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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铸锏为雪恨与仇(5)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4-07-17 07:05:36      字数:3273

  林炜和二人到达梓潼县后,冯强跟踪了那个傻子莽汉,在城关东门外找到他的家。经过一连几天察访,从邻居口中了解到这家人一些情况——一个老实巴交的太婆,一个又疯又瘫的老头,再加个成年了的哈巴儿。老头叫陈有礼,学过武,年轻时出去闯荡,前几年才归屋,刚回来时还好好的,经常提个鸟笼子到河沟边林子里溜达,不晓得为啥,几个月后就疯了瘫了。
  陈有礼就是陈大彪!但是,怎样才能同他和他家里人对上话呢?两人商量一阵,决定冒充盐帮中人,是邓大爷差派来看他的。
  这一招还真管用,看见冯强提着的礼信和林炜和递上的几块大洋,几张脸上都漾出惊喜。
  然而,林炜和很快就察觉,瘫痪在床的陈大彪精神已完全错乱,而且只能“唔唔”作声,一个字也说不清楚。这让他大失所望。但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他飞快地向冯强递了个眼色,冯强心领神会,立即邀陈大彪的傻儿子一道出去玩耍,他当然欢呼雀跃。待二人离开后,林炜和便同陈大彪的老妻扯起家常,摆谈中,时不时插上几句问话,既听她的回答,又观察陈大彪的神情,尽可能捕捉其中有用的东西。
  林炜和注意到,当他提到邓永富、杨真时,陈大彪呆滞的眼珠子都会微微颤一下,似乎有一丝惊惧,由此可见他们之间是有关系的,这让他增添了几分信心。然而没谈多久,他就再一次失望了。
  陈大彪的妻子木讷胆小,老实得近于愚笨。她从不敢过问丈夫在外面的情况,连他是在哪里做事做的啥子事都茫然无所知,只大体记得他离家、回家、回家几个月后独自出门,以及中风后由“周二哥”子侄们抬回来的日子,知道他同周二哥一起“做过事”,但连周二哥叫啥名字都说不清楚。
  冯强那边呢?从傻儿嘴里套出“金刚”“老三”“闯到鬼了”都是从“周二伯”那听来的,也没多大用处。
  这一趟算是白跑了!林炜和十分沮丧,准备打声招呼就离开。恰在这时,那老太婆突然自言自语冒出几句:周二哥……好像说过,他家在绵阳,旁边有个尼姑庙。
  “多谢,多谢了!”林炜和万分高兴。没想到啊,断了线的风筝刚要飘走,忽然间又把它的线头子抓住了!
  
  “周二哥”就是“四大金刚”中的老二周玉龙,回家乡后用的名字叫周甫仁。林炜和与冯强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他的家,而且打听到他返乡后的一些情形。
  周甫仁家在绵阳老涪城南门边,不远处就是享有“绵州灵境,川北名刹”之誉的尼姑庙——白衣庵。他与两个兄弟及子侄孙辈们同住一个大院,相处和睦。他的祖父和父辈都以镖师为业,家族中男丁大多习武,设馆授徒,没听说有逞强耍横欺负邻里的行为发生。邻居们说,他年轻时不大服管教,赌气离家多年,但是从外面回来不久,便“金盆洗手”,皈依佛门,做了在家修行的居士。家中设有佛堂,每天吃斋念佛,参禅打坐,逢初一十五,都要在院子门口摆起桌案,陈放一百副香蜡纸烛,供穷困之人进香时取用。遇上荒年,就捐钱捐粮给白衣庵,设棚赈济,让饥寒中的流民喝上一碗热稀饭……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倒让林炜和作难了,难就难在该用啥名义去见他?
  林炜和觉得,这周甫仁虽然跟着邓老大做过歹事,但天良未泯人性还在,而今已迷途知返,踏上礼佛行善之路,口碑甚好,如果假冒个身份蒙哄他,显得不够光明正大,于信义有亏。可是,他毕竟是当年邓家帮“金刚老二”,藕断丝连,旧情难绝,实话实说不仅达不到目的,还可能坏事,万万不可!送钱送礼么?他如今清心寡欲,肯定没用。那么,究竟啷个办才好呢?
  他把自己关在客栈房间里,整整想了一天一夜,终于有了结果。他对冯强说,当今这个世道浑浊得很,强梁横行,人心有善有恶,复杂难辨,过于老实不敢变通就无路可走!尤其同歹人干仗,讲不了那么多礼数规矩,只要心无恶意,不伤及无辜,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乡里四邻,就是作假使诈也是时势所迫,算不得错,天老爷不会差雷公电母来打你的!
  他决定以魏香月堂侄儿身份去见周甫仁,替七十多岁的叔婆打听当年的情形,因为她近几年常常梦见幺女儿拉着她啼哭喊冤,叔婆千嘱万嘱要他出来问个究竟。至于为啥来绵阳,也编出一段说辞——出门后先到了顺庆,专门去中渡口请刘神仙测字算卦,按卦象的指引从阆中、梓潼一路问过来的。
  
  那天傍晚,林炜和让冯强在客栈歇息,独自一人走进周家院子。
  通报姓名讲明来意后,在周家小辈引导下走近佛堂旁边的起坐间。当看见恭立迎候的周甫仁时,他竟然不敢相信这位慈眉善目、白须飘飘,身着浅灰土布棉袍的长者会是邓家“金刚”,一时间竟有些手脚无措。恰好,这一神态被周甫仁看成是怯生,反倒少了一些疑虑。王二娃说过,魏香月是南部人,因此林炜和尽量操南部口音,这与周甫仁的记忆相符,便没有过多盘问他那“堂侄儿”身份。
  周甫仁听完林炜和所讲,默想一阵后说:“香月夫人住在内院之中,我虽然见过多回,但不大清楚她的情况。我告辞还乡时,她还是好好的,没听说有啥事,至于后来……我就更不清楚了。”
  他讲这番话时,语气、眼神都十分平静,看样子有所准备。
  这种情形,早在林炜和意料之中。他点点头,从容说道:“是的,香月幺姑出事的时候,周先生确实已经不在顺庆了——晚辈听那里的人说的。”
  周甫仁微微一笑:“那么,小哥还有啥需要我帮忙的?”
  林炜和没有回答,目光一会儿落在周甫仁脸上,一会儿在他全身上下扫来扫去,时间一长,竟看得他有些局促起来。
  林炜和要的就是这样!
  “周先生!”他神色庄重地喊了一声,“晚辈在顺庆就听说,先生向来处事谨慎,不愿沾惹是非,也从不谈论别人的家长里短。因此这回前来打扰,并不是向您打听我幺姑的事。”
  听他这样一说,周甫仁颇感意外,但没出声。
  林炜和接着说:“晚辈是想问问杨真,想问——眼下,在哪里找得到他?”
  周甫仁聳了聳眉毛,似有些吃惊:“你、你找他做啥子?”
  “有人说,除了邓永富,只有他和陈大彪才弄得清当年的事情。您晓得的,陈大彪已经成那个样子了……”
  周甫仁沉默了,隔了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你……你啷个来找我喃?”
  林炜和说:“晚辈有熟人在邓家院子。他们说,当年‘四大金刚’中您最讲义气,而且同杨真最好。只要他还活起的,肯定会想方设法同您通消息;还有人说,他当年逃过一劫,没死!”
  林炜和注意到,周甫仁对他这番话并不感到吃惊,也没有要辩解推脱的迹象,这使他的信心更足了。他清理一下思路,决定趁热打铁,直击“要害”。
  “周先生,您曾经是江湖中人,最看重‘情义’二字。您对陈大彪都肯施以援手,亲自把中风的他护送回家里,想必更不情愿杨真东躲西藏当一辈子‘活死人’的!”见对方没有否认,他继续说道,“您皈依佛门,一心向善,邻里们交口称赞,晚辈也十分钦佩。记得有一年,顺庆西街大佛寺广源法师到我们那里讲法。他说:‘佛以慈悲为本。何谓慈悲?慈者,爱也,给众生以欢乐;悲者,悯也,拔众生于苦难’。这些佛理,先生肯定背得溜溜熟。用这个理来看杨真和我幺姑我叔婆,不管他们生的也好死的也好,不单没享到欢乐,至今还陷在苦难里头,啥时候能有个解脱呢?”说到这里,他动了真情,眼中有泪光溢出。
  周甫仁似乎被说动了,神色凝重,沉声问道:“就算杨真还在,你找到他又能如何呢?”
  “弄清真相,告到衙门,讨个公道!”林炜和毫不含糊地回答。
  周甫仁摇头叹息了几声,说:“小哥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时隔多年,许多事很难查清,更何况……以一己之力,扳得动么?”
  “恕晚辈直言,我并不这么看!”林炜和决然地说,“常言道‘世事如棋局局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军头们打过来打过去,衙门里的官警一朝换一朝,情势总会有变化,机会一来,小鱼儿兴许就搅起大浪哩!”
  周甫仁再度沉默了,过了好一阵才说:“小哥快人快语,英气勃发,令人感佩。但是,甫仁自皈依我佛起,就决心了断尘缘,不涉世事……”刚说出这几句又突然噎住,平静的眼波中似乎泛起些许涟漪,“这样吧,容我再想想……明天,明天给你回话。”
  
  第二天下午,林炜和再次来到周家大院,周甫仁的大儿子正等候在门厅里。他递给林炜和一封手札,说:“家父已闭门念经,叫我把这个交到你手上。”
  离开周家大院转进白衣庵旁边的巷子后,林炜和迫不及待撕开封皮,取出一张印有暗纹的黄纸条,上面写着两行字:一行是“三台塞江山庙子坡”;一行是“心诚无欺方得无碍”。字迹显得潦草。落款处“阿弥陀佛”四字用的是楷书,写得中规中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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