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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部分

作品名称:凤凰涅槃      作者:李旭      发布时间:2024-06-23 09:31:17      字数:8473

  3.30
  如果要是在地方医院,我这样的病已经不知道请医生吃过多少次饭了,主治医生的红包也早已送出。现在到了手术期,请高主任吃顿饭或送个红包,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就提到了日程上来。
  但到了北京,清客送礼都无从下手,这让我和之领确实纠结。询问了一个住过院的朋友,他告诉我他当时没有送红包,因为托了朋友,出院后请朋友和医生一起吃了顿饭。咨询另外一个在北京某医院做过手术的同学,她说送了红包,没有清客。我问他送了多少,她说主治一个,麻醉师半个。问他怎么送的,她说通过一个中介朋友。
  给高主任发了短信:
  “高主任您好!
  非常感谢您对我病情的关照,这几个月下来,深感您的宅厚仁心和情怀大义,实在是无以报答。原本想请您出来吃顿饭,好好地咨询一下我的病情,当面请教一些治疗问题,但考虑疫情状态下,怕给您增加不便。同时也看到您脚不沾地的辛勤状态,实在不忍心占用您那一点点可怜的休息时间。我非常想和您单独见见,一是想和您探讨一下病情,一是当面倾诉一下感激之情。明天下午(周四,您出诊日的时间)六点下班后,我在大楼西门等您见个面,谢谢高主任了。”
  晚上高主任回复:
  “不要客气!一定尽心尽力!努力争取做好!”
  一连三个感叹号,看得出高主任的尽职尽责。
  上午,之领给化疗内科病房发微信,告知CT报告出来了,想请刘教授评估一下,需要预约一个刘教授最近的号。一会儿病房就给与了恢复“已约2号上午刘教授门诊号。”
  3.31
  早上到肿瘤医院做核酸,之后将“检查都做完”的信息发给了高主任的助手梁湄。梁医生回信发来了《住院调查表》,内容是:
  “你好,请在每条问题下方逐条文字回答如下问题:
  请告诉患者的家庭住址,并把国务院行程码发我。
  1.患者是否有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吃啥药物控制,控制如何?有没有吃抗血小板抗凝药,降压0号?(阿司匹林,波立维,降压0号等药需要停至少1周)
  2.患者有没有其他病史?
  3.患者经常吃的药有哪些
  4.患者做过哪些手术
  5.患者有没有药物过敏史?啥药物
  6.患者平时一口气中间不停能上几楼
  7.患者病灶啥时候因为啥体检发现的
  8.患者是否有吸烟史?若有,吸烟史多少年,一天大概几支,是否已戒,已戒多长时间
  9.再次确定最近一次做胸部CT或pet-CT的时间(注意!!!【疫情防控】患者收治标准为3周内CT,7天内两次本院核酸,且第二次核酸需要在入院前48h内。)
  10.请把我院心电图报告,肺功能报告发给我
  11.外院如有petCT,支气管镜,把报告发我,住院时复印好带过来”
  填好调查表发给梁医生不久,就收到了咏华写得序《迟风原朴野旭色最高华》。看了一遍不错,立即将序编入修改稿,发给了徐老师,书稿的事好坏也就这样,下步集中精力手术,不再惦记书的事情。手术,是我目前的中心任务。
  下午五点,我两赶到了医院,等高主任见面,六点半,高主任还没有出来,我发信息,告知高主任在西门等候,高主任回信息:“谢谢您,不要等了,好好回去休息,等待手术。”
  4.1
  昨天把已做完核酸的信息反馈到了高主任助手梁大夫。今天下午梁来微信:“再约5号、7号的两次核酸。”这就是说梁医生要让我处于一种随时可以住院的核酸审核状态下。因为医院床位太紧张,很多因核酸不到位的患者只能推迟住院,如果5号7号再做两次,那么从明天开始,到9号这8天之内,就可以随时住院。对高主任、梁医生这样的安排全家人很是感动。
  之领立即网上预约肿瘤医院的核酸号,7号的核酸有号顺利预约,但5号的核酸还预约不上。后来之领想起明天要找刘教授评估化疗结果,顺便请刘教授给开一个核酸检测单不就可以了?我也恍然大悟,赶忙称赞之领聪明!
  4.2
  一早去看内科刘教授的门诊。见面后刘教授问:“你是看什么?”我说:“我第三期刚化疗完,但CT结果显示肿瘤没有一点变化,请刘教授评估一下。”刘教授在机子上找到了我的资料看了看说:“正常!”我又问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刘教授回答:“耐药。”又问:“马上就要手术了,手术后化疗怎么安排?”刘教授说:“手术后我这里最多给你再化疗一次,和原来的病房微信联系就可以了。”问:“我白细胞低,吃地榆升白片,疼痛的厉害,换点什么药?”她说:“这药还有反应?停了吧,食补。”然后就喊下一位了。
  我和之领刚离开诊室,忽然想到核酸检测单忘记开了,又返回来对刘教授说开一个核酸检测单,刘教授向对面的助手点了一下头,我以为是向我点头呢,就走了过去,助手说道:“我这儿给你开。”其实检测单都是现成的,拿一张盖上章子即可。拿了单子我们离开诊室走到走廊才发现,单子上没盖章,又折回去找助手,助手接过单子一看说:“这不是章子吗?”我和之领再仔细看去,确实有个方框印印,但调不好光线角度老眼昏花的确实看不见。老两口忙齐声说“对不起”。出来后笑着自嘲道:“不顶了,老喽!”
  从医院回到住处,收到梁医生微信,问做手术时有普通胸腔镜和达芬奇机器人胸腔镜两种辅助机器人,选择哪种?
  我们不懂,问他有何区别,梁医生怕微信说不清楚,特意打来电话,详细介绍了两者的区别:达芬奇机器人相对于普通胸腔镜,其优点是探头放大可达10倍,搜索更精细,可以找到更小的瘤体,机械臂更灵活,手术更精准,创伤面更小,术后疼痛也小。缺点是费用4.2万元,需要自理,不能报销。和儿子、三根儿商量后,一致同意,决定用达芬奇机器人。
  选择了中国一流的医院,找到了中国一流的医生,用上了世界一流的药物和设备,社会给了我能够提供的最好资源,医生给了我能够照顾的最大照顾,家人给了我能够给与的最优关爱,这病既便看不好,也应该欣慰了,到此时可以说:
  好亦欣慰,死亦欣慰,死而无憾!
  4.3(周日)
  昨天血压升高150/100,头也疼,腿也疼,还有点低烧,和上几次打过升白针的感觉如出一辙。我怀疑是因为服用“地榆升白片”的原因,但是,地榆升白片说明书上标明,没有副作用。昨天听刘教授的口吻,也不会有副作用。但我反复思考,这两天除了增加服用地榆升白片以外,没有改变任何生活和饮食习惯,心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对别人没有副作用,我也许是个例外。为了验证一下我的想法,昨天回来停止了服药。今天上午血压降到了127/85,到晚上血压没有再变化,我想应该是地榆升白片的副作用所致。明天再吃一天,如果血压再次升高,那就是地榆升白片的事了。
  手术的日子日渐临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从不能做手术,到能做手术,经历了一个十分痛苦的过程,能做手术,给了我继续与疾病抗争的勇气。因为没有扩散,化疗效果也不错,出现更好的效果也不是不可能。我脑子里一直有一个信念,只要把这个瘤子切掉,就能战胜疾病。
  但是,我对癌症还是有了解的,特别是晚期的癌症,那是很少有希望的,只不过存活期长短罢了。
  不管存活期长短,也不管手术结果如何,先把今天这一天过完。莉子今天休息,我提议一起到北海公园去看看。距第一次到北海公园,足足有40年了,人老了,就总是怀旧,我还是挺惦记北海公园变化的,今天的北海公园一定和40年前有了很大不同。
  不过40年前公园到底是什么样子,已经十分模糊了,模糊到了没有大概映像的地步,令人怀旧的其实只是那座白塔,那是我心中仅次于天安门的一座建筑。白塔的洁白,始终是那样的纯洁,那样的亲民,没有皇朝常用的那种金碧辉煌的俗气。
  远看,40年没来了,白塔没有任何变化。登上白塔,四处望去,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北京的高楼虽然多了,但在这山峰上极目,高矮没有太大的区别和感觉。只是向南望去,虽然苍劲森森的高大松柏,遮蔽了大多数的视野,但紫禁城中金黄的画栋飞甍还是透过树木的绿隙,把光彩夺目射入了我的双眼,这光彩不是凡人可以回避的了的。
  围着白塔一圈下来,试图回忆上次来时的同伴,但怎么也想不起来,40年,对人生来说很长,长到了可以忘记同伴。忘记就是虚度,说明上次来不来对我都没什么意义,上次来北海,其实是一个梦,甚至还没有梦清晰,这一辈子,做了多少这样的梦,自己真是记不起来了。今天又来了,同样还是一场梦。再过几年,我还能记得起来吗?记不起来了,越老,忘记得越快,上次40年忘记了,现在10年用不了,不,几个月后就会忘记了。
  但对历史来说,40年又实在是微不足道,比如这白塔,1000多年了,还是这样一种德行,白的白,黄的黄,风铃依旧无风不动,就这样端坐在琼岛上,四顾着京城的变化,接待着不同朝代的皇亲国戚以致今天的平民百姓。我的思绪从白塔又飘回了心里,人活着到底意义何在,早死晚死置于历史的长河中,在白塔的见证下,又有什么区别呢。
  4.4(星期一)
  早上恢复服用地榆升白片,说明书标明,每片0.1克,一天三次,一次2-4片。早上喝了3片。中午血压正常,再服3片。下午4点开始头疼,血压升至138/94。可以肯定,我服用地榆升白片有明显的血压升高和头疼副作用。说明书上“未见副作用”的结论是错误的,随即停药。
  晚上有点失眠,原因是想到了一个“死亡责任”的问题。我想到的这个“死亡责任”不是指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行为,而应承担的责任或义务,比如交通事故中的“死亡责任”。我的这个“死亡责任”是针对自己的,指的是根据自己的良知,道德规范或者法律规范,自己分内应做的事。这是一个人面临死亡的时候,必须考虑的问题。
  马上就要手术了,生命的存续有了新的希望,但是,在这样的一种大病面前,再有希望,仔细独自思考,希望还是非常的渺茫。前边是深夜的一条路,黑洞洞的走了半天,忽然发现了一支蜡烛的光亮在微风中摇曳,再往前看,依旧漆黑一团。这不象管理,不象法律,也不象写作,是自己熟悉的专业领域,某种程度上可以较为准确地预测后果。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从化疗开始,自己就进入了一种茫然无知状态,每一个环节对自己来说都有无穷的不确定性。
  比如这升白问题,也听朋友们说过,也查过一些资料,知道化疗之后白细胞会降低,需要打升白针,但不知道这升白针还有长效和短效之分。第一次打完了短效的,了解到还有长效的,就计划第二次打长效的,省的去看三次急诊。但到第二次白细胞化验结果低下来,需要打针的时候,医生却说长效的必须在化疗结束后24小时内打,自己再次错过了打长效的机会。第三次化疗开始用药的时候就向医生提出打长效升白针的要求,没想到医生说:“现在刚输完液不能打,你得明天早上去急诊打。”第二天一早赶到了急诊,医生说:“现在没必要打,过两天做常规化验,白细胞低下来再打。”终究是没有打上这长效的东西。
  下步要做手术,其中到底有多少不确定性,恐怕一般的医生也说不清,自己就更别提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至少有两类不确定性:一类是和癌症本身相关联的不确定性,一类是和手术本身相关联的不确定性。这毕竟是开肠破肚的勾当,要在肺门的血管上摘除两叶肺叶,怎能不存在风险。大出血、血栓、神经损伤、伤口不愈合、血胸、气胸……不是网上看来的,都是自己这60年来亲眼见到的亲戚朋友们经历过的手术危险。
  面临这样的局面,我自己当然要承担责任,履行自己死亡前该履行的义务,今天的日记中记录以下几条,作为我要承担的责任:
  1、如果发生意外,我的生命结束,遗体献给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肿瘤医院高主任教授所在的胸外科,供医学研究用,家人不得向医院提出任何要求,不得收取任何费用。
  2、儿子把《迟朴集》的出版任务替爸爸完成,“家祭无忘告乃翁”。
  3、家中我的所有书籍、我四十年的日记以及随机携带的移动硬盘,不要卖掉,不要送人,不要出借,严防水火,好好保存。孙子李昀泽参加工作后一并交给他。
  4、来京看病的求医日记是用手机和电脑写成的,我都复制到了移动硬盘上,儿子下载一份,如果有机会可以整理一下,看是否对其他癌患者有所帮助。
  5、死亡是个正常现象,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和出生的意义是一样的。我的亲人们,特别是之领,要看开,不要过分哀痛,我死亡后少一点哭声,多一点淡然,这样我会更开心的。
  遗体捐献后,在老家父母坟头的北边建一衣冠冢,刻碑记录原因,让我的灵魂永远陪在父母身旁。
  4.5
  
  4.6
  早上,住院部的孟医生打来电话,说今天住院。虽然这两天之领已经有所准备,但这通知还是让全家人进入了紧张的准备阶段。先是电话通知了孩子,之后又收拾了一些东西。这让我想起了1979年我第一次离家外出上学的情境。之领和莉子的忙乎和当时父母的忙乎如出一辙……
  九点到达医院,十点办完手续,我和站在住院楼门口的之领和儿子、莉子告别,当我一手拉着一个大箱子,一手拿着住院手续、核酸证明、行程卡复印件以及脸盆、尿壶之类,迈过警戒线的时候,回头我看到之领在抹眼泪。对这手术,她的担心比我还要大,除了手术过程的不确定性之外,她最担心我独自一人能否应对这么大的手术。我则相信,因为疫情,不让家人陪护,那医院一定会有不让陪护的办法和措施,绝对不会让病人遭罪的!
  进到了北楼胸外科住院部,护士告知我是3病房27床,让我在走廊里先等着,和今天住院的病人一起在这里进行登记和住院须知教育。包括做核酸、抽血、皮试、询问、签字等等。手上给套了一个蓝白相间的手环,塑料纸做成的,这就是在这里我的身份了,和养猪厂里猪耳朵上的身份牌是一样的功能。
  之后几个病人陆续被引进了病房,唯有我还等在走廊里。当我询问护士原因时,护士很客气地对我说:“您的27床的病人还没有走,等他走了,打扫干净您再进去。”然后指着一把椅子说:“坐着休息一下,好了我喊您。”然后给我夹了一根体温计说:“5分钟后把结果告诉护士站的护士。”
  这时我才切实感受到床位的紧张,每个床位都是老病人还没走,新病人已经进来了,并且都是头一天进来,第二天就手术,一部分则是上午进来,下午或者晚上就手术了。
  整整等了一个多小时,护士才喊我进病房。不愧是大医院,病房放了三张病床,还是觉得空间挺大。病床的铺盖都是新换过的,洁白的刺眼,卫生间可以洗澡,设备虽然不太新,但都很干净整洁,这样一个住院环境,令我感到欣慰,来之前我最担心就是住院环境,如果和东直门中医院那样的环境,我一个人还真应付不了。
  我刚把包放下,准备收拾一下,就进来两位穿淡蓝色工服的女士,一边告诉我东西应该放在什么地方,一边帮我收拾脸盆等杂物。开始时我以为是护士,但马上明白了,这不会是护士,而是护工。果然其中一个立即切入正题,问我顾不顾护工,我问多少钱,回答说“每天320元,并由患者为其订饭,如果不订饭,再加60-80的饭费。”
  我说我不用护工。其中一个说:“不用护工是不行的,护士的好多工作是由我们护工完成的,再说,不用护工手术出来连饭也吃不了。”我说:“我手术后要进ICU,暂时不用护工。”这时两人才离开。
  26床的病人去做手术还没有回来,28床的病人比我小几岁,也是肺癌,和我一样,安排的是明天手术。
  刚把东西收拾好,来了一个年轻的医生,告诉我就是通知我住院的孟医生,是我的管床大夫。小孟医生详细询问了病情,之后对我说:“叔叔不要有太大的顾虑,要放松心态,我们高主任的团队在全国都是一流的,比您这复杂得多的手术都做得很成功。手术之后把您安排到ICU病房,那里的条件比我们这病房更好,更有利于恢复。您有什么事就直接找我,我会尽力为您服好务。”说完还和我互留了微信。
  孟医生说话慢言细语,每句话都存满温馨,特别是开口一句“叔叔”,叫得我差点流出泪来。我的身边本应有个孩子陪伴着,但现在孤身一人,孟医生的这声“叔叔”一下子使我感到我是有亲人在身边的,我并不孤独。这才是一流医院具有的水平啊!孟医生知道患者的心理,他的几句话每一句都有减轻我对手术压力的功效,实在是太谢谢孟医生了。
  孟医生走后,护士通知,晚六点停止进食,晚十二点停止进水。手术其实已经开始了。
  晚上八点多,我给孟医生发了一条微信:
  “孟医生,不论我的手术结果如何,我和家人都会将您的深情厚谊永远铭记!真挚地谢谢您!”
  作为患者的我,这条微信是对管床大夫的感谢;作为律师的我,这条微信实际上是我要对手术后果负全责的文字意思表示。
  4.7
  早上第一件事是护士来做核酸检测。
  早饭后,来了两位穿白大褂的,询问了病情后问我:“你的手术是左肺还是右肺?”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想这应该是医生的事情,但还是用手指了指右边,医生点点头,让我脱掉上衣,露出了右肩膀,在右肩膀下,画了一个圈,在圈里写了个R,形成了法律上的一个商标标志,告诉我不要擦掉。我估计,这就是开刀的部位。
  原本上午手术,后改为晚上。依然不让喝水进食。中午时输了两袋营养液,没问是什么东西,大概是盐水、葡萄糖一类。
  今天一天,除了和家人通通电话外,就是在手机上看《粟裕大将》。这个片子很真实、很有艺术性,难得一看的优秀影视作品,可惜这种作品并不常见。我和之领专程拜谒过粟裕将军战斗过的孟良崮,还满怀激情地写过一篇散文《缅怀英雄》,发表在《华北油田文化》,后收入我的文集《迟朴集》。说是满怀激情,一点都没有夸张。站在粟裕将军墓前,看着背后整整齐齐的一排排烈士墓,没有一个人不会血脉贲张。这成百上千的烈士都非常年轻,大多数没有结婚,他们为着我们这一代人,无怨无悔地向死亡冲锋,他们用生命诠释生命,我们这些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一辈子享福在红旗下的人们,怎么能够不对生死有一种理性的认识,否则我们对不起解放我们,为我们牺牲的这些烈士们,对不起这些舍生忘死的将帅们!
  下午大约五点,护士通知收拾东西,要进手术室。不一会儿,来了一位男护工,让我脱光身子,躺在平车上,把我推了出去,这时我忽然想到了早晨猪肉店案板上退完毛后的、洁白的白条猪。
  上下了两次电梯,拐了不少弯,把我推到了一间等候室功能的房子里,转身出去了。立即就有一位医生过来,核对了基本情况,输上液体后,告诉我“等着吧。”也离开了。约二十分钟左右,把我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里有几个人在忙乎着,孟医生也来了,对我笑着说:“叔叔不要怕,放松点,手术一定会成功的!”。之后就上了手术台。
  我本来还是想着体验一下麻醉过程的,但这次没有人再说活,没有任何感觉,后面的事就不清楚了,这麻醉的过程还是没有体验到。
  听得有人在喊:“醒醒,醒醒吧,做完了。”我睁开了眼睛,灯光下有大夫走动。又一个声音:“醒来了,手术做完了,挺好的啊。”随即感觉床在动,原来我已经被挪到了平车上。我听到了平车轮子和地面的撞击声,还有明显的震动,这是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的。震动虽然不明显,但感到了头晕和恶心。
  一会儿被推到了ICU病房,在从平车向病床移动的时候,听着医护人员的相互交流:“慢点!”“小心管子!”才知道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和电线。
  移到病床上后,听着一个人说:“插上尿管!”我赶忙有气无力地说:“我尿管过敏,不能插。”声音不但低,还有点嘶哑。医生们可能是没有听见,也可能没有把我的提醒当回事,还是把尿管插到了尿道里,我大吼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等到醒来,周围已经没人了,只有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是那样的寂静和孤独。我感到了身体的疼痛,想动一动,但剧烈的疼痛立即阻止了动的念头。侧头看了看,这ICU病房和普通病房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少放了一张病床,没有盥洗和卫生间,空间显得更大一些。刚扭头看了一下房间的情况,脑袋就天旋地转,肠胃也开始翻江倒海,好在医生有先见之明,两天没有让进食进水,否则已经吐得一塌糊涂了。我想叫一下护士,告诉他头晕恶心,以及导尿管过敏,但呼叫开关电线太短,耷拉在墙上,要摁响电铃,需要坐起来转过身才行,躺着够不着,但这时我一厘米都挪动不了。我想喊一声,但声音比刚进来还要嘶哑,嗓子发干,外面的护士还以为我是在呻吟,意识不到我是在叫人。
  过了一会儿,终于来了一个护士,检查输液袋和那一堆仪器仪表,我赶快说:“头晕恶心得厉害,实在支持不住了……导尿管也不行,我过敏。”护士说:“刚手术完,都会恶心的,给你打一针止吐的吧。”说完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给打了一支侧管,我又提导尿管的事,她说:“导尿管还过敏?没听说过。”说完出去了。
  我曾经有过导尿管过敏史。护士们不听,尿道的疼痛逐渐袭来,和胸部的疼痛交织在一起,我轻轻地摸了一下,已经肿了起来,我真想哭,我尿管过敏,为什么不相信?不相信看一看就会明白,为什么看也不看?没办法,我只能忍耐。一回儿,有个护士过来验血糖,我和她说尿管过敏,她说那我问问医生吧。十几分钟后来了个医生,看了看说:“还真有这事,给他拔掉吧!”说完走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护士一下子就把管子拔掉了,这一次的疼痛和刀割一样,我又一次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被急促的杂吵声吵了醒来,睁开眼就见一屋子白大褂。屋里灯火通明,原来是旁边病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又住进来一位,这位病友说忽然看不见了,也记不起过去的事,医生问他叫什么,他说叫曹水宝(大概),再问别的就不知道了。一会儿医生把他推走做核磁去了。再回来,还是看不见,还是记不清。各种医生轮流进来问同一个问题,你叫什么?看见我看不见。几乎折腾了一个晚上。
  我这时有点明白这ICU与普通病房的不同。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危险发生,几分钟之内,这个机构就可以调动医院的一切抢救资源,特别是各科室的专家都能够及时到位,迅速展开抢救。
  而我除了输液外,护士没再给与更多的照看。尿道的疼痛一直持续着,我在等待第一次小便时的痛苦,因为二十年前我经历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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