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六)
作品名称:飞鹰情 作者:王秋粼 发布时间:2024-07-16 07:58:13 字数:6166
早餐后,钟玉兰把昨天洗的衣服装进包袱,拿了两包卫生巾,再过五天就是生理期了。还有十四包,去年夏天救命恩人买的多。她没想过要全部带走,决定以后结婚生子三岁带来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住段时间。
衣服收好,把昨天洗的床单和毯子铺上抚平叠好。夜里她没有铺床单,也没有盖毯子,和衣而卧。今天才把床弄好,为的是一切都是干净的,这样才对得起爱洁喜净的救命恩人。
拿起包袱,她一一抚摸过岩壁上介绍和记录日期的数字刻痕,像老朋友一样的点头说再见。
离开住了一年零一个月又三天的岩洞,去向救命恩人告别。他不会跟自己走,想留在没有伤害,只有宁静纯洁的地方。
小棚屋没有人,床单捋得纹丝不乱,薄毯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中间。用老藤和树枝做的置物架上,衣服也是叠得整整齐齐,纹丝不乱,茶杯和水杯也都放得整整齐齐。
一个爱洁很讲究的学者。她这么想后转身来到厨房小岩洞外,发现救命恩人正往袋子里装红薯。
她笑着说:“少装点,要不了那么多。”
“多带点才够吃,一天出不去。”他回头笑后,便又往袋子里捡红薯有药味的块茎。
他更瘦了。他既不想跟我走,也不想我离开。他想要我留下陪伴,但我不能什么也不干地活到老。养父母和婆婆的恩要报,亲生父亲和同父同母的兄嫂、柳亮的情要还,牧民的孩子需要我,我得回去。
她环视小岩洞后微笑着说:“你要送我是不是?才会带这么多红薯药茎。”
他把两只袋子挎到肩上,出来看着她回答:“是啊,我要送你出去,腹地有野兽外围有猎人。”
“谢谢。”她捧起他温润柔软如女孩的手,神情真诚,眼含泪光。
他看着钟玉兰捧握住自己的双手的地方,像个害羞的孩子。
“好了,走吧。”她捧起手亲吻后放开,一一挥手向他住的棚屋,自己住的岩洞,做简单食物的岩洞,药熏台,当作卫生间的密林,坐过的石头,站过跑过跳过蹲过的林间小空地告别,走上通往外界的路。
到了被自己和救命恩人踩踏出了一条不太明显的小路地方,她突然说:“我要去向碧水潭和飞瀑告别。”
“好。”他轻声答应,跟着一起到沐浴浆洗的潭边。
看着歌声动听的飞瀑,碧波荡漾的水潭,她在心里说再见后,默立五分钟,眼含热泪地转身离开。
“我会回来看它们。”走了二十分钟她才轻轻的说。
“我相信你会看它们,因为你是好人。”他的声音很轻。
“谢谢你这么说。”她回头看了隐居者一眼就接着赶路。
“你不要客气。”他的声音里有孩子般的恳求。
“好,我不客气,因为我们是最真最好的朋友。”钟玉兰笑了,好像他能看见。“我有很多朋友,但你是最真最好的一个。在家乡,在内蒙,都有好朋友。”
“因为你是好人。”他的声音里有敬意和敬爱。
“你也是好人,天下最好的好人,像天使一样,要是有天堂的话。”她一脸敬意,“天使般的面貌,天使般的心灵,孩童般的笑容,纯真无邪。你是一个天使,也是一个孩子。”
“谢谢你这么说。谢谢。”他的声音哽咽。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美丽如女人的大眼睛含满了泪水:“不客气,你说的。”
他抬头露出让阳光鲜花都逊色的笑容:“好,我不客气,因为我们是朋友——最真最好的朋友。”
“是的,我们是最真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她的神情变得严肃,声音变得有力。
“嗯,是这样,永远都是最真最好的朋友。”他笑得更加的开心,泪水涌出了眼睛。
他的眼睛比秀姑玉芳大嫂的还大还漂亮好看,比星浩的眼睛还要黑。她又在心里惊叹。
“我们是永远不变的朋友。”她露出笑容,转身快步向外面的世界走去。“我的朋友多,但你是最真最好的一个。你是最好的一个人。”
“他呢,不是吗?”
“谁?”她虽不明白他说的是谁,但却没有停下脚步。
“你的丈夫啊。”
“哦,他吗?”
“是啊。”
“他也是一个最好的人,但却早已不是我的丈夫了。”
“为什么不是呢?他不是没娶别人吗?他不是一直在等你吗?”
“他是一直在等我,但那是一年前。我离开后,他就会和别人结婚了。”
“为什么?你这么好,却要和别人结婚。”他的声音里既有难过也有不满和责备,“他不是在等你吗?”
“呵呵,我不好,一般。他是在等我,但那时我还没得不治之症。我离开后,他就不会等了,会在几个月或一年后和表姐结婚,因为我死了,北京的专家都说我只能活三个月。所以,他结婚了,不再是我的丈夫了。虽然一年前是,但却只有名而无实。”
“你表姐?她怎么可以喜欢你的丈夫?”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高兴。
“她当然可以喜欢啊。他优秀,她也不错,不但是大学同学,还在一个单位上班。她喜欢了他七年,我离开后,父亲兄嫂都会劝他娶她,因为她非常喜欢他。而他们也非常喜欢张玉龙,会劝说要求他早点和表姐结婚,可能他都快当爸爸了。”
她仍然不难过,相反露出微笑。
“表姐是我唯一姑妈的孩子,文革结束那年姑妈姑父被入室偷盗者灭了口。她没有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姑父,在抗战解放期间和文革时期或战亡或病逝。姑妈姑父遇害当天,爸爸妈妈就把她接回家当亲生女儿养大。因此,他们会想方设法要张玉龙早点忘了我娶表姐,让她快乐开心。在没找到我前,父母和兄嫂就把对我的爱成倍地给了表姐,我离开后,会更加疼爱她,那么就会帮她获得渴盼已久的幸福和快乐。”
“他不会忘记你,会一直想着你,因为你是好人,他也是好人,不会忘了你。我相信是这样,因为他是好人。”他的声音虽不大但却有力。
她笑了:“但他为了想抱孙子的母亲,会和表姐结婚,而她一心想要嫁给他——她亲口告诉我非常非常非常地喜欢张玉龙,会非他不嫁,那么大哥父亲和大嫂都会促成婚事。因此,他早就不是我名义上的丈夫了,成了表姐的爱人,终身伴侣。”
“但我相信他没和你表姐结婚,真的。你说他是好人,好人是不会忘了好人的。”隐居者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肯定。
“我们早就离婚了,我找妇联阿姨帮忙,法院判的。”她的脑海里是自己去妇联,含泪恳求中年女阿姨帮忙的情景。
“但他在你带着秀姑小宝走后第二天就把离婚判决书撕碎烧成灰烬,你们的结婚证也还放在你的嫁妆大衣橱里。这样,他就还是你的丈夫,你也还是他的妻子,你们是夫妻。”
“我相信他已经不是了,因为表姐非常喜欢他,也非常想要嫁给他——她当面告诉我非张玉龙不嫁。”
“但我还是相信他不会忘了你,会一直想着你。”
“你跟我走吧,去内蒙,那里同样美和净。”
“我不想离开这里,既美也净,你说的。”
“这里是既美也净,但人不能只想着欣赏美和净,得做更有益的事。你一身的技术满腹的才华,在这里度过人生,太可惜了。”
“我只想留在这里。我喜欢这里。这里没有脏恶,也没有丑耻。我不想离开这里,我来了就不想走了。”
“唉。”她叹了口气,“好吧,随你自己。但我真的想要你跟我走。我的生父能帮你进入省医院,治病救人,能帮你进入大学传授技术,发挥所长,不虚度光阴,浪费生命。”
“我不想离开这里,因为你也说这里美和净。我不想去有脏恶丑耻的尘世,只想在这里生活。”
“好吧,随你。”她又无可奈何地这么说。
“我相信他还没和你表姐结婚,她不好。好人是不会和不好的人结婚,这点我深信不疑。”
“表姐哪里不好了?”她睁大了眼睛。
“她告诉你非他不嫁,是好人就不会这么做。换了你就不会这么做,所以她不好。你回去要避开她,好人不能离坏人近,会受伤害。你善良,不会想到她坏,就不会防备。你要答应我,离她远些,不要离得近,避免受伤害。”他的声音里有了担心和恳求。
“好吧,我在家住三天。哦,三天不行,父亲兄嫂侄儿不会答应,住一周就离开。但我相信住一周他们都不会答应,会哭求住得久一些,那就住十天吧。”
“不能住十天,她会伤害你。不管他是否与她结婚,她都会伤害你。她不会喜欢你住在家里,让他天天能看到你。”
“好吧,那就住一周。”
“一周也太久,最多两天,两天你就离开去看秀姑小宝和查尔旺。住久了她会恨得牙痒痒,会想方设法地伤害你。我相信她会这么干,因为她告诉你非他不嫁。你要答应我,只住两天。”他担心得声音都在颤抖了。
“好吧,住两天,第三天上午我就去看秀姑小宝和查尔旺。你和我一起去看他们吧,会非常喜欢你,因为你救了我且还是我最好最真的朋友。”
“但我害怕见你以外的人。”
“他们是我的亲人,你不用怕他们。”
“他们是你的亲人,可是还有其他人。我不喜欢见其他人,而且我不想离开这里。这里既美也净——你说的。”
“但那里也美也净啊。天空比这里还蓝,云朵比这里还白。你要去看看,看了就会喜欢得不想走了。留下,在那里治病救人,收取微薄费用,用作自己的日常所需就行了。要不干脆不收费用,我的工资能养活两个人。”
“不,我不想离开这里。我不喜欢尘世,因为脏恶丑耻。”
“那里的人真的也很好,和你一样,都善良,纯朴。我和秀姑去后,得到了真心帮助。虽然是汉人,不是同族,但却送了一顶缝补后就能用的帐蓬,两只羊,几十斤青稞面,半亩青稞地,这样既有了住的地方也有了奶喝更有了食物和土地。冬天,我们住在旧帐蓬里,吃着加了羊奶的青稞面,听着……”
“鸮儿生长于川内,冬天不是很冷,去了内蒙会受不了,且还没有树枝筑巢可栖,会挨冷受冻。”他很关心这个问题,声音里有心疼和难过。
“鸮儿住在帐蓬里呀,蹲在我的身边。我们在那里住了两周,有只母羊不在繁殖季节竟然产羔了,很可爱。小羊羔和我们住在一起,因为畜栏太冷。非常可爱,洁白,像天上的云朵(牧民说天上的云朵就是神仙放牧的羊儿)。小宝可喜欢小羊羔了,总是搂在怀里,或让它挨着自己睡。不久,我的帐蓬就成了教室。我发现不少孩子超过十三岁还没上学,买了铅笔本子,自己做了墨板,请到帐蓬里教识字。他们听不懂,坐在对面,看着我的嘴学;手把手地教他们写字,数数,算数,一天学十个字,做十道题,一个月,他们能说不少简单的汉语,不但高兴,还回家教父亲人。第二个月,有十二个孩子成了我的学生,不再是免费的,牧民坚持付学费,一个学生一块钱,但也不少了。又过了一个月,多了二十个学生。我很开心,因此更加认真地教他们。一个人上数学和语文美术音乐,秀姑除了放牧自己和别人的羊,还管洗衣做饭弄卫生,我只管上课批阅作业。到了春天,我就在外面上课,因为太美了。其实是夏天,因为立夏早就过了。
“夏天的草原,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儿,有数不清的蝴蝶和蜜蜂在翩翩起舞,在辛勤地酿蜜。放眼望去,如巨大的织锦铺在那里,美得让人不相信是尘世,以为是仙境。(你去了也会喜欢)我和秀姑小宝开心极了,时刻都笑着唱着,学生也很开心,坐在织锦上听讲写字算数唱歌。不但我们喜欢,连鼠兔也高兴得在跳舞,百灵鸟在歌唱,雄鹰在天空翱翔,白云如莲,风中是馥郁的花香。
“夏天的草原,可是美得眩目(看着那么美的草原,你也会喜欢的)。信马由缰,缓缓地在绿毯子上花海里走过,那感觉比美酒好诗还醉人(你去感受一下吧,会喜欢的)。只可惜这样的时间短,因为冷的时间长。冬天,鼠兔和百灵鸟都不见了,因为绿草不但枯萎了,还被积雪覆盖在了下面。”
“你也是在用畜粪当燃料吗?”他的声音里有担心。
“是啊,买不起煤,畜粪是唯一燃料。”
“直接在上面烤馕吗?”他声音里的担心更甚。
“不是,在炉子上面。”
“你刚去的时候是否吃过直接在畜粪上烤的馕吗?”他声音里的担心多得都快让自己哭了。
“吃过啊,还不是一次,是十几次。不吃就是不尊重牧民,要面带笑意的吃下去。可是怪的很,从小我的胃就很小气,容易发脾气,那几天竟然平静,可能胃也被牧民的善良感动得忘了生气发怒了吧?”她笑了,脑海里是吃在畜粪上烤馕时的情景。
“是这样。”他的声音里又是满满的肯定,再无担心。
“我还是接着讲在内蒙的事吧。我不会放暑假,继续给孩子们上课,但不是整天,半天,上午上课,下午学生在家帮父母干活。这样,既是帮手也是学生,家中的活儿干了,学习也没有拉下。到了秋天,我教的孩子们分别进入了小学二、三、四年级,不少学生的成绩很好。于是,牧民联名找旗里给我转正,由国家发工资,教他们的孩子读书,没有批下来。第二年又找了六次,旗里就答应了,我成了公办老师,端铁饭碗。第三年,牧民又找旗里,拨款修教室,找了六次,旗里终于点了头,拔了款,修了四间厚泥墙泥顶小屋,安了炉子。房子是牧民抽空修的,工钱分文不收,用作帮无资上学的孩子,炉子是旗里买的,自己准备燃料:畜粪。我和秀姑小宝搬进了小土屋,住了一间,三间用来做教室,一至三年级(到生病离开,我教的学生到旗里的学校后大部分是优生,每年都得到旗里教育局的奖励)。有了泥屋教室第二年,旗里派了名五十岁的老教师和我一起工作,教蒙满哈三语和美术。这样一来,我便有了更多的课外时间。于是,买了台最便宜的缝纫机给牧民做衣服,不用跑去旗里加工或买成衣,只收缝纫线钱,减少支出,直到我离开。
“我们到了内蒙第二年夏天,秀姑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头发不再枯黄如稻草,变得乌黑发亮;皮肤不再干燥如老人,红润光滑细嫩;长了不少,高过我。这时候的她,才完成发育,明艳动人,不少小伙子想娶,但她不答应,怕对小宝不好,也怕结婚另过我孤单。为了那些小伙子不难过,就谎称家乡有爱人。第三年,她救了国家发工资的兽医查尔旺,两个人相互喜欢,一年后我逼着接受他结婚。
“查尔旺不但高大,还长得相当英俊,像外国人。鬈发,深眼窝,长睫毛又浓又密且卷翘(与你一样),浅蓝色的眼睛,很白(这点与你也相同),不像是蒙古人。我见到第一眼就相信他父亲是混血儿,因为解放前传教士很多。结果他真是混血儿,爷爷是英国人。查尔旺·巴特·约翰的心很软,与你一样,对秀姑和小宝很好,对我像亲姐姐,一口一声地叫着兰姐,虽然大了三岁。”
“肯定对你好,因为你是好人。”他的声音里满是敬意和骄傲。
“呵呵”她又笑出了声了:“秀姑美丽,查尔旺英俊,很般配的一对儿。你去了就会相信我所言非虚,没有夸张,因为他们两个真的是这样的人。”
“我不会去,我要留在这里。这里既美又净,你说的。”
“好吧。”
“鸮儿吃的是鼠兔吗?”
“大多数时候是吃鼠兔,但不是成年的鼠兔,太大抓不住,半成年或更小一些。不过,它们更多的是吃老鼠,这才是它们最爱的食物。积雪不是很厚的时候,它们每天都吃得饱。”
“冬春季节它们捉不到老鼠,积雪太厚,会挨饿。”他的声音里有心疼和难过。
“不会挨饿,第一年冬天我没有肉喂,由牧民管,过后的五年多都是我们自己喂。”
“它们不会吃生肉,只吃活鼠。”
“但我要求,它们就会吃下去。”
“你没把它们带来会悲伤。看不见你它们会生病,消瘦,虚弱。”他的声音里是满满的难过和心疼。
“情况会是这样。”她也难过心疼起来,泪水差点涌流。“但带着它们走,父亲大哥大嫂和张玉龙就能很容易地找到我,这样我便不能成功离开了。而我相信它们会认张玉龙,因为他两个暑假一个寒假都和我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只是不知道它们是否因为活了九年多去了天堂,像人一样。”她的声音里有了担心和悲伤。
“猫头鹰能活十年以上,放心,它们还好好的活着。”隐居者轻声安慰,“他和两只鸮儿都在等着你回去。他不会同意你再离开,你当不成牧民孩子的老师,不能帮牧民解决做衣服的问题了。”他的声音里既有高兴也有难过。
“说了啊,张玉龙早和表姐结婚要当爸爸了,亲人都喜欢他,想要留在身边,而表姐又恰好是非他不嫁。爸爸和大哥会含泪恳求,他不忍伤我生父胞兄的心,怕天堂的我生气怪他死后不相认,会答应。因此,他和表姐早就成了夫妻,可能要当爸爸了。”她并不难过,平静。
“但我相信他不会答应你父兄娶他当亲生的外甥女表妹,因为她是坏人,好人是不会和坏人结婚的。好人只会和好人成为夫妻,不会和坏人住到一起。再说,他说过只想和你执手人生,白头到老,那就不可能和其他人结婚,更不要说娶坏人做妻子。”
“我继续给你讲内蒙的所见所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