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铸锏为雪恨与仇 (2)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4-06-16 10:58:35 字数:2990
高先生说:“灶鸡子真名叫赵三元,是条烂龙!以前在顺庆一个盐帮走黑道,不晓得为啥,一只腿杆残废了,人些就喊他赵跛(音拜)子。他回来后,在乡里跍了两年,逢赶场天就去乡场上死皮赖脸混点吃喝,后来经人引路,嗨了个浑水袍哥,去年下半年进了城,帮几家烟馆收烟账……”讲到这里,他一拍柜台,“哎!反正这阵子没啥事,就给你们讲个赵跛子收烟账的龙门阵!”
“要得,要得!”林炜和当即赞同。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眼下就要同这个人打交道,多了解点情况总是有好处的!
高先生呷了一口茶水,清清嗓子,开讲:“这是去年腊月间的事了。南津关皮货店老板,叫董兴财,是个大烟鬼、啬狗子,还爱耍点横。他车转转在几个烟馆赊大烟抽,常年都要欠几百块钱的烟账,从不利利索索来个‘还’字。那天,赵跛子奉命去讨账,姓董的见是个生眼子,又是个瘦掐掐的跛跛,就耍赖皮,说,要钱没得,要命有一条!他以为这就把对方估倒了。哪晓得,赵跛子二话不说,一把抓起案桌上剔皮革的尖刀,姓董的以为他要杀人,吓得转身就跑,一扑爬摔在门坎边,脑壳遭撞懵了,不晓得该啷个办,眼泪鼻涕直往外流。这时候,却听那人骂道,格老子,你龟儿狗日的,快点爬起来!老子今天只要钱,不要命……”
“这一下,姓董的该皈依佛法(规矩、听从)把钱给了。”冯强说。
高先生把头一甩:“哪里哟!那姓董的财迷得很,要不啷个都喊他‘啬狗子’喃!他刚刚缓过气来,眼睛一转,就打躬作揖地央求,说啥子生意蚀了本,手头确实紧得很呐等等,其实是想往后拖,等放出去的印子钱多生点利。”说到这,他停下来问道,“你们猜,赵跛子是啷个做的?”
冯强抢着回答:“又拿刀子把姓董的比起!”
高先生“呵呵”一笑:“又错了!赵跛子把刀端直戳到自家那根残废脚杆上了!姓董的不晓得他啥意思,见他腿子上直冒血珠珠,赶忙问,你、你、你这是做啥子?你们说——赵跛子啷个回的?”
冯强不吭气了,林炜和笑着说:“耍痞,当赖食侯嘛。”
“你说对了!”高先生呷了一口茶,抹了抹八字胡,“他说,老子把这腿杆钻个眼眼,叫它彻底废了,你狗日的就该把老子供起了唦!他这一手,把姓董的脑壳都整大了,一想,供他一辈子,那要遭好多冤枉钱啊!便连忙说,你莫戳了,我还、我还就是嘛!”讲到这儿,他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林炜和待高先生笑完了,颇有感触地说:“看起来,歪(恶)人还得歪人医(惩治)哟!”
“就是,就是。”高先生不住点头。
同赵三元会面,是在城南嘉陵江边一个小酒馆里,酒桌摆在临江那面长廊尽头暗角处,避风、僻静而且隔音。这地方,是冯强跑了不少路最后选定的,两位当事人都很满意。
赵三元衣着邋遢,一对小而鼓突的眼睛,宽额头,尖下巴,虾公背,身瘦皮黑,的确有点灶鸡子(蟋蟀)味道。看来,他得这个绰号并不仅仅是因为“赵”“灶”二字在川北话里是同音的。
第一眼看见他,林炜和既厌恶又失望,但努力克制,不让心思浮上脸来。
互道姓名后,赵三元盯着林炜和看了一阵,咧嘴一笑:“我晓得,你肯定要来!”
“我也晓得,你肯定会来见我。”林炜和笑着回答。
“你和邓永富是仇家,结了多年的梁子,他还是你们生意上挡道的瘟神,所以你钻天觅地找他的短处,想一朝把他打趴,是不是?”赵三元收起笑纹,鬼眉鬼眼地看着林炜和。
林炜和暗暗有些吃惊。常言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来,这“灶鸡子”并不是泼皮无赖那么简单的人物,他这番话,老辣直白,铆足气势想压我一头哩!他脑子飞快转动,将有关这个人的记忆梳理了一遍,决定另开阵门,争个主动。
“呃,请问赵老兄,送给我的那封信是哪个写的?”
“嘿嘿,就是我写的。”赵三元应声回答。
林炜和大笑起来:“赵老兄,你麻咣咣嗦?你写的,会用前些年在盐帮的诨名,把各人喊成灶鸡子么?要是你写的,那你说说看,都写了些啥子?”
“这……”林炜和一连几问,把赵三元堵得说不出话,黑脸上浸出些油汗来。但他不愧是老江湖,眼珠子转了几转,立即找到转圆的说辞,“嘿,嘿嘿!是我同他说起,托他写的。”
林炜和扫了他一眼,接着说:“赵老兄,我清楚得很,你找人放风风儿出来,主要是为了一个钱字!我呢,就像你说的,我要抓姓邓的把柄,舍得出血!不过,做生意都讲个物有所值,这钱是不能白甩的,是不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一是想摸摸你和他的底盘,看你们是何等人物,拿出来的东西值不值价;二是他既然把信送给我,就算看得起我,我该当面给他道个谢。”
事情既已挑明,赵三元便直截了当:“要得!林老板,话都说到这一步,我就不绕弯弯了。”他咬咬牙,一句一顿地说道,“我在青居盐帮做了十几年,当过暗道的头目,五条路走过两条,连同埋货的窖子都可以告诉你!你看值好多钱?”
林炜和已经动心,但脸上毫无变化。他想了想,盯着赵三元问道:“赵老哥,你是哪年离开盐帮的?”
赵三元不愧是条江湖老虫,一下就明白林炜和的意思:“林老板,你这一问,包着几个问哩!不过没来头,我就挨一挨二说给你听。”他端起酒碗“咕咕”喝干,喷出一口酒气,接着说,“我是上前年回老家的。因为接连几次货都走得好,那天晚上,岳管家在大院里犒赏我们,我喝高了点,出来转到后院,恰好从门缝缝看到一个女的在洗澡,奶奶是奶奶,屁股是屁股,圆鼓鼓、白生生的——不怕你笑话,看得我架火发烧……后来才晓得,那是邓永富的小婆子。龟儿子姓邓的说臊了他的皮,喊人把我狠整一顿,左脚杆遭打残了,甩给三十块钱,就把我打发了。哼哼,狗日的想得撇脱!拿鸡巴恁么点数数儿就想了结?天底下有那么妑活的事情么?”
听到这里,林炜和正想发问,被他挥手止住:“嗨!我晓得你要问啥子。放心!他几爷子确实改了路线也换了窖的,可惜他们小看老子们了!”
“哦,你弄清他们的新路子了?”林炜和掩住兴奋,提起酒壶,给他倒满了酒。
赵三元端过酒碗喝一大口,得意地说:“那当然啰!格老子,他瞒天瞒地还瞒得过老子们么?我单凭熟悉那些沟沟岔岔就能估谙出来,何况,那里头还有我的过命兄弟哩!”
“你不怕姓邓的找你麻烦?”
“嘿嘿!除非你林老板说出去,他晓得是哪个抽的底火?就算走漏了消息,我也不怕。他手杆没得那么长,伸不到阆中来;再说,他还要同你打死人架,哪里顾得到我这边来哟!”
赵三元说明写信人后,两人很快就谈妥了。林炜和递给他一张五十大洋的银票,约定从现在起,一年为限,不管同邓家的较量是输是赢,只要消息确实,就补足两百之数,如果情况有变化,赵三元要及时递送消息。
从酒馆出来,林炜和给冯强说了大概情形,一直在走廊口子独酌望风的他嘟咙着说:“炜和哥,不瞒你,我有些想不过味——他几句话就换你两百大洋,还不晓得是真是假呢!”
林炜和笑着解释:“你莫小看这几句话,说不定就能砍掉邓永富一只脚脚哩!你想,他受了邓家的气,还遭打成残废,心里面肯定有恨,既能出气解恨又能得钱,而且没多大风险,那还不安逸么?所以,我愿赌这一把!输了,不过蚀五十块大洋;赢了呢,货庄的生意就顺当了,赚头岂止两百?恐怕要翻好几个滚哩!”
走过数不清的沟沟岔岔,翻过一道比一道高且险的山梁子,林炜和与冯强终于来到位于苍溪县北境、大巴山南麓的五龙场,再一打听,走进那个叫孙家湾的村子。那个写信人,赵三元的表弟陈子福的家,就在那里。
头天下午,他们到达苍溪县城,晚饭后一起去嘉陵江边散步。太阳已经沉下西山,江上飘浮着浅蓝色的雾气。林炜和望着暮霭中缓缓靠近码头的木船,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对冯强说道:“强子,忘了给你说,我们明天要去找的陈子福,就是当年被何鹏收买的那个曾家船帮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