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什么是石狮子（六）

　　——这真的还是个人吗？
　　爷爷就那样坐在那里，好似一点都不害怕，是因为背对着，看不到，所以才不知其恐怖之处？他躺在躺椅上，随手握起一旁放置在地上的酒瓶，悠闲的像是在沐浴阳光。
　　“喝酒吗？”他喝了一口酒，然后举起酒瓶。
　　那个人影摇了摇头，俯下身，延长那双非人的长臂，为其盖好被子。人影似乎格外关心爷爷。
　　我和夜莺只能躲在外面看着这一幕。
　　我也没想到，衍生鹊桥降落的位置居然是这里。这就是衍吗？诡异的东西，看历史书的时候我就觉得神乎其神了，但如今看来确实挺神的，神得有些妖邪。
　　“再给我两年怎么样？”
　　爷爷开口了，像是在谈条件。
　　人影摇头，却忽然又点头。人影这时好像俯身抱住了爷爷。
　　“陪你最后一次，下一次晚点来，大白天的容易吓到人……不好。”
　　人影点头。
　　“这次没被人发现吧？”
　　人影身上扭曲的线条突然绷直，就好像人紧绷了身体一样。
　　“下次注意点，别总是冒冒失失的。”
　　人影点头，那些绷直的线条又恢复了刚才的扭曲模样。人影的脖子诡异地伸得老长，整个人站在爷爷身后，脑袋却挤入了爷爷怀里。
　　周围的声音顿时安静许多，漫天的纯黑喜鹊也安静了下来，他们煽动的翅膀开始变得一致，声音虽然还是很大，但不会那么杂乱。
　　“那个不会是你奶奶吧？”我把目光收回，“这世界——这国家能娶几个？有兽耳娘吗？”
　　夜莺一脸呆滞，显然是“宕机”了。
　　“夜莺？”
　　夜莺看着我：“不知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需要打架吗？”我默默地将脑子里幻想的那个水龙头拧开了一点点，插在夜莺背后的精神枢纽变得粗壮了许多。
　　“再看看。”夜莺摇头。
　　“能再给我时间，那也就是说找到了，是刚刚找到的吧？”爷爷自言自语，“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啊！”
　　此后，周围就再也没有任何的谈话声了。我无聊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慢慢的爬到下午七点，期间我还睡了一觉。
　　夜莺见我醒来，闷闷不乐地骂了句：“懒猪。”
　　我撇嘴，维持这精神枢纽多消耗体力啊！与其这样毫无进展的等待，还不如补足一下精神。
　　“精神局的人一直没来，我觉得我们应该是被困在衍界了。”夜莺一脸严肃。
　　“哈？是祸野门中的那种世界吗？”我承认自己没清醒过来，一时间嘴瓢了。
　　“什么？”
　　“啊……没什么，中二病犯了。”我这该死的激动啊！
　　“强大的衍会制造能容纳自己的世界。”
　　“所以……时间会变吗？”
　　“与现实一致。”
　　“精神局是什么？”
　　夜莺一脸看白痴的样子：“如果这次能出去，我就带你去一趟。你的身份证快好了。”
　　“不是需要一个月吗？”
　　“你是黄金时期的人可真不好意思，你明明就是个山顶洞人，很抱歉把你分错了阵营。”
　　夜莺一口气念完，可我只听到了山顶洞人四个字。
　　“……”我还在这世界里断网了三年呢！你信不？
　　“你见过你奶奶吗？”我没跟她计较。
　　“见过。”
　　“之后呢？”
　　“不知道，印象中大概是五岁的时候吧！我见奶奶在晚上的时候出了一次门，然后就再也没回来。那一天晚上，爷爷呆坐在店门外很久，我早上见他的时候，他面前已经堆满了烟头。”
　　——那你爸妈呢？
　　这我没问，多冒犯。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问。
　　“等。”
　　——还等？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我看着天空上的鹊桥，一端在店门口，而另一端……在天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到周围的一切都在诡异的变换，就像是一幅油画。鹊桥在这幅画里尤为生动，莫名有种流动感；前方的店也是如此，爷爷一脸安详地抱着人影的头，就那样躺在躺椅上睡去。
　　从侧面看，一切都诡异，倒是不觉得突兀，相反，出乎意料地令人感到自然，好像就该如此。
　　——诶……什么时候……我能够看到店侧面的景象了？
　　我惊讶地看看自己两侧，夜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迷茫之余，眼前忽的模糊，再一次清醒，却发现自己已经踏上了衍生鹊桥。
　　除了鹊桥，周围都是薄雾弥漫的空间。面前的道路无边无际，我迈出脚步，感受到脚下的不平稳后，却没敢再行动。
　　“喂……有人在吗？”我张嘴，声音不大，却有种“恐惊天上人”的惶恐。
　　“夜莺！夜莺！在吗？”
　　“有没有人？”
　　我喊的声音越来越大，可这片地方却连个回音也没给我。我害怕了，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耳朵像被什么捂住了，或者说是周围安静得过分，就像一片无声之地。
　　我仍旧在张嘴呼喊，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居然连自己的声音也被按下了静音键似的。
　　我的心跳加快了不少，于是转身朝后跑，前面是不可能去的，天知道那里会有什么东西。我影视片和动漫可没少看，这种情况可不能再怀着好奇心了，毕竟好奇心害死猫啊！
　　“回去……”
　　“往回跑……”
　　我脚步一顿，“夜莺？”我应该没出现幻觉，确实是听到了夜莺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很无力。
　　“快……”
　　我一咬牙，就不能给我点面子吗？刚才才告诫自己不要好奇的！
　　我再次扭头往回跑，就那个不该心怀好奇的“前路”。
　　——我来了！他奶奶的，拼了！要死就死吧！
　　我一路狂奔，脚步一深一浅，我跑得踉踉跄跄，这些衍看来最近是胃口不太好，个个都骨瘦如柴。我发觉自己如此放肆却没有得到惩罚，就跑得格外有劲，若非这是在空中，我甚至恨不得踩着它们再多碾几下。
　　放肆等我想法刚冒出头，脚下的空间突然如镜面般破碎，裂开一道道缝，缝隙中暴露着外面的空间。而外面的空间随即破碎，其缝隙中也暴露着另一片新的空间……
　　层层叠叠，好像没有尽头。
　　破碎的声音震耳欲聋，我怕得要死，撒开腿、闭着眼，就这样狂奔。只要我跑得够快，什么牛鬼蛇神都给我滚一边！
　　衍生鹊桥像是被惊扰，扑棱翅膀的声音很乱。
　　我惊呼一声，因为此刻脚下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承受物。我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片白，其中有点点黑影，那是四散的衍生喜鹊。
　　再一次清醒，我已经躺在了床上。
　　夜莺和爷爷坐在一旁，两人的神色都不太好。
　　“醒了？”爷爷叼着根香烟，滚滚白烟从他鼻子里缓缓冒出。
　　我坐起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们看向我的眼神中都带着怜悯，不知道在可怜啥。好歹咱在以前的世界有车有房有存款，啥压力都没有，为什么要可怜我呢？嗯，不对，说不准只是我个人认为的而已。
　　“那个……”
　　“别问，好好休息。”爷爷起身就走。
　　夜莺紧跟在爷爷身后，走到门口，她抿着嘴回过头，欲言又止，但还是开口了：“你好好休息。衍入侵体内，这段时间可能会有些头疼，好好睡两天就没事了。”
　　——原来我是被衍侵体了吗？我都没察觉到，居然就这样中招了？好神奇啊！
　　等他们一走，我就待不住了，晃了晃脑袋，一点感觉也没有，干脆直接下楼。
　　到了楼下。
　　我看到了停在外面的夜莺的车，不知道这车什么时候弄回来的。
　　夜莺和爷爷一起坐在店外，看着道路上的车流，一直沉默着。
　　“丫头啊，今年能毕业吗？”
　　“哎呀！放心吧，就差实战了。”
　　“原本去年就该毕业了，你虽然喜欢蹭毕业信物……”
　　“我是你亲孙女。”
　　爷爷也不知是被夜莺的话呛的，还是被烟呛的，猛地咳了好一会，最后才说：“能毕业就行。”
　　夜莺没有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臭老头，我这辈子是打算不结婚了。你给我说说，墨色荆棘这个组织到底是什么？‘它们’在哪？”
　　“咳咳”爷爷突然又一次剧烈咳嗽了起来：“丫头，我觉得咱家店外有些脏了，要不你打扫一下？或者你把扫帚拿来……”
　　夜莺连忙起身，大叫道：“臭老头！你想拿扫帚扑谁？”
　　“咳！就是觉得这地上有点脏——你看看，是不是？”
　　“……”
　　“……”
　　二人面面相觑。
　　“中元节的时候，我要把你的事都告诉奶奶。”夜莺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爷爷抽了口烟：“你奶奶是我这边的，你爹和你都是意外。”
　　“臭老头！我可是你孙女。”
　　“臭丫头，你可真孝顺。”
　　“哼！”这爷孙俩异口同声。
　　我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凑过去。
　　“不跟你聊了，我大孙子来了。”
　　“你哪来的……”夜莺话语一顿，扭头就往我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嗨……嗨……”我尴尬地摆了摆手。爷爷明明都没回头，他怎么知道我下来了？
　　“你头不疼吗？”夜莺蹙眉，从头到尾地扫了我一眼。
　　“嗯……没感觉。”
　　——相反，我现在精神超好，感觉浑身都是劲。
　　“身体真不错，以后我家丫头就交给你保护了。”
　　爷爷这么一说，把夜莺闹了个脸红：“他……老娘我才看不上呢！”
　　“到时候毕业实战一过，我给你们一份惊喜。”爷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什么啊？”夜莺凑上去，“是不是运动摩托车？”
　　“车已经有了，再做梦，我怕你会一觉不醒。”爷爷看着天空，“小时候就要你多吃饭。你也不想想，摩托车一买，就你那双小短腿能够得到地？”
　　“您可真是亲爷爷，就会人身攻击。”夜莺欲哭无泪。
　　“丫头啊！人贵有自知之明。”爷爷看向我，“你问问小羿，我说得对不对？”
　　“……”
　　“……”
　　面对二人的目光，我现在后悔死了。我下来干嘛？你们不要看了，我快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土豆！别忘了我是你老板！”夜莺一瞪眼。
　　我看着二人，有些后悔自己下来，脑袋里迅速转动，最后我挠着头，开玩笑地说：“要不我开？”
　　夜莺咧嘴大笑：“你可真棒！天生就是给我当司机的料！”
　　“哼，两个大孝子！”爷爷虽是这么说，但笑容满面。
　　夜色渐晚。
　　今天晚饭又吃鸡。
　　“来，奖励你的，吃个鸡腿。”夜莺笑意盈盈地给我夹了一个鸡腿。
　　“咳，丫头。”爷爷那表情，像是故作不满意的样子，醋意满满。
　　“啊？一只鸡两条腿。”
　　“孝敬长辈。”
　　“这鸡，还是我杀的。”夜莺还是从锅里夹出了另一个鸡腿，送入了爷爷碗里。
　　我觉得这氛围挺好的，就将自己碗里的鸡腿夹回了夜莺碗里。
　　“你干什么？”夜莺一愣。
　　我尽可能地隐藏自己的拘谨，说：“奖励你的。”
　　“嘿嘿嘿……”夜莺忽然笑得怪瘆人的。
　　“笑得跟傻子一样。”爷爷笑骂道。
　　“哼，我眼光好，这哥们没白招。”
　　爷爷咬了一口鸡腿：“嗯——不错！”
　　次日，我醒来没多久，夜莺就敲响了我的房门。
　　“跟我去领身份证。”
　　一语点题，我跟着她出门。领身份证的地方不是我所熟知的，而是一个叫做“精神局”的政府机构。路程很远，开车用了一个多小时。
　　与夜莺在一起，我心惊肉跳的次数，简直足够我在以前的世界里用到死。一到目的地，车还未停，她就直接跳下车了，吓得我急忙刹车。
　　“诶！”
　　“下车了，冲啊！”她一下子就跑远了。
　　我不紧不慢地下车，习惯性地绕车一周，检查车窗有没有关上，随后才跟上她的脚步。
　　踏上宏伟阶梯，到了这座平台上，望着高大的建筑——精神院……啊不，精神局。这局子自占一片土地，除了面朝一个大广场，周围基本都是花草树木。外面红底金字的牌匾上有“精神局”三个大字，就像我第一次跟朋友一起去民政局，看他跟他的女朋友去登记结婚一样。
　　这精神局跟民政局简直如出一辙，反正周围的人基本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比如那些分开走的，明显就掩耳盗铃，跟个刚离婚的一样，各自别过脸不去看对方。
　　穿过精神局的玻璃门，夜莺就在前方的服务窗口处坐着，她微微俯身，不知道在做什么。我慢悠悠地走近，才见她在填一张表，上面密密麻麻，像是在宣誓，比如第一句就是：我自愿加入华夏精神衍生组，忠于人民，忠于组织，忠于党，忠于国家。拥护组织纲领，遵守纪律，履行封主的义务……
　　“姐姐，他就是。”夜莺头也没抬。
　　“你是她的从者是吗？”里面的工作人员身穿白色的正装，类似西装，但华夏古风的意味很浓，尤其胸前别的胸牌，模样是云纹类型的。
　　“啊，是的。”我回了一句，她接着递给我一张纸，上面的排版布局都跟夜莺的一样。
　　“这个请尽量写满。”
　　“哦，好。”听到要写满，我就觉得为难。纸上的大标题是“入组宣誓”，应该基本跟入团一样吧？我看着夜莺还在写，她奋笔疾书，就好像不用思考一样。
　　“抄我的。”夜莺说。
　　“好。”我喜欢这句话。
　　“这都是统一的吗？”
　　“当然不是。反正入组跟入党一样，我把以前的入党宣誓改了改，再填充一下自己的想法就可以了。”
　　“你厉害。”
　　“那当然。你这里要改成‘从者’。”她坐在一旁看着我，“你字要写好点，小心到时候不给过。对了，待会还要录像。”
　　“录像？”
　　……
　　“好，二位请靠近一点。咱们先拍照把证办了，我说可以后，你们就开始宣誓，尽量一次过，后面还有人等，请理解。”
　　“好的，请开始吧！”夜莺说。
　　宣誓的地方就像是一个展台，我和夜莺就站在上面，下面全都是等候的“观众”。
　　“这位男士别笑得这么僵，给你个放松的机会，看看你身边的小姐姐笑得多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今天要嫁给你了！一点都不知道珍惜！”摄影师一脸严肃，话语里却逗得周围人直笑。
　　我忍不住笑了，心却仍旧怦怦直跳。
　　“好！开始！”
　　摄像师一开口，夜莺立马举起了右拳，我也紧跟其上。
　　“我宣誓！我自愿加入华夏精神衍生组，忠于人民，忠于组织，忠于党，忠于国家……”
　　第一句堪堪过去，后面我就实在背不出来了，只好跟着夜莺的话。而夜莺似乎也在帮我，她并没有将整个句子一次性说完。我现在真的感觉自己一片混乱，面对镜头也想躲闪，在跟读的过程中，不断提醒自己，目光不要动移动，对着摄像头。我知道现在不能掉链子，如果目光移开，如果跟着读都读错，那就真的尴尬了。
　　夜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我的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我知道我现在肯定面红耳赤了，脸很烫，背上都有股热流直冲而上。我从来就没有这么“万众瞩目”过，还好我有发泄的地方，就这样跟着夜莺的话，将声音吼出，不用管其他，我只需将眼前的人，那个摄像头……都化为自己的敌人！
　　“随时准备为组织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背叛！宣誓人代号：夜莺。”
　　“随时准备为组织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背叛！宣誓人代号：土豆……莴笋吃一年。”
　　我暗自松了口气，差点嘴瓢漏了自己的代号，这玩意究竟是谁给起的？这么长！
　　“好！下一组！”摄像师举起拳头，“你这小伙子不错，到后面满眼杀气，看得我热血沸腾的。”
　　夜莺听此，不禁扑哧一笑。
　　我尴尬地挠头，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离了人群，我靠近夜莺：“以后这种抛头露面的事，能免掉的能不能尽可能免掉？”
　　“你在跟我谈条件？”
　　“嗯。”
　　“那没办法了，要不回去多拍拍，让你尽可能的适应？”
　　我扭过头去，“算了，当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