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运动到来，李虎遭批

　　正当李虎准备召集街道居委会、市管会成员和农村大小队干部，开会讨论总结放开市场、放开经营的经验教训，发扬成绩，克服弱点，继续放开市场、放开经营，全面解决广大人民群众缺衣、却粮、缺菜、缺钱困难的时候，一九六六年春夏之交，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运动在全国范围内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运动的重点是批判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简称走资派。中央揪出了一大批最大的走资派，即头号走资派，并号召全国人民狠批猛打，务必把他们批倒斗臭，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全国的报纸、电台每天都在刊登播报批判走资派的文章和消息。中央以下，各省、市、县、区、乡、村，凡是带长字号的当权者，无论以前功劳多大，地位多高，统统称为走资派，都在被批判之列，无一例外。运动之大，之快，之剧烈，震动全国，震惊世界。运动发起，九州八亿百族人民都迅速行动起来，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市民罢市，农民罢耕，普通干部无心工作，纷纷参加到批判走资派的运动中来，上批头号走资派，下批本地、本单位的当权派。广场、剧院、大会堂，都成了大批判的会场，批判会可以随时随地开，任意开，并不需要任何领导审查批准。谁参加批判，谁就是伟大领袖的红卫兵，好战士，就是拥护伟大领袖的革命路线，就是革命派，是和革命人民站在一起的革命者。谁不参加批判，谁就是保皇派，就是反对伟大领袖，反对伟大领袖革命路线的反革命，就要被批判，被打倒，成为人民的敌人。
　　李虎是青龙乡的书记，一把手，自然算作走资派，在被批判之列。这天，他正在办公室考虑召开放开市场、放开经营经验总结会的问题，突然拥进一大群臂戴红袖章的青年人。李虎大惊，立即站起来，大声呵斥道：“你们要干什么？走开！不要妨碍我工作。”领头的青年说：“我们是伟大领袖的革命战士。我们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积极参加大革命运动，批判你这个青龙乡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大批判会场已经布置好了，快跟我们走，接受革命群众批判！”李虎说：“我是荣转军人，战斗英雄，青龙乡的书记，坚决拥护伟大领袖的革命路线，走社会主义道路，从来不走资本主义道路。不许你们怀疑我的革命立场，侮辱我的人格！”领头青年说：“你是否坚决拥护伟大领袖的革命路线，走社会主义道路，你自己说了不算，必须接受大革命运动的检验，接受广大革命群众的检验。带走，到会场接受批判！”立即上来十多个带红袖标的青年人，扯衣服，拽膀子，推推搡搡，把李虎带到大批判会场。
　　李虎一看，这是全乡唯一的剧场青龙剧院，平时演戏、放电影、节日开群众大会都在这里。戏台下面，黑压压挤满了中小学师生和各行各业的人民群众，足有上千人之多。两名大高个青年一人架着他的一只臂膀，把他推到戏台前，厉声呵斥道：“站好！老实点！弯下腰，低下头！”李虎哪里肯听，依然昂首挺胸站在那里。这时，又上来几名身高力大的青年人，揪着李虎的头发，按着他的脖子，强制他弯下腰低下头去，并把一块十几斤重的木牌子挂在他的脖子上，上面写着“打倒走资派李虎！”，还用红笔划了一个大大的叉。李虎几次想抬起头来，都被红卫兵按了下去。
　　青年坏头头张文闯大步走向讲台，他挥着手，大声喊叫着叫场上的群众安静下来。
　　张文闯，原名张文忠，是去年刚由市师范专科学校分配来青龙乡中学的一名青年语文教师。运动开始，学校停课，他无事可干，觉得这次运动正是个展现自己才能的好机会，就组织学生成立了造反司令部，自任司令。又觉得自己的名字张文忠有些守旧，不符合当前的形势，于是改名叫张文闯，表示自己要在大革命运动中闯荡一番。一开始，司令部的战士都是青龙中学本校的师生，随着运动迅速发展，师生走出校门，到农村和各机关单位串联，吸收新鲜血液，队伍也不断扩大，如今已发展到一千多人，成为青龙乡最大的造反派。
　　张文闯见会场安静下来，他拿出讲稿开始批判李虎。他说，李虎，是青龙乡最大的走资派。这些年，他依仗自己是转业军人，战斗英雄，当过兵，打过仗，为新中国建立有过功勋；又依仗自己是乡长、书记，有权有势，借着为人民服务、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为幌子，在全乡横行霸道，发号施令，胡作非为。他极力反对、破坏社会主义集体经济，千方百计发展私有经济，个体经济，走资本主义道路，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口说无凭，让我们用铁的事实来揭露批判李虎对社会主义，对集体经济犯下的滔天罪行。头一条，他把生产队集体的土地自作主张，分给社员做自留田，鼓励社员在自留田里种庄稼，种棉花，种蔬菜，与生产队争劳力，争肥料，抢农时，破坏集体经济，使得生产队的庄稼产量逐年减少，社员口粮逐年下降；他不检讨自己的错误，还把这一责任归罪于社会主义集体经济，其用心实在恶毒！第二条，更加恶劣，甚至是反动！他作为乡政府第一把手，不积极发展社会主义集体经济，却极力鼓吹“放开市场，放开经营”，鼓励各村生产队社员家家户户扩种蔬菜，磨豆腐、生豆芽，养鸡养鸭，养猪养羊，纺纱织布；并允许各村社员把他们自家生产的各种蔬菜、豆腐豆芽、鸡蛋鸭蛋，家禽家畜，以及各色各样的家织布，拿到市场随便销售，随便要价。这还不算，他还鼓励街道上的居民，有房有钱的，开办旅社饭店，无房少钱、有一技之长的，一早一晚，在街头巷口开设小吃摊，炸油条、糖糕，烤烧饼，蒸包子，煮各种稀饭、胡辣汤，提供给街道居民和过往行人做早晚餐，千方百计与社会主义集体经济争劳力，争技术，争市场。总之，青龙乡从农村到集镇的广大人民群众，全部被他发动起来，只要社会有需要，就有人经营，只要能赚钱，就有人干，全不考虑符不符合社会主义方向和道路。几年之间，私人生意，私人经济，像雨后野草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由于私人经营、私人经济的繁荣活跃，使得社会主义的集体经营，集体经济，集体市场，变得日渐萧条冷落。如我们乡的豆制品厂生产的豆腐豆芽，以前门庭若市，供不应求，现在有时竟卖不掉；我们的集体饭店、集体旅社，常常没人吃饭，没人住宿，厨师和管理人员无事可做；我们的供销社、食品站的生意也减少不少。街道市场这么混乱，李虎却强行规定，我们的市场管理人员不得阻止，更不得没收自由销售者的货物，还要为他们提供必要的服务，为不同货物提供不同的、更加合适的销售场地，并负责调解供销者不时发生的各种矛盾。
　　列举完李虎放开市场，放开经营，鼓励人民群众发展个体经济的种种事例，张文闯又开始做分析批判。他说，放开市场，放开经营，发展私人经济，个体经济，就是打击和破坏社会主义集体经济，发展资本主义经济，追随罪大恶极的头号走资派，坚定不移地走资本主义道路。自留田里的庄稼长得再好，产量再高，私人的蔬菜、豆腐豆芽、鸡蛋鸭蛋、家禽家畜，以及私人旅社、饭店、小吃摊生意再好，它们也是私人经济，不是集体经济，不属于社会主义的物质财富。生产队的庄稼，尽管目前产量还不够高，我们的供销社、食品站、豆制品加工厂，尽管目前供应的货物还不能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需求，但是，他们也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属于社会主义的物资财产，是社会主义的发展方向，全国人民必走的康庄大道，阳关大道，一片光明，前途无限！需要我们好好爱护她，保护她，大力扶持她，使她迅速成长，提高，壮大。因此，我们必须树立这样一种观念：宁可要社会主义的苗，不要资本主义的草。而李虎却反其道而行之，把集体的财产，集体的市场，分给私人所有，交给私人经营管理，支持发展私人经济，个体经济，破坏社会主义集体经济，走资本主义道路，他无疑和头号走资派是一丘之貉，一路货色，是青龙乡地地道道、彻头彻尾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必须坚决打倒，批倒批臭，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张文闯说到这里，突然高呼口号：“打倒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李虎！”“坚决把他批倒批臭，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全场群众也跟着呼喊起来，会场内外一片口号声，震天动地。
　　张文闯带领群众狂呼了一通口号，把群众情绪调动起来，然后他大声喊道：“把走资派李虎拉出去，游街示众！”立即上来五六个带红袖标的青年人，其中一个拿着一顶一米多高的芦苇编制的高帽子，狠狠地往李虎头上一戴。芦苇篾子刺痛了李虎的头皮，他猛地一甩头，把高帽子甩到地上。张文闯见状，大声喝道：“把他的头按住，膀子扭住，高帽子用绳子捆在他脖子上，看他还能不能甩掉？反了他了！”几个青年人立即上来，按头的按头，扭臂膀的扭臂膀，还有一个拿来一根绳子，把高帽子牢牢捆在李虎的脖子上，然后一齐把李虎推下戏台，带出剧院大门，推到大街上游街示众。剧院的群众在领队青年指挥下，陆续跟出来，紧随其后，一路上高喊着“打倒走资派李虎”的口号，浩浩荡荡，向大街繁华处走去。
　　街上的行人见游行队伍声势浩大，连忙避开，躲到街道两旁，一边观看，一边议论纷纷。有的人看了不能理解，问道：“李书记干得好好的，怎么说批斗就这么个批斗法？”旁边的人回答说：“听说，他干的事情，虽然对老百姓有好处，但不符合上边的路子，所以被批斗了。”该人又问道：“上边是什么路子呢？”旁边的人又回答说：“就是集体化道路，凡事都要由集体来干，干好干坏都是集体的，追究起来也有集体扛着，不要私人负责。集体的事情，土地也好，生意也好，凡事都不许私人单独干，因为私人单独干，只对私人有好处，对集体没有好处，所以，干再好也不许私人干，你强干了，就说你走资本主义道路，就有人追究你的责任。所以，李书记就难免要挨批斗了。”这人叹息道：“唉！看来，这国家干部也不容易干，对老百姓好了，又不符合上边的路子，符合上边的路子，又苦了老百姓。”答话人立即警告他说：“你这话可不能乱讲，要是被那伙人听见了，说你是保皇派，连你也要挨批斗的！”此人连忙说：“这话，我只跟你讲，因为咱们是好乡亲；对外边的，我守口如瓶，只字不提。”说完，左右看了看，分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