蹲下，握住双手，神情真诚，“听话，跟我走，我会保护你，不让人伤害。我不想把你留在这里，去造福人类和社会，不要浪费生命和人生。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我会照顾你。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跟我走吧，好不好？”
　　“你不是说累了吗？休息吧。”他抽出手，进了自己的小窝棚。
　　“你好好想想吧，不要留在这里，太孤单。”
　　“晚安。”他在对面的小窝棚说。
　　“晚安。”她轻声说后钻进窝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