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涟漪(五)
作品名称:破碎涟漪 作者:健叔 发布时间:2008-11-03 11:11:01 字数:5864
趁着休息日我和肖岚去了一趟那位政治教师的“工作地点”,奇怪的是他的店很像是一个杂货店。楼下左边房间是电玩,大厅是一个桌球台,右边房间是PS,楼上是网吧。
我想如果有人问起他这么个“特别”的布置,他会将此定义为“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或许我该赞叹他有经济头脑,可事实并非如此。
我们进去时他正和他老婆进行拉锯战,在拥挤的大厅里他老婆手里的热水瓶让人颇为顾忌。
在他老婆嘴里不停吐出的曾经被这位政治老师称为“市井八婆专用语言”的谩骂时,我们的政治老师竟然丝毫没有一点还嘴的余地。
而在她的吵闹声中我们也能够基本了解这一场面出现的原因。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可能因为他认为虽然自己是学政治的,但在政界没有什么地位,所以不必担心诽闻什么的。又或许是他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对自己不正常的生活做出的一种正常的反应,我们的政治老师积极跟随潮流,在外面包了个女人。而最近由于的一些自身反应又不大正常,于是交往比较频繁,所以他八婆型的老婆立刻作出察觉。于是就有了举起家庭暴力首号武器——热水瓶的一幕。
终于他们发现了周围的围观人群不在少数时,也立刻一切向钱看,暂时结束了内战。
我和肖岚上了二楼,烟熏火燎的像是在仙境。但随处可闻到的烟焦油味道足以打消这个感觉。我们刚坐定,楼下的吵架声又重开战鼓,我想他们的“战争”即使是等到那瓶开水结了冰也不一定会停下来。而在我们一旁的吵架主角的儿子却是特有他老子的风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这时每一台计算机上都同时发来了一封邮件,大家都以为是病毒,顿时紧张万分。
仔细看一下邮件内容只不过是一段话,不过这段话确实是有水平。明明是中文却让人看得云里雾里,好半天才看出个大概意思。大约是说,写这封邮件的人是政治老师儿子的女朋友的姐姐。而发件人的妹妹由于遭遇被甩的打击割脉自杀,由此她来骂几句泄愤。
我初看见这东西时只有两个感受。第一,老师儿子真是镇静,看见这个消息竟然还能视若无睹。第二,那女孩真勇敢,竟然傻逼到自杀,不知道她的命是不是真的下贱不值钱到那地步了。
出了这位昔日老师的店,顿时感觉空气是这样的清新。这位老师何以干出如此为人所不齿的事情,尤其他还曾经是一个老师。我的愤怒实属多余,首先他自己都没有感到什么不对,何况即使他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就凭他当了这么长时间的老师,其实力也足以对此作出合适的狡辩了。
我想最合适的狡辩应该是他现在已经不是教师了,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没有了为人师表的身份,当然也就不用再对自身的行为做什么掩饰,完全可以尽情展现自己野兽,猥琐,或是羸弱的一面。
就算他还是一个教师,就算他还是原来那个认为大学生谈恋爱属于早恋,看见大学生谈恋爱吃惊得像是看见的是两个小学生似的。他也会有充分的理由为自己开脱,他平时只是教导学生不要“早恋”,可从来没有说过不要婚外恋。
肖岚说她要走了,我刚开始还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后来才意识到还有一个月我就要毕业了,而在这个时候,我竟然会如此麻木。
我本想让肖岚迟些时候再走,当然我不可能提出这个要求。刚刚有些清醒的我发现我的毕业论文竟然还没完成。总之,肖岚是不声不响地走了,全没有她刚来时的威风八面。
而我同时又发现,周围忙碌着寻找工作的同学大都乐在其中。实在不晓得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再怎么热情,最后都只是等人才市场里没人之后默默地寻找回自己的被丢弃的简历而已。找回来时简历依旧精致,但不知道它禁得起多少次的随手一扔。
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这最后的一个月无非就是等待,等待着离开这鬼地方的一天到来。从小学中学到现在,这段时间我都是这么过的。但这次以后,将不会再有这样的一个月。不知道三年或是四年之后的这个月,我会不会觉得少了些什么,觉得应该等待。如果真的会周期往复的有这么个感觉,那即使是冒着被扣两个月工资的危险,我也毅然会请上一个月的假期,独自坐在家里等待。虽然那时我等待的东西是什么已经不清楚,或是已经成了等待我在单位工作的结束。可那好歹也是一种“毕业”。
等待过后是一个暑假的疯狂,玩得比任何一次假期都疯,因为这意味着我彻底解脱了。虽然周围的人都对我说我只是打开了小锁,锁上了大锁。
当学校快开学的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我正在挥霍的时间从严格意义上讲已经不算是假期了。同时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他们都比我先看清了这点。他们其实也不是最早认识到的,真正最早知道的在暑假一开始,甚至在我还在“等待”的时候就已经不在我周围了。
也是到这个时候,我才又认识到,我无学可上了,一个上了十六年学的人在一个疯狂的暑假之后被告知无学可上时,心里的空虚可想而知。但这空虚只是暂时的,只是黎明前的黑暗,等一切安定下来,找到工作,照着另一种生活模式继续循环运行时,你会感到生活原来是前所未有的充实,充实得让你时时刻刻都怀念“空虚”的日子。
实际上十几年的学校生活也确实是空虚的,只是我们都不知道而已。所以我们就这么依靠这样的空虚来告诉自己自己是不空虚的。就像猛的甩自己一耳光,然后告诉自己自己是在瘙痒,不是打,这么瘙痒不但一点也不疼而且很舒服一样。照这么看,人果然是很贱的,贱到可以厚颜无耻地容忍自己的下贱。
很无聊地走进了古玩市场,这儿是我小时候最喜欢来的地方。但现在也只有在无聊的时候才会来逛逛了。一个摆地摊卖邮票的老头蹲在一边,记得有次他对着看邮票的我嚷嚷:“小孩跑到旁边玩去,别弄坏了我的东西。”
那时侯我六岁。
而到现在他居然还活着,这真是一个奇迹。他那时候赶我到旁边去的时候就好象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他显然已经看见了站在这儿的我,我吃了一惊,以为他又要赶我到旁边去了。
谁知他拖出一个小板凳,笑嘻嘻的让我坐下来看。还不厌其烦的为我介绍一种种我根本看不出个名堂的邮票。
这时我终于彻底相信,从今往后,没什么人再会叫我小孩子了。我也确实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
于是很随意的找了分杂志社的工作,随意得以至于事后我都考虑自己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竟然心甘情愿的去这么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单位,拿微薄的工资,干没有前途的工作,上着奴化人性的班。
但以后的经验告诉我我不该后悔。要是太把自己当回事,那就连这么个单位都进不了,拿不到一分钱的工资,无工作可做,人性无需奴化就直接为奴。
在无聊的工作中,唯一让人感到有点新鲜的就是景庶风常常往这儿投稿。本来想放水,可久而久之发现我的想法实在多余。如果实在要把通过他的稿子叫作放水的话,那只得说不想放也不行。由此我也不得不对这个一脸孩子气的家伙另眼相看。甚至觉得这小子比起物啸云来更有城府,比起萧陨来更加理智。
以往每到一所新学校都会对新同学兴趣万分。但或许同事的更换周期比同学要长,所以工作两个星期还没怎么记得周围人的名字,除了一个特惹人厌的男人。
他得以让我很轻松便记住的原因是他的名字,宋终。至于他怎么会叫这么个晦气的名字,没人知道。不过大家都觉得他叫这个名字真是合适。
记得古龙的《圆月弯刀》里的一个杀手也是叫这么个名字。可再看看眼前的这位,实在找不到什么书里的味道。原来书中的人物也会有可能比现实中的人复杂,但真是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是该说作者太高明还是真人太蛋白质。
而这样的家伙竟然死缠烂打的要追我。如果真和这家伙扯上什么关系,那对我来说,他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侮辱。何况他本人是这样的适合用这个名字。
可能在这儿上班最大的好处就是有足够的时间看书和睡觉。连午饭之间我们都会捧着我们的卖不出去的杂志就着午饭一起消化了,这几乎已成了一道风景,由此可见,我们的单位已经惨淡经营到什么地步了。景庶风的稿子越来越少,而在其它一些比较有分量的刊物上面越来越多的看见他的名字。这小子不知现在是什么样子了。常常感慨这小子真是有潜力,是个人才,恐怕以前的朋友现在对他都会有这样的评价,可以前,在他还名不见经传的时候,周围的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对他有这样的评价。可见,千里马在为千里马的同时,也必须是伯乐。
不久,很莫名其妙的,主编为本社捧回了“全国优秀刊物”的称号。我对此很是惊讶,但那些老同事则早以习以为常。主编涉友范围极广,随便向董事会拨点钱便可以毫不费劲得捧回个“优秀”。
不过显然那些老同事这回是低估了这个“优秀刊物”的作用——本刊杂志连续三个月的销售量较前一个月翻了一翻。
大约就是从这时开始,我慢慢的感觉到了生活的充实。但这时候还没有充实到怀念空虚的地步。毕竟,现在的充实是建立在加薪的基础上的。
事实上销量的增加完全是读者的从众现象。我们忙了一阵子又觉得这鬼杂志社实在是没希望。虽然每天批阅的稿子多了很多,但这帮子写手不知怎么搞的,笔名一个比一个有型,写出来的东西一个没一个象样。大概这些家伙的灵感都只有四五个字,于是他们便把自己仅有的这几个字的灵感贡献给了自己的笔名。
当然,神通广大的主编是绝对有一套一套的应对措施的。经过主编的精心改良,我们的刊物的销量立刻迎来了第二春。只是我们自己是没兴趣再看我们自己搞出来的东西了,试想一本杂志有一半都充斥着有奖问答,心理测试,星座占卜,笔者访谈和各种各样的小广告。谁会冒着吃饭时遇到诸如“包皮包茎不用愁”的广告的危险看杂志?那跟在厕所里吃饭有什么区别。
可显然读者对这一半“不正经”的玩意儿是很感兴趣的。所以我们的杂志还得这样办下去,而且还有必要将“不正经”的东西的篇幅再扩张一下。照这么发展下去,没多就,大概我们的东西就只能在车站卖地下报刊的老头老奶奶手中被发现了。
不久,主编认为“笔者访谈”的主角应该是景庶风了。无奈现在的景庶风已经在圈内混得风生水起,不大可能买帐。也不知道主编从哪儿知道我和景庶风的一点交情,我只能硬着头皮尝试说动景庶风了。
不过还算顺利,景庶风如约而至。另外主编还找来了一个写手,一个叫柳英的女孩。她和景庶风在一起总让我产生金童玉女的感觉,看来我已经是非同一般的八卦了。
见到真人才真正相信景庶风真的变了,他的话语里完全不见了以前的那些羞涩和幼稚。正如他的文字一般老练,冷漠。让人和他交谈都时时感受到一股寒气和压抑,甚至还有恐惧。
他的景况好象不像一个刚二十的人。对我来说简直可以用沧桑来形容,他已经结过婚,不过现在还是单身,因为已经离了。我和他不见也不过一两年的时间而已,不清楚他的效率何以如此之高。
我问他萧陨的情况,我不清楚自己怎么打听的是萧陨而不是物啸云。
他说:“萧陨好象在打黑拳,反正是自甘堕落,不务正业。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见他了,只怕是见到他也认不出他现在的鬼样子了。”
我吃了一惊,既惊讶于萧陨的现状,更讶异于景庶风回答。从他的话里面听不出半点同情,反而更多的是不屑和鄙视。
他继续说:“不就是为了个女人吗?人家又不要他,还拿自己寻开心……”
他之后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
他看见我发呆的样子说:“你好象很关心嘛,我经常去看萧陨的比赛。偶尔也为他呐喊几声,感觉好极了,就像是在叫唤狗一样。我这儿还有他下一场比赛的票,你也去感受一下吧!”
说着他塞给我一张纸片,带着极为刺耳的冷笑离开了。我脑子里一阵眩晕。
从宋终那儿了解了一些黑市拳的常识后我才算真正知道萧陨现在所干的是怎样危险的事情。而宋终对于黑拳手的些许怜悯也首次让我觉得他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就是这样微弱的好感竟然在以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误导我跟了这家伙。
那天是宋终陪我去看拳的,我原来以为这应该是一个充满杀气的地方。但事实上除了臭气什么都没有。各个角落里都是下注的庄家,宋终说要赌一下。
他对庄家说要买萧陨赢。那人很诡异地笑了笑说:“不会吧,这不是明摆着烧钱吗。这场比赛根本就没一点悬念嘛!”
宋终看了看我,好象很尴尬的样子。最后还是买了萧陨。
我问他:“那人说的是真的吗?”
他迟钝地点了点头说:“没关系,万一爆冷那我不是赚大了吗?”他以为我是担心他下的注。
我问:“实力多少相差。”
他愣住了。好一会才说:“是不小,你那个朋友可能会出事。”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果然,一场实力悬殊的比赛。只是几分钟,萧陨就已经不支。对方还是咄咄逼人,毫不手软的样子。
我感觉自己手心全是汗,手指紧紧捏着胸针。突然萧陨一拳打空,小腹正迎着对方的膝盖。我手中胸针的针尖一滑,扎入手指,突如其来的刺痛让我闭上了眼睛。在我闭着眼睛是听见了一声沉闷而短促的叫声,睁开眼时萧陨已经腾空,随后重重摔在地上。距离他原来的位置竟然有两米以上。
萧陨像尸体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我前排猛的站起来一个人,特别熟悉的身影。
我想到前面看清楚是不是她,但拥挤的人群已经把我向外挤了。一直把挤出赛场,我不时往后看,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宋终问:“找什么?”
我说:“好象看见了一个熟人。”
他说:“是不是夏羽?”
我似乎可以确定是她了。我说:“你也看见了?”
他说:“我也不确定,不过她确实经常来这儿看拳。而且有萧陨的比赛,我都能遇见她。”
已经拥挤不堪的赛场里竟然有萧陨,他不知站起来了没有。还是到现在还没有站起来。
旁边来了两个人,景庶风和柳英。他们果然在一起了。看来我的八卦还是比较有预见性的。
景庶风说:“隋静,你真的来啦。知道什么叫堕落了吧,你也来的太是时候了,今天就是他堕落的代价。以后我不会再来这儿了,没有萧陨的赛场还着没什么值得我看的。”
柳英也跟着他表现出极度的傲慢和不友好,两个人简直是绝配。而且名副其实的“绝”。
我说:“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景庶风说:“这你都不明白,你没看见萧陨刚才的状况吗?那我清楚的告诉你,他翘了。”
他说的那么轻松!
第二天夏羽打电话给我,她的声音几近沙哑。我说:“我都知道了,萧陨死了。我昨天在现场。”
她很吃惊的样子,她说:“我离婚了。”
我说:“那你明天去不去萧陨家里?”
她没有说话,话筒里只听见她不均匀的呼吸声。安静了近两分钟,她把电话挂了。
夏羽离婚了,她分到了那个男人一半的财产,算是得偿所愿了。这意味着我们这帮死党中有多了个富婆。现在还说“我们这帮死党”未免太孩子气太不现实了。
这个电话告诉我的是,夏羽终究还是把以前的那个阴影扩大化了。而且扩大得毫无理由,甚至真正的受害者都不是我,夏羽,物啸云其中之一,而是萧陨。这未免太荒诞了。
萧陨就这么躺下去了,我始终觉得是一个梦。我常常会把不愿承认的事情归结为梦,可所有的梦都是欺骗自己一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