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初露锋芒（二）

　　王局长沉稳地端起茶杯，抿口香茗，然后轻轻咳嗽一声，严肃的脸上依然保持着严肃，让人琢磨不透他对大哥发言的真实感受。
　　王局长看眼大哥，说：“继续啊，还有三个问题，你接着讲。”
　　大哥心一横，无暇顾虑今天的发言会给自己、给校长带来怎样的麻烦。“大不了不干这个官儿了，这样更好。”这一念头流星般划过大哥的脑海，大哥接下来的发言便没有了丝毫的紧张局促，就像大哥在自己的学生面前召开的一个又一个主题班会，行云流水：
　　“第三个问题，新课改的培训，缺少实战性培训和骨干教师外出培训，使教师‘教不得法’，严重阻碍着新课改的深入开展。亟需加强课堂教学的实战培训，并采取科学的方式，把受训机会还给新课改的直接实践者——一线教师，以保证一线教师能尽快科学地驾驭课堂。
　　“为应对新的课程改革的启动，有关部门，都在今年秋季开学之前，对新一届高一教师进行了一系列的培训，但当老师们面对新教材的时候，仍然无所适从，教不得法。为什么呢？对新课改满腔热情的王新红老师参加了许多不同级别的新课程培训，在谈到自己的体会时说：‘我觉得新课程的培训过于理论化，缺少最有指导意义的实战性指导。有的培训更像是教材推介会，整个培训，就是在听不同版本的教材编写组人员，对他们各自编写的新教材进行详细的介绍。’谈到培训，教师们深有感触，普遍觉得，过于理论化的培训，对课堂教学的具体操作，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王桂华老师说：‘理论的东西，我们早就懂了，新旧教材的不同，老师们通过对照，就能得出结论。老师们迫切需要的，是实战性的培训。比如，新课改特别要求实施人文课堂，要师生互动，生生互动，但具体实施到什么程度？动到什么程度？再比如，传统的课堂教学，往往只是偏重于认知领域的目标落实，关注学生是否在高考和其他的各类考试中拿到高分，而新课标，在培养目标的价值取向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具体要通过“知识与能力”、“过程与方法”、“情感态度与价值观”等三维目标来实现，但具体如何操作？特别是“情感态度与价值观”目标，大致处理到怎样的分寸才科学合理？’张思思老师则从另一个角度谈了她的看法：‘大量的选修内容，要给学生讲到什么程度？扩展到什么程度？讲浅了，影响学生水平，学生就吃了夹生饭；讲深了，时间不够用，完不成教学任务。我们需要有人给予切实的培训和指导。’
　　“显然，这些来自课改一线教师的真切感受，提醒我们，新课改中遇到的这些实践性的问题，单靠理论上的培训是根本无法解决的，必须配之以课堂观摩讨论这种实战性的培训才能解决。但是，到目前为止，这种实战性培训，实在是少得可怜！教师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显而易见，这种盲目的摸索，不可避免地要走许多弯路、废路。
　　“因此，新的课程改革，亟需培训部门强化实战性的培训。一方面，高一的教学活动不能停止，还得按部就班地进行，让老师们都走出去观摩课堂教学，是行不通的；另一方面，老师们又迫切需要接受这种实战性的培训。怎么办？老师们的见解，也许不无道理：‘将足够的培训观摩课的实况，最好有专家和老师的点评，制成光盘，发下来，由学校组织我们观摩学习，讨论领会。这种在实践中培训，在培训中提高的培训方式，也算是亡羊补牢之举了。’
　　“老师们面对新教材时，仍然感到无所适从、教不得法的第二个原因是，他们没有到先进地区实地学习的机会。目前的外出学习是，分管教学的领导，到外省市或地区考察观摩，回来后，再把组织和驾驭课堂教学的先进经验传达给教师。但是，这种提高教师水平的培训方式收效甚微。在一次教研会上，徐进老师的这番话颇值得深思：‘领导外出学习的收获再大，对先进的课堂教学的体会再深，他也不可能给我们各科教师组织一堂示范观摩课，这种间接的传达式的培训，无疑是隔了一层皮。’事实的确如此。领导外出考察、培训、观摩，学到并能用得上的，是新课改的领导、组织和管理；教师外出培训、观摩，学到并能用得上的，是新课改的课堂教学经验、模式等，两者是不能互相代替、包办的。教师是课堂教学的直接组织者和驾驭者，应该把到外地观摩、学习、提高的机会还给一线教师。也就是说，把过去那种单纯的领导外出学习变成‘领导+各科骨干教师’，两者各学所需，让骨干教师把直接的学习收获，通过回校后的课堂观摩这一主渠道，传给同组的其他教师。这样，就能保证一线教师尽快地科学地驾驭课堂。
　　“第四，九年义务教育阶段新课改的不彻底，甚至空白，使高中新课改失去了牢固的根基。亟需强化九年义务教育阶段的课程改革，并与高中的课程改革紧密相连，以保证普通高中新课改拥有牢固的基础。
　　“与以往的任何一次课程改革一样，本次高中课程改革，首先意味着学校领导和教师的教育思想、教育观念和教学方式的转变，意味着学生学习情志、学习习惯的转变。教育是一个延续性的系统工程，任何高一级的教育，都是前面低级教育阶段的延续。但九年义务教育仍然难以避免片面追求升学率，使得这一阶段的新课改并不彻底，甚至有的乡镇和学校，基本上是一片空白，这就使高中新课改失去了牢固的根基。
　　“谈到这里，我想举这样一个案例：山镇高级中学今年招收的高一新生，来自三个乡镇初中，学生的学习思维和学习习惯有着明显的差异。不少学生，在小学和初中，从来没参加过小组活动和讨论，实践操作能力很差，不敢，或者不能发表自己的观点，也没有联系生活的开放性的思维能力和思维习惯。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经历了九年义务教务阶段的课程改革，一些学生升入高中后，在数学、物理、化学这类课程的学习上，却竟然也在双眼微闭、摇头晃脑地高声背诵！学校一遍遍地强调尽快革除这种学习方法的必要性和迫切性，班主任和各科老师也在不断地努力给学生纠正，但这部分学生表达了同样的困惑和焦虑：不这样就背不上来！
　　“这种纯粹的强迫性的死记硬背，与普通高中新课改的最基本要求相去甚远，是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应试教育的典型产物。这个案例，让我们看到的是，学生在初中、小学阶段，接受的是应试教育，形成的是应试教育下的思维模式和学习习惯，升入普通高中后，要接受全新的素质教育的改造。换言之，普通高中的教师要用全新的教学方式和教育理念，去教接受了多年传统教育方式和教学理念培育出来的学生，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再从教师方面来看，本次普通高中新的课程改革，由于课程设置的原因，需要增扩教师，而高中现有的教师严重不足，于是，一批初中的教师就被选拔、充实到高中教学岗位上来了。但这部分教师，开学前，连这次新课改基本的教学理念都没接触过，教育教学思想和教学方式，停留在初中应试教育的平台上，难以适应普通高中新课程改革的需要。
　　“所以，要保证高中新课改的顺利高效进行，就不能只盯着眼前的普通高中学段的新课改，而必须继续深入强化九年义务教育阶段的课程改革，特别是那些已经‘顺利完成’和‘圆满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阶段课程改革、目前正在松口气的乡镇学校。要防止九年义务教育阶段的课程改革再反弹回应试教育的老路，要继续把九年义务教育阶段的课程改革抓牢，抓实，抓强，并与目前普通高中正在进行的新课程改革紧密相连。
　　“第五，农村高中教育硬件投入严重不足，严重束缚着新课改的顺利推行。亟需加大资金投入，完成新课改必需的基本的硬件建设，以保证普通高中的新课改尽快地落在实处。
　　“我这里还有这样一个来自新课改一线的典型案例：前几天，数学教研员到我们学校巡回指导高一数学新课改，数学老师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下面就要学到《空间几何》了，大量的课件需要演示给学生，否则，这课没法上。你说，该怎么上？’深谙学校教学设施配备情况的教研员无可奈何地回答：‘让每个学生人手一个萝卜，一把小刀，在课堂上切切看，或者一堆剪纸，一把剪刀，剪剪看。’老师又说：‘可有些图形没法切萝卜、剪纸呀！’教研员说：‘那就只有扔掉了。’
　　“这个案例，让人听来，不免觉得滑稽，但却难以觉得可笑，因为它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无奈。
　　“其实，不仅数学科遇到了这个问题，据不完全统计，仅物理、化学两科的必修模块1，就各有近二十个课件，需要直观化、形象化地展示给学生，而且这些科目的大部分课件，是无法‘切萝卜’和‘剪纸’的；此外，许多科目，还有大量的实验，需要学生通过亲自动手探究，去获取新知识，但是，教师却因为没有配套的教学设施，而只能站在三尺讲台上用手比划，用嘴描述，用粉笔书写，只能‘切萝卜’、‘剪纸板’！学校至今连最基本的多媒体教室都没有。试想，这样的新课改，到底能改到哪里去？如果不能克服一切困难，最大限度地解决这一亟需解决的难题，那么，新课改的理想再怎么完美，教师投身新课改的热情，再怎么高涨，新课改也只能是变了味儿的课改，长此以往，教师、学生涌现出来的课改热情，也会被现实条件的冷水消解殆尽。因此，这种教育硬件投入严重不足的尴尬局面，已经到了亟需打破的时候了！”
　　大哥不用讲稿的发言，深刻独到，思路清晰，条理分明，有理有据，把在场的大小领导听得目瞪口呆。虽然尽摆了困难和问题，而且有些问题，直接指向了山海县教育局和教研中心，并颇有为各高中新课改工作不力做客观上的开脱之嫌，但句句在理，条条属实，而且是任何没有深入高中新课程改革第一线的专家、学者无法感受的。
　　大哥对新课改的热切关注和透彻思考，加上特有的表达才能，在惊世骇俗之外，可能直接引起了山海县教育局领导的密切注意，从而为大哥以后的仕途增添了浓重亮丽的一笔。这当然只是我的合理推测，但是，这件事奠定了大哥在校长心目中的地位，增强了校长对山镇高级中学在不久的将来转败为胜的无比信心。
　　所以，校长没出教育局会议室的大门，就情不自禁地猛拍大哥的肩膀说：“嘿嘿！真行啊，我的刘铁！”
　　
　　回山镇高级中学的路上，校长豪情未减，对大哥关于高一新的课程改革的关注和思考，再一次给予了极高的赞赏和评价。这种赞赏和评价，是发自内心的，自然、清新而又真实，没有任何模糊和虚假的成分，就像脚底下柏油路面上间隔距离相等的一道道白色的标示线，从飞驰的面包车前面吃进去，又从后面吐出来。
　　大哥笑笑，说：“其实，没什么，我根本没打算说那么多，只是那种处境和情势，不得不说，也就顾不得别的了。你是知道的，校长，我并不是一个好出风头的人。”
　　校长由衷地说：“那是，可你也别有什么顾虑，有些话，虽然点出了教育局的被动，但看得出来，王局长、姜副局长还是很赞赏你的发言的嘛！”
　　大哥说：“别人怎么理解我，我不在乎，只要你校长理解，我就真的谢天谢地啦！”
　　校长笑而不语。
　　大哥望着笑而不语的校长，欲言又止。不过，短暂的沉默之后，大哥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再说，关于高一年级的这次课程改革，我也就是说说而已，至多是为了证明一下，作为国家启动的这一轮新的课程改革，我们的老师，我们的学校管理者，的确是关注了，而且是用心思考、探索、实践了一些东西。至于实行到什么程度，在我们现行的教育管理体制制约之下，实在是应该另当别论了。”
　　大哥如此这般的认识水平和工作理念，把大哥清醒、理性、成熟的一面，展现在校长面前，让敏锐的校长明白了，大哥不会在贯彻实施山镇高级中学高一年级新课改的道路上，偏离他的“短平快”管理理念和在这种理念指导下萌生并实施着的“高效率快节奏三餐”“课间无缝衔接管理”等举措。
　　校长原本多少有点儿压抑和担心的心胸，一下子变得空明爽朗，一如车窗外初秋的天空，高远明净，让校长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洋溢着少有的舒爽和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