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川村卫生室的那些年之三:自幼培养小女儿
作品名称:花艳秦岭 作者:安子川 发布时间:2024-07-07 05:37:08 字数:4792
对中医文化的传承,一直是连国花矢志不渝的目标追求,年轻时是如此,有了孩子时更是如此。
从大女儿连秀英刚满三岁的时候,她就一心想让这个家中的长女继承祖传医术,传承连医堂的岐黄之道。可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口口相传,强行逼迫,根本不起作用。孩子对学医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且教的任何医学知识,都无心去学,有时连最基本的中药名称都记不住。
其实不是记不住,根本就不用心去记。气得连国花不是打就是骂,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就是不见效果。加之那阵子她常常不在家里,耽误了对孩子的教育,让其更加放任自流。
后来,也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距离连国花的父亲去世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年头。
也许是连国花没有从父亲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也许是大女儿连秀英的不爱学医更多地伤了她的心!随着时间的推移,让她更迫切地需要培养一位能传承连家祖传医学的继承人。
经过认真思考,她选择了她小弟的大孙子,也就是大堂侄连国堂的大儿子连小刚。
征得堂侄同意后,她专门把连小刚接到家里,就像当年父亲教她背医书医药那样,严格要求这位第一个开门弟子。
那时,连小刚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正是上小学的年龄。只要孩子放假回家,连国花就让他来家里,一边给病人看病,一边让小刚抄写“医学三字经”和各种中药材名称。谁知连小刚也是个不爱学医的孩子,连国花让他边抄写边背诵,他手上在写,嘴里在念,脑子里却常常想着玩耍的事。而且家里根本就不能来病人,一来病人,他就心不在焉,猴不静静,不是东张西望,就是听大人说话。气得连国花只好把他关在后房,让他一个人在里面抄写和背诵。
这样断断续续地学了一年,连国花一抽考,啥都不知道,跟没学一样。再一问为啥连这些最基本的“医学三字经”和中药材的名字都记不住。连小刚的回答是:“我就不喜爱学中医,偏要让我学,我记不住。”孩子的叛逆性格让连国花一点办法没有。无奈之下,也只好放弃对连小刚的培养。
可是,人走了,连国花心中的结却更加牢固,而且越结越大,让她情绪暴躁,茶饭不思。
难道连家的祖传医学在自己的手里就要中断?连国花苦苦地想了一整夜,最终她把目标锁定在自己的第二个女儿连秀明身上。
在经过近一段时间的游历行医和唐都医院坐诊之后,她下定决心回家开办卫生室。因为此时她的二女儿连秀明已经四岁多,不敢再耽误。
就这样,用了一年多时间的准备,在蜀陕公路边盖了房子;又用了一年时间,经过多方联系和申报,终于开办了“小川村卫生室”。
此时,她的第二个女儿连秀明刚刚七岁。正是当年她父亲教她学中医、背“医学三字经”和各种中药材的年龄。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上天安排。这个女儿虽然不是对学医很感兴趣,但并不排斥。给她讲,她就听;领她背,她就背;让她跟着上山采药,她就跟着,从不反驳,也不讲条件,更重要的是记忆力也如连国花小时候一样,非常好,学啥会啥,背啥都能牢牢地记在心里。
连国花一看这个女儿是块学医的材料,甚是喜欢,愈发严格管教。加之天天在卫生室,几乎和她形影不离。有事没事就给孩子又是讲,又是让背。而且看病的时候,还要让孩子坐在自己身边,看她“望闻问切”,帮她拿药装药。
在连国花看来,这就是最好的言传身教和耳濡目染。
一次,连国花因身体不适,从家里来到卫生室,已经是早上九点多钟。
当看到有三四个病人,早早地在门口站着。连国花很不好意思,急忙打开门,让病人先进屋喝口水。
自卫生室营业以来,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三个月,但她从来没来晚过,每天都是早早开门,早早做好准备,从来不会让病人在门口等她。
那天也怪,前来看病的人非常多,连国花既要忙着看病,还有给病人抓药,连歇下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往常,抓药的事全是连国花的丈夫在做,可是,今天,左等右等不见丈夫来,都上午十点多钟了,仍然不见人影。连国花有些生气,正准备忙完这个病人,回家看看。
就在这时,丈夫进来了,神色慌张地说:“孩子不见了,找了半天没找到。”
“不是和你在家里吗?咋会不见?”连国花赶紧问。
“我在家收拾屋子,准备收拾完就来这。可娃说她要到山上挖药去,我就让她不要跑远,谁知等我忙完喊她一起来这,就不见人了。”连国花的丈夫满脸都是汗。
“你都到哪里找了,就门前那座山,还能跑哪去?”
“我也不知道,喊了半天没找到。”
见连国花并不着急的样子,丈夫急了:“赶紧一起去找呀,你咋不急呢?”
“这有啥急的,都七岁了,还能丢了?”正说着,只见连秀明提着篮子从外面进来。她笑着说:“看,这不回来了?”
看到女儿灰头土脸的样子,连国花的丈夫又气又心疼:“跑哪里去了,喊你半天不吱声。”
“我就在对面的山上挖药。”连秀明说着回头指了指门口的大山。
“谁让你跑这么远,吓死爸了。”胡德顺说着上前一把夺过连秀明手中的药篮子,厉声道:“以后不准乱跑。听到了没?”
连秀明刚说了句“听到了”,连国花就赶紧制止:“好了好了,赶紧忙去吧,还有几个病人的药没抓呢。”然后,笑着对连秀明说:“以后可不敢乱跑,山上狼多。”
“把我都快吓死了,你还笑。”连国花的丈夫嗔怪道。
“山里娃,有啥不放心的。春暖花开的,孩子出去晒晒太阳不也很好吗?再说了,孩子都知道自己上山挖药,我还真没想到呢。”说着,连国花又笑着看了看女儿。
在连国花看来,女儿能不能采到药是小事,重要的是这么小的年龄,已经有了这种意识,这是最难得的。
对山里人来说,除了在山上种地养家糊口外,很大一部分收入就是靠上山采药卖药为生,连国花一家也是如此。不同的是,别人采药卖钱,他们采药治病。而且他们上山采药的时间和频次,要远远高于别人。
可以说,在他们家,有病人的时候,加班抽空采药;没病人的时候,天天上山采。如果连续好几天病人很多,药材又出现紧缺,那就只有收购别人采回来的药材了。
因此,不管对连国花夫妇来说,还是对小小年纪的连秀明来说,看病、采药,几乎成了他们生活的全部。
但不管怎样,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连国花夫妇,是绝对不会再让连秀明一人上山采药了。即便上山,也必须有大人跟着。不是母亲,就是父亲,或者是放假回来的姐姐。
父亲和姐姐还好点,每次采药,连秀明只要跟着就行,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考虑,有时还可以玩耍一会。可跟着母亲就不行了,她会一刻不停地跟着,一点都不敢开小差。母亲会不停地给她讲解中医知识:每采到一种药材,都要把这种药材从茎到连、从花到籽、从根到须讲清楚,然后,再一一介绍它的名称、生长环境和药用价值。而且,这种苦口婆心的讲解,不是一次,而是次次如此;不是只讲新药,而是新药旧药一起讲。只是在讲旧药的同时,先要考考女儿,是否忘记讲过的内容。这就给女儿一个几乎三天两头就要灌输一次中草药知识的机会。累得小女儿不止一次地偷偷给父亲说:“跟我妈采药,比跟我姐干活还累。”
但说归说,怨气归怨气,在药材的辨认和药用价值上,连秀明要比她的姐强得多。不要说每次跟父母上山采药,一些常见药材,如五贝子、五味子、柴胡、鱼腥草、白及等药材,她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而且还能熟练地说出这些药材的名称和药性。就连母亲每次看病时对病人的“望闻问切”、开药方时每种药的剂量,她也能说个八九不离十。更重要的是,这些曾目睹母亲治疗病人的过程,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次,小秀明正在帮母亲在卫生室整理晒干的药材。夏天的太阳就是毒,不一会两个人都晒得满头大汗。刚坐下准备喝口凉水,一辆从山下开来的黑色小轿车停在了卫生室的路口。
他们并没有在意,因为每天从公路边来往的车辆很多,有看病的,也有停下来歇脚的,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可是,今天,小轿车停下后,下来的中年人一直朝他们这边走,等走到跟前,连国花都没有抬头看一眼来人。
“怎么,老战友,到你家门前了也不看我一眼?”来人笑着说,同时伴有严重的咳嗽。
连国花这才抬起头。“呀,冯国安,是你呀!老战友。”她惊讶地叫了起来。
“看你不理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人。”那个叫冯国安的战友笑着说。
“咋会想到是你,也不来信说说。”连国花激动地赶紧给卫生室里请。
“自上一次你给我来信说开了家私人诊所,就想来看看,但时间不好确定,就没告诉你什么时候来。”冯国安连忙解释。
连国花急忙拿起丈夫桌上的香烟给冯国安,冯国安连连摆手说:“我现在不能抽了。”说着又连连咳嗽几下。
“咋回事?听你咳嗽,肺上问题?”连国花赶紧问。
“是的,这次找你来,就是为这个。”冯国安咳嗽几声后说:“这次来也是临时决定。从山下就开始问,走了一路问了一路,要不是在车上看见你和女儿坐着喝水,说不定就走过去了。”
“赶紧说说,你到底咋回事?”连国花焦急地看着老战友。
“没啥大事,放心吧!”说着,冯国安看了看旁边的连秀明,笑着问道:“这是你女儿吧!”
“是小女儿,大女儿都二十了,自己在外面闯荡。”连国花边介绍边对连秀明说:“快叫冯叔叔。”
连秀明很大方地叫声“冯叔叔!”便一溜烟跑出去玩了。
连国花倒了杯茶水,放在桌子上,关切地询问起这位多年未见的老战友情况。
原来,这位冯国安是甘肃省天水市秦安县人,两人一起在天水当兵,监管过铜县公检法,参加过陕北甘泉县的那次电影拍摄,有着很深的战友情。尤其是连国花在部队看过很多患有风湿性关节炎病人的事,让冯国安记忆犹新,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复员后,去新疆发展,不小心患上了肺炎。当时,年轻气盛,抵抗力强,没太在意,结果咳嗽越来越严重。曾在当地好多家医院治疗,均不见效,到现在已经发展成严重的空洞性肺炎,才想到来这里看看。
听了冯国安的话,连国花赶紧给他把脉诊断,开方抓药,并嘱咐她:“放心吧,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保证给你治好。”
就这样,她让冯国安住在家里,一边帮其治病,一边翻看各种关于肺炎的医书资料。在确认治疗办法正确的同时,又摸索这种空洞性肺炎的治疗方案,结果发现,不管使用哪种药材,白及是最基本的药材之一,而且,它最大的功效就是补肺。至于用量多少,怎么服用,则完全根据病情来决定。
于是,连国花在给冯国安开方用药的时候,一次和一次不一样,次次都根据病人的症状或加大剂量,或减轻剂量,或再加些别的辅助药材。
而在做这些工作时,准要把连秀明叫在身边,一边给她讲解每一种药材的名称和药性,一边让她记住这些草药的剂量变化,并说出变化的原因和病人症状的轻重。那不厌其烦的认真劲,让在一旁接受治疗的老战友冯国安不禁好奇地问道:“怎么,也想把小女儿培养成医生?”
“别提了,本来想培养大女儿,可人家死活不学,后来又想培养我的一个侄子,也一样,对学医没兴趣,也不上心学。没办法,只好培养小女儿。”连国花苦笑着说。
“非要让女儿学医吗?”冯国安不解。
“是的,我们连家是中医世家,到我这里已经是第七代了,总不能在我这断了根吧!”连国花认真地看着冯国安。
“那倒也是,中医文化不能没有人传承。”冯国安看了看老战友,又看了看连秀明,疑惑地问:“可孩子才七岁,你说的她能听懂吗?”
“七岁已经不小了,当年父亲逼我学中医的时候,比这年龄还小,我不也坚持了下来?”连国花笑着看了看连秀明,满有信心地说:“不过我这女儿还可以,记性好,到现在已经能背很多中药处方和药材名称。至于每种中草药的药性用剂,我知道她听不懂,但仍要坚持每天给她讲讲。尤其是每次新的药方开好后,给她讲讲和上一次不同的原因。这种灌耳音的办法让她从小有个感性认识。”
“看你这么认真地教她,将来一定是个好医生。”说着,冯国安摸摸连秀明的头,笑着鼓励:“你可要好好用功学,别辜负你母亲的希望。”
一个月后,冯国安的病情彻底痊愈,连国花的一套治疗空洞性肺炎的药方也积累了厚厚一沓。
临走的那一刻,冯国安又像回到了当兵年代,“唰”地给连国花敬了个礼,激动地说:“谢谢老战友,我真的不虚此行,就知道你能看好我这病,来日方长,感谢的话就不说了,以后多联系。”
连国花笑着拍了老战友一下,笑着说:“这么正规,以后多联系。”
夏天的秦岭山早晚是很凉爽清静的,两位老战友就在这凉风习习的公路边挥手告别,就像当年复员时的告别场景一样,所有的友谊和不舍都浓缩在久久的握手和深深的注目里,直到汽车开动还恋恋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