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铸锏为雪恨与仇(1)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4-06-07 08:17:55 字数:3128
林炜和很早就意识到,他,以及货庄,同邓永富那帮人结下的梁子,已经是“鸡爪疯碰到死疙瘩——无解”了,或迟或早,总有那么一天,要大干一仗的。他的态度是:不怕同邓永富斗,但不轻易同他斗,要等自己实力更强以后再斗;同他斗,不单是要了结多年积下的恩怨,更是为了搬开绊脚石把生意做好做大。
他一直用这些话劝说急于泄愤复仇的弟兄们。
杨蓝花出事后,他震怒了,冲动了,不顾一切地要同邓永富硬拼一场。他说,就算整不垮他,也要在他身上捅几个眼眼剜几坨肉下来,哪怕坐几年大牢也没啥来头!
盛克勤从旁人那里得到消息后,担心他会因盛怒而行险,立即丢下身边事赶过来劝阻,让他放弃了这种鱼死网破的想法。杨蓝花从昏迷中苏醒后听说了这事,完全赞同盛大哥的意见,希望他一定要稳住自己,绝不冒失行事。他郑重地点头答应了,一再说要她放心。
从那以后,他常常冥思苦想,同时听取他人意见,斟酌再三,定下新的谋略:下功夫探查邓永富的黑道路子,搜集他们运私贩私为非作歹的证据,抽底火,彻底扳倒这龟儿子!
他把这个方略比喻为“杀手锏”。
他说,要同邓家帮几爷子斗,就得打磨好这把“锏”。
不久,刘先生因事悄悄回了一趟顺庆。林炜和去看望时,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刘爷爷。刘爷爷十分赞成,但告诫说:你莫看邓永富那一伙为人行事张扬霸道,其实凡涉及私盐烟土的事都做得非常隐秘,手段也十分厉辣。要抓到他们的把柄,搞赢他们,须得比他们精明。不但要眼睛亮、胆气足、心思细,还要把握好时机,绝不能性急莽撞。打蛇必须打在七寸上,不然就会遭蛇咬哦!
刘爷爷回去之前,把自己掌握的有关邓家的讯息给了他,特别交代,这只是一些“线头子”,有的目前还无从查起,就算能查的都查实了,光这点东西也只能让邓家碰破点皮皮,伤不了筋也动不了骨,还得想办法找点压秤的料!
林炜和牢记刘爷爷的嘱咐,丝毫不露声色,只叫王二娃设法悄悄打探。王二娃人虽年轻却机灵老成,曾老爸就夸赞过:这娃娃眼睛能观风色,嘴巴能哄雀雀,是个会办事的角色哩!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掌握的线索仍然不多,更没有一条算得上“钢鞭”的。林炜和虽然沉得住气,但也有些无奈和苦恼。
就在这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他看到了希望。
那是一个深秋雾雨的晚上,快三更时,线铺门板被轻轻敲响,一个戴斗笠披蓑衣的陌生人,问清林炜和的名字,盯着他看了一阵后,递给他一根小竹管,旋即扭身而去,消失在濛濛雨雾中。
林炜和抠掉竹管口子上的油泥,取出一个小纸卷,展开一看,上面画有一些图形、符号和文字。看着看着,林炜和的心突突跳起来,这兴许是撬开邓家黑盖子的拗棒啊!
他立即把三弟治源和赵春林找来商量,赵春林有些怀疑:“不会是邓家派人来蒙哄你的吧?”
林炜和笑笑,指着图说:“你看,这个长耳朵四只脚肚皮上有个邓字的畜牲,摆明了是指邓骚骡子。如果是他的手下,肯定会用另外的法子,万不敢这么糟蹋他。我看呐,这是他的仇家弄的!”见两人皱着眉头沉吟不语,他清了一下嗓子,继续说,“再看这里,‘阆中猫儿沟,灶鸡子’,和刘爷爷说的‘叫鶋子,阆中口音’比照,大地名相同,诨名声音相像,兴许就是一个人!机会难得呀,若是放丢了,恐怕再没得这种好事情了!”
治源知道他决心已定,问道:“二哥,你打算找哪些人去?”
“兹事体大,我亲自去!”语气十分坚定。前面那四个字,是从兴教办学的庞明钦先生那儿学来的。
“那就喊冯强、李胜,再找几个伙计一路去。”赵青林说。
“要不得!这些事只能暗中去做,晓得的人越少越好!我看有冯强就够了。这一趟,我们不光打的旗号是做生意,而且真的要谈生意,这样既不会荒废时间,还能掩人耳目。至于查访么,到了那地方,抽空悄悄去,谈好就车身,绝不在一个地方久耽搁!”
动身那天清早,林炜和正要跨出门去,被母亲叫住了。回头一看,母亲两个上眼皮都贴着一星濡湿的黄纸,不禁问道:“妈,你啷个了?”
林罗氏说:“两个眼皮子都在跳,左眼跳财右眼跳崖。老二哪,怕有啥事情哟,你一路上要当心些喔!”
林炜和一笑:“妈吔,你莫信那些名儿堂!是你各人担心多了,瞌睡没睡好引起的。眼下线铺的活路也不打紧,少纺点没关系,悃了就去睡一会儿。”说着走了出去。他是去货庄与冯强会合,坐船上蓬安、阆中,然后还要去绵阳、成都等地。
林罗氏没再说什么,儿子要出远门,说多了会让他分心的。她手把门框,一直到儿子的身影从巷子口消失,才挪动脚步回转厨房。那一整天,她都心绪不宁,纺棉线时线头老是断。这情形被细心的老三治源看出来了,走过来安慰道:“妈,你用不着担心,虽说二哥这次去的地方多,时间长,但他做事向来谨慎,又有冯强在身边;再说,邓家这段时间也没搞啥名堂,你就莫想多了。”
林罗氏抬起头,望着略显清瘦、心性温厚的儿子,问道:“老三,你二哥这回出去,真的……就只是生意上的事么?”
“妈,你为啥这么问呢?”林治源心中一动。
“唉——前晚上你们在堂屋谈事情,几次三番提到那姓邓的。你们同他又没得生意上的牵扯,为啥呢?”
“哦!二哥这回主要是去谈生意,另外嘛……顺便查一下邓家的黑路子,早迟都要见个真章,须得做些准备。”林治源清楚自己的母亲,你越是想瞒,她越是会寻根究底,一般的言辞根本哄不倒她,不如干脆说出来,免得老人家疑神疑鬼的。
“那——他啷个不多带几个人去呢?”林罗氏有些担忧。
“这话我也讲过的。可二哥说,又不是去打架,人多了反而打眼碍事。妈吔!你晓得二哥那个人,脑壳灵醒,胆大心细,结交的朋友多,这些年里,军警啦棒客呀都没把他啷个起的,邓永富凶是凶,其实同那些烂兵土匪比起来,还算不上啥子。”
林罗氏非常了解自己这个老三,生性本分,胆气不足,却有见识。经他这么一劝,心情稍好了些。
阆中是一座古城,因长期是保宁军、保宁府驻地,故又称保宁,已有两千多年历史。历代文人都夸它是“阆苑仙境、风水宝地”,唐代大画家吴道子的《三百里嘉陵江山图》称它为“嘉陵第一江山”。整座城按照风水地理“龙、砂、穴、水”四科修建,大街小巷和两边的房屋古色古香,有的是唐宋风貌,有的是明清格调。三国蜀汉时,猛将张飞在这里镇守,同魏国大将张郃大战三百回合,杀得昏天黑地、血肉横飞方才取胜。当了皇帝的结义大哥刘备封他为西乡侯;后来,因为脾气暴躁,惩罚无常,遭手下范强、张达谋害……
这些,都是“高升客栈”那个留八字胡的账房高先生说的,是他闲聊时必讲的内容,就像说评书的开场白一样。冯强是初次来这里,听得津津有味;林炜和早就听过,而且听过多次,几乎能一字不漏地背出来,不过,还是不停地点头。高先生见两个听众如此专心,不由眉飞色舞,越讲越高兴。
林炜和很小就知道有个“阆中”。那时候,他经常跟母亲到中渡口码头捡菜叶子,或是到刘爷爷测字摊边玩耍,停靠在码头上的船,大多是往来阆中的,便记住了这个名字,还听了许多关于阆中的传闻。后来,《三国演义》看了多遍,抄写了不少,账房先生说的那些张飞在阆中的故事已烂熟于心;再后来,经常到阆中做生意,对这地方更加熟悉。但是,每次来,他都从始到终一本正经,听高先生讲这些听过或者没听过的掌故。他对冯强说:“你莫小看这账房先生哦!他耳朵长得很,阆中的、川北的、甚至老远地方的消息都会传到他这里。他为人正派,和善仗义,肯给人帮忙,我来阆中办事,经常得到他的指点哩!”
果然,高先生不但知道猫儿沟和那个“灶鸡子”,而且肯定地说他现时不会在那儿,叫林炜和就在城里打听,不要去跑冤枉路。
高先生说:“灶鸡子真名叫赵三元,是条烂龙!以前在顺庆一个盐帮走黑道,不晓得为啥,一只腿杆残废了,人些就喊他赵跛(音拜)子。他回来后,在乡里跍了两年,逢赶场天就去乡场上死皮赖脸混点吃喝。后来经人引路,嗨了个浑水袍哥,去年下半年进了城,帮几家烟馆收烟账……”讲到这里,他一拍柜台,“哎!反正这阵子没啥事,就给你们讲个赵跛子收烟账的龙门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