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补课动员

　　大年初一一大早，校长给王局长手机拜年的时候，王局长跟校长分析了省教育厅寒假督查各地违规组织高三学生补课的问题。
　　王局长说：“你放心大胆地弄吧，老畅。只要你们把内部控制好，别到网上炒，督查组一定不会在春节后再来明察暗访。”
　　王局长在公开场合和私下里心情不好的时候，或者对校长不满的时候，都是称呼校长“王校长”；凡称呼校长“老畅”，都是心情舒畅、尤其对校长非常满意的情势下，不管公开场合还是私底下。这使得校长的心情如大年初一清晨的空气，清爽中透着光亮。
　　校长小心翼翼，用谦恭的口气问：“局长，你这么肯定？”
　　王局长笑笑，话里充满了自信，说：“你分析分析，老畅，这是秃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省教育厅那帮人，本身就不愿意下来搞什么明察暗访，一是他们和下面好多教育官员，包括学校校长，都很熟，下来督查老朋友，导致老朋友被查处，这种缺德的事，只有傻子才愿意干！二是这些人当中，有很多人骨子里就不赞同省教育厅搞的这一套脱离社会、脱离实际、脱离国情的素质教育新政，也就是说，他们也是迫于省教育厅的压力和副厅长的工作安排，才下来搞明察暗访。”
　　尽管王局长看不见校长，但是，校长还是连连点着头，应和着王局长：“是，是，是是是，局长分析得很有道理。”
　　王局长接着说：“既然督查组的人是这么种心态和处境，他们的工作就不可能有积极主动性。春节前，他们迫于各地要组织假期补课的形势，不得不下来走一趟，结果怎么样呢？别的地方，我们不清楚，咱山海县，你还不清楚吗，老畅？”
　　校长连忙说：“清楚清楚，局长。”
　　小年头一天傍晌，省教育厅一个明查暗访组来到山海县，只在山海县城转了一圈儿，碰到一中、二中都在开家长会，会后组织放假，他们叫住了一中的几个学生，询问假期是否要返校补课，正好有几个是高三的学生，学生没有任何犹豫地说，不返校补课，一直到元宵节后，正月十六才开学。明查暗访组再没到任何一所地处乡镇的高中，直接就打道回府，复命去了。傍年靠节，天又冷，谁不想回去准备和筹划过春节啊！
　　王局长说：“再分析分析春节后吧。刚才，我为什么说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弄吧，老畅？春节，法定节假日，他们一定不会出来查。正月初七才是工作日。他们初七上班，要互相拜年，做做上班的准备工作，假如教育厅接到举报信或者举报电话，最早要在初八才研究，他们要研究信息的真伪，商讨督查的对策，决定督查人选，确定督查路线。完成这些工作，至少得一天，也就是说，督查组在正月初八之前肯定出动不了。如果他们不是带有明确的指向性，一定要拿我们山海县开刀，从省城转到我们这里，少说也得七八天，我们课早就补完了，放假回家过元宵节了；如果第一站就定在我们山海县，正月初九前是可以放心大胆地补课的。况且，我们还有内线。还有，春节前，他们已经到我们这里了，没查出任何问题，估计如果春节以后网上不是举报得太厉害，教育厅也不会再派出督查组，千里迢迢地过来弄个无功而返了。”
　　校长说：“很有道理啊，局长，我们知道怎么做了，局长。”
　　王局长爽快地笑着，说：“我可没让你违规组织学生返校补课啊，老畅。如果你要组织，可别不拿省教育厅的红头文件当回事，也别不把督查组放在眼里。多在政策上研究研究，比如说，‘假期要对学生开放图书室、阅览室、实验室等公共资源’，单就这一条，就很有文章可做嘛！再比如，省教育厅只是严禁假期组织学生补课和统一上自习，可从来没说，不让学生自愿返校，自主学习呀，要不，让你开放学校的公共资源干什么？还有组织形式、做通教师工作等方面，多动脑筋，多想对策，啊？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王局长是否对其他高级中学的校长说了同样的话，不得而知，反正山海县八所高级中学，除了一中的侯校长名气大、资历比王局长还老、因而敢于坚持“没有红头文件让我组织假期补课，就不组织假期补课”外，其他七所高级中学，最晚的学校，也在大年初五下午组织高三学生“自愿”返校，“自主”学习了。
　　山镇高级中学的高三学生，在大年初四上午十点就全部返回学校。后来，据山海县教育局高三教学工作调度会上披露，山镇高级中学高三学生寒假自愿返校时间最早，人数最齐，补课方式最优，可见，王思畅校长和大哥的办事效率之高，效果之好。
　　高效率高效果必然伴随着高付出。
　　校长被王局长结束了通话以后，没有依照惯例，接着给教育局的副局长、科长们拜年，立即就拨通了大哥的电话，如此这般的交代之后，就把大哥春节后整个假期的安排颠覆了个稀里哗啦。大哥接着就把我与林娜的假期安排撕了个支离破碎。
　　大哥说：“就这么个形势，校长就这么个要求——恢复春节后的寒假补课方案。”
　　我学着校长的口吻，咬牙切齿地骂了句“娘希匹”，半天没有动静。
　　大哥在那头急了，说：“你怎么样啊，老三？”
　　我还是静静的，没有吱声。
　　大哥说：“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没有事吧，老三？”
　　我恶狠狠地说：“一大堆子事，哪能没有事啊？奶奶的！肺都气炸了，呼不出气儿啦！能说出个鸟话来！”
　　大哥笑了，说：“生气不如挣钱花，上火不如谈恋爱……”
　　我说：“后半句话，我爱听。”
　　大哥忙讨好地说：“有进展了？年前我还寻思着，如果你们这个假期还没有进展，我就亲自出马，为三弟跟林娜的恋爱婚姻大事竭尽全力。”
　　我说：“屁啊！你那脑子里除了违规办学，还能有什么？”
　　大哥便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我又有什么办法哪？你又不是不知道！校长一个‘恢复假期补课’，加上‘好好运作，做好做细工作，既要保证补课效果，又不能网上有帖子’，他再基本上没有什么事了，剩下的，就全是我的活计、我的责任了。”
　　我说：“我可有言在先哈，老大。这个寒假，除了配合你的狗屁工作，回去组织好学生补好我个人的课之外，其他的，一概不伺候，我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办理。”说完，就挂了电话。
　　
　　林娜接了我很是沮丧和歉意的电话，轻声地笑着，说：“那有什么啊，咱在一块儿的时间，可长可短；去不去旅游，也不太要紧，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大哥也挺不容易的，你好好配合他就是了，也没有负了你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我跟林娜通电话的时候，大哥的电话不停地打过来，直到我跟林娜通话结束，大哥的电话见缝插针地进来了。
　　我怨气难消，任凭大哥的电话在焦虑地唱。
　　我心里说：“不嫌累，你就使劲地唱吧，我有的是时间欣赏。”然后，躺在沙发里，心不在焉地看中央电视台的春晚重播。
　　大哥让我的手机唱了若干个轮回，直到他觉得精疲力尽的时候，终于发来了一条短信：“嘿嘿！好你个老三，大年初一就装聋作哑！你在家八碟子八碗等着哈，我马上动身，过去亲自给你拜年！”
　　大哥说到做到，果然不惜花费近一个小时的车程，拎着厚礼到了我家。
　　我撇撇嘴，说：“你这未免太功利化了吧，老大？就为了你那该死的活计，竟然真的亲自出马、屈尊下就来了？”
　　大哥忙挤眉弄眼，往后摆头。我这才发现，韩梅嫂子已经推开车门走下来了。
　　大哥得意地干咳两声，然后，不怀好意地嘀咕一句：“新正大月的，别该死该活的哈，让你嫂子听见了，多不好？”
　　我底下使劲捅大哥一把，低声说：“算你狠！”然后，赶紧过去跟大嫂寒暄起来。
　　我家二老在村里辈分大，所以，尽管二老的年龄不算大，但是，大年初一上午来给二老拜年的，特别多，门里的，门外的，一拨儿接一拨儿，有时这拨儿没走，另一拨儿、另几拨儿就到了，简直比赶大集都热闹，年年如此。二老每年也就是在这个日子，这段时间里，风光无限，板板正正地坐在炕头上，收获着众人带来的热闹、体面和祝福。所以，尽管韩梅嫂子是第一次来我家，大哥来的次数也不多，换句话说，两人是正南八北的稀客，但是，老爹还是无法腾出时间和精力招待大哥和韩梅嫂子，老妈也更没有时间和韩梅嫂子家长里短地闲聊，我只能领着大哥和韩梅嫂子出来转悠。
　　我朝韩梅嫂子耸耸肩，说：“家小人多，没办法，嫂子千万别见怪哈。”
　　韩梅嫂子笑笑，说：“哪里话？咱都是农村人，乡土风情都一样，只是你大哥不识好歹，自己弄了一身的猴子，背不了，还要不分时候、不分场合地硬要你帮着背。”
　　帮大哥“背猴子”的结果是，我除了负责通知我班级学生按时返校之外，还要负责让我班级的任课教师心甘情愿地返校给学生补课。
　　当着韩梅嫂子的面，大哥诚心诚意、谦恭无比、甚至肝脑涂地地说：“我知道你不愿意这么做，老三。可是，好几十教师需要通知，需要解释，我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级部主任跟许多教师关系紧张，我只能让他负责组织值班人员通知学生返校；对任课教师，别人我又指望不上，你不替我分担点儿，我找谁去啊？我知道，你无论跟哪个任课教师搭档，关系都处理得很融洽，每年都打电话给他们拜年，还经常出钱请他们到饭店吃个饭、交流交流感情。”
　　我说：“那是两码事，我又不是领导，有什么权利通知我班的任课教师返校补课啊？名不正，言不顺的。了解情况的，至多说我有点‘二’，更多的人一定会骂我是十足的‘二百五’！你说呢，嫂子？”
　　韩梅嫂子笑笑，说：“可不是嘛！这种馊主意，也只有你大哥想得出，也只能发生在你哥儿俩身上。”
　　大哥白韩梅嫂子一眼，说：“让你来帮忙做思想工作的，想不到净帮倒忙！”
　　我和韩梅嫂子几乎异口同声，说：“就是这么回事嘛！”
　　大哥无言以对。
　　最终的结果是，我白白牺牲了与林娜相聚的十二万分宝贵的时间，不仅以“时间太仓促，刘主任一个人来不及通知你，只好让我代劳，邀请你返校，谁叫咱俩是搭档啊”为重要论据，把我班级的任课教师（其实教双班的教师也涉及到别的班级）请回了学校，按时给学生补课，还坐着大哥的私家车，亲自到抵触情绪大、极有可能以通知得太晚、已经订了到哪里哪里旅游的车票机票为由、拒绝返校补课的七位教师家里，做通了思想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