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思路出路活路

　　山海县教育局这次的高中校长、业务副校长和教务主任专题会议，开得别开生面，又充满了严冬般的肃杀。
　　王局长举止冰冷，表情严肃，进入会议室，朝工作人员点点头，校长、副校长和教务主任们还没从紧张压抑的氛围里走出来，工作人员就用最熟练的动作和最快的速度，“唰唰唰”，把所有的窗帘拉了个严严实实。会议室立即跌进散发着一丝丝恐惧的黑暗之中。
　　电视节目录播人员打开多媒体设备，屏幕上便出现了经过剪辑的山海县八所高级中学昨天晚上违规行为的录像。
　　录像从不同的拍摄角度，全程抓拍了八所高级中学从门卫工作的漏洞，到各排平房教室、办公室，或者各楼层教室、办公室的违规现象和违规物品；每所高中录像的后面又附有一组组的照片。动态和静态的画面交互补充，违规的言行和材料相得益彰。
　　王局长脸色铁青，嘴唇干裂，嘴里发出的声音有点儿沙哑，却浸透了咄咄逼人的寒光和杀气，说：“我想，不用我多说，大家看了刚才九十多分钟的录像片，应该已经明白了我要说什么！这就是昨天晚上局里派人突击检查出来的、在当前省教育厅和滨海市教育局随时都可能下来严查违规办学行为的严峻形势下，各位校长、业务副校长、教务主任管理下的学校的真实状况。简直是漏洞百出，低级错误遍地！你们到现在连违规的课程表、考试名次表都收拾不住，竟然还有贴在墙上、放在办公桌上的！《省规四十条》明确规定，晚自习、双休日不准统一辅导，不准统一组织自习，不准统一讲课，我倒不反对师生都习惯了统一讲课，统一辅导，你们偷着搞点儿小动作，也未尝不可，可是，你的变通措施在哪里？你们的整个教学区里，老师讲得抑扬顿挫，你们的教室里统一朗读的声音如雷贯耳！我想问问在座的校长、副校长、教务主任们，假如面对省教育厅督查组的摄像头或者质询，你们怎么解释？又怎么解释得通？再看你们的门卫管理，有多么的松散！给你们配备了至少四个保安，要求两人一组，二十四小时轮班，严防死守，可有的学校，竟然只有一个保安在岗！而且对保安缺少必要的培训，保安没有基本的应对策略，导致一些学校的大门，基本上形同虚设！”
　　王局长激愤难抑，“嘭”的一声，拍了桌子，引发了包括姜胜天副局长和李立科长在内的所有人本能的一个哆嗦。
　　王局长捕捉到了这个共振般的哆嗦，这让王局长满腔的怒火更加地无所顾忌、没有节制地喷薄而出。
　　王局长气贯全堂，声压全场，说：“还有录像片上没有直接显示出来的呢！在这么严俊的形势下，我们的校长、副校长、教务主任，都干什么去了？我想问问在坐的各位：主要领导缺位，留几个级部主任在家值守，如果真遇到事情，小小的级部主任该怎么应对？他们能应对什么！啊？我们的第四高级中学，竟然只有一个级部主任在岗，而且这个级部主任还带头在教室上课！我想问问赵校长：一旦省里或者市里的督查组进了你的学校，这个在教室里上课的级部主任，来得及做出什么应急反应？恐怕让人家把你所有的办公室、把大部分的教室翻了个底朝天，拍了个精光光，他还蒙在鼓里！如果在这之前教育局没有召开专题会议，没有明确的表态，我还可以理解；如果没有当前山镇高级中学甚嚣尘上的网上发帖、跟帖已经引起了省教育厅的关注，因而派到各地的明察暗访小组随时可能扑来我们山海县督查，我也还可以接受，可是，局里的专题调度会议早就开过，局党委的态度和要求早就明朗了，山镇高级中学的网上风暴还没有退场，我想问一问在座的各位校长、副校长、教务主任同志：你们的政治敏感度哪儿去了？前些日子局里的调度会，算是放了一通屁吗？你们都谈谈！”
　　会议室里饱和了令人窒息的热力和张力，没有人敢出大气，也没有人敢抬起头来直面王局长，当然，就更没有谁敢出来“谈谈”了。
　　难耐的沉寂过后，王局长终于放缓口气，压低声音，渐渐变得平稳且语重心长。
　　王局长清清嗓子，说：“录像片也看了，问题也都清楚了，局里的态度也都在我刚才的发火上了，话不好听，但事情是要用心琢磨的，工作是要好好干的。在其位，就要谋其政！我的校长、副校长、教务主任们，你们应该很清楚，责、权、利是对等的，你拥有多大的权，你得到多大的利，你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今后，局里昨晚这种突击检查会持续下去，变成常态化的工作，不仅仅是晚上下去查，白天，双休日，还有节假日，我们会全覆盖。我再强调一遍：局里这样做的目的，一是让各学校时刻绷紧素质教育、规范办学这根弦儿，消除侥幸、松懈、麻痹心理，让你们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凡是我们能看到的，省、市督查组的人就一定能看到；凡是我们能听到的，省、市督查组的人也一定能听到！二是向省、市领导表明，我们山海县教育局，作为基层教育主管部门的鲜明态度：坚决执行素质教育新规，不姑息、不纵容学校违规办学。局里督查时发现问题，该发通报的，就要发通报，责令整改；仍然没有整改的，校长亲自到局里来述职；还没有起色的，调整工作。下面，都谈谈各自的想法和打算吧。”
　　校长、副校长和教务主任们，一直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紧绷的神经终于随着王局长情绪的趋向平稳而得以稍微的放松，但是，没有人肯谈谈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王局长的目光落在年龄最大、资历最深的第一高级中学侯校长身上，大家的目光也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侯校长。
　　侯校长顿了顿，极力放松下全身的肌肉，然后，掏心掏肺地说：“局长刚才说得非常在理，批评得非常在理。确实是我们工作没做好，太麻痹，太没当回事了，都是侥幸思想作怪！回去以后，我们一定多动脑筋，把工作做好。”
　　大家立即争相随声附和，把会议的气氛推到比较融洽的境地，也在客观上为这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的结束做好了铺垫。
　　王局长被各位校长虚心的自我批评感染了，目光温润，声音也散发着和暖的湿气，说：“我知道，大家背后议论纷纷，说周边县的学校，都有教育局给顶着，学校可以放心大胆地违规办学，唯独我们教育局，把责任全推给底下学校，成绩上不去不行，违规出了问题，自己得担着。我开诚布公地告诉大家：不是局里不肯给你们承担责任，而是不敢承诺给你们承担责任。理由很简单：局里这么严肃强调不准触碰省规红线，各学校都这样无遮无拦、明目张胆地跟省教育厅对着干，要是我山海县教育局放手让大家违规，出了问题局里给你们顶着，我看我们山海县的八所高级中学能横行到天上去！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山海县高中教育非天下大乱不可！你说呢，老侯？”
　　侯校长摸摸下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干咳两声，然后，装傻，嘿嘿地笑着，底下冷丁蹦出一个响屁来，把大伙都逗笑了。
　　王局长也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意，总结说：“大家笑归笑哈，思想可得上得去。网上通报处理的校长，已经不少了，免职的，也不是没有。在座的各位，都是凭靠多年辛辛苦苦的打拼才有了这么点地位。假如不讲政治，不讲策略，因为违规被处理，那就太不值得了。我很欣赏西部某所名校一位领导说的这样一句话‘在当前素质教育狼烟四起的严峻形势下，面对政府、领导、百姓热切期望高考高升学率的挤压，不违规，是傻蛋；不讲政治、不讲策略、明目张胆地冲击省规红线，漏洞百出，是笨蛋！’我希望大家既不要做傻蛋，更不要做笨蛋！”
　　话音落处，工作人员麻利地在屏幕上打出了六个醒目的大字：思路、出路、活路。
　　王局长在大家的深入思考中语重心长地做了会议的结束语：“这六个字就是今天会议的主题——思路决定出路，出路决定活路；或者可以这样理解——有思路才能有出路，有出路才能有活路。我想提醒各位需要始终坚守的信念是，只要思路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我希望各位校长、副校长、教务主任，时刻保持高度的政治敏锐性，积极地寻找新思路，有效地谋求新出路，走出我们山海县高中教育在当前、乃至今后相当长的素质教育新政下的新活路！”
　　高级中学校长、副校长、教务主任专题会议耗时三个多小时，厘清了与会者的模糊认识，极大地提升了校长、副校长和教务主任们的政治敏锐性，以及想事、干事、干好事的意识信念和积极主动性。
　　以往，教育局无论上午开会，还是下午开会，如果不是必须当天返校落实会议精神，校长都在会议的当天顺便去从事外交活动，因而无暇返回学校。这次的会议也不需要立即回学校布置传达，但是，校长却一反常态地给徐小姐打了个电话后，和大哥一起，马不停蹄地回到山镇高级中学，足见这次会议对校长的震动之大。
　　
　　校长经过一中午的思想沉淀，在下午第一节课召开了分管教学的中层领导会议。校长详细通报了昨天夜里教育局突出检查发现的全县高级中学和山镇高级中学暴露出来的问题，对山镇高级中学被播放的所有违规视频承揽了全部的责任，然后，全面传达了教育局专题会议的精神，几乎把王局长的论点，汤水不漏地悉数端出，最后，针对山镇高级中学在违反省规范办学上出现的一系列问题，责成每一位中层领导集思广益，提供有效应对的新思路和新办法。
　　包括大哥在内，现场没有人能提供出有效的新思路和新办法。
　　校长殷切期盼的目光落在了大哥身上，说：“怎么样啊，刘主任？你先说说吧。”
　　大哥沉思片刻，隐隐觉得，把从我这儿收获的关于撤掉警报灯、换上警报播音设备以及整修校园西北角废弃的印刷厂厂房，调整教室位置的思路和办法，呈现在中层领导们面前，不妥，一是可行性没有经过充分的论证，二是一旦被校长否决，自己不仅在三个级部主任和团委书记面前丢尽了薄面，而且会在全校教师面上落得个挖空心思、尽出馊主意、结果被否决的笑柄。
　　大哥便在沉思片刻之后，用商婉的口吻说：“我也一时间没有好的思路，要不……能不能让个一天半日的，容我们都想一想？”
　　大哥的提议得到了三个级部主任和团委书记如释重负般的赞同，虽然只是肢体语言和表情神态上的赞同，但却是众望所归，不容推翻，除非校长愿意持续会场沉默的氛围。所以，校长点点头，然后欠欠身，弹掉手里的烟灰，爽快地说：“也好。给你们一天半的时间吧，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干扰的话，后天上午八点，我们再开个碰头会，集思广益。”
　　校长又叫住走在最后的大哥，交待说：“我傍晚回家一趟，你在学校照看着。最近不知怎么搞的，我这头老是昏昏沉沉的。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打算向局里请个假，明天到烟台毓璜顶医院做个深度检查。县级医院设备倒是挺先进，可医生见少识寡，水平太差。”
　　大哥点点头，说：“好，你抓紧去大医院彻底检查检查吧。”
　　校长说：“今天局里刚开了会，总得让点儿时间给下面做出调整，我估计今晚甚至明晚不会下来突击检查了，可也绝不能掉以轻心，出现昨天晚上的事故。当务之急，除了好好梳理一下应对的措施之外，要尽快亲自督查各教室和各办公室，确保彻底消除表面上的违规证据；再就是发个通知下去，在没接到学校允许早晚自习讲课的通知之前，任何老师，不得以任何理由，统一讲课！否则，一经发现，学校将通报批评。”
　　大哥说：“放心吧，校长。我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