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悲兮英魂归舞凤 (6)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4-05-27 08:15:53 字数:3116
新房里只有杨蓝花和林炜和两人。她让林炜和靠近一些,把头枕在他臂弯里,用那双大而好看的眼睛注视着他,喃喃说道:“炜和哥……我知足了……我们的事,可以带信到灵溪去,但是……我的情况……不要叫阿爸晓得。”
林炜和“嗯”了一声,点点头。他懂得她的心思,阿爸再也经不住失去亲人的痛苦了,就让他生活在找到女儿、重建家庭的快乐之中吧!她也懂得他的心性,他重诺守信,一定会替自己尽责,让阿爸感受到女儿女婿的孝心亲情,有滋有味地过好后半生。
想到这里,杨蓝花脸上现出安宁祥和的微笑。
二十天后,杨蓝花就在林炜和的怀抱里闭上了眼睛。她走得很快,一场骤然而起的高烧使她昏迷过去,再没有醒来;她走得很安详,心愿已了,虽有遗憾但也满足,人终有一死,又何必过于伤悲呢!
这之前,杨蓝花趁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叫林炜和把母亲请来,直言不讳地说了对自己后事的安排:一是葬在家族坟山里挨近兰英妹子的地方,姐妹俩做个伴;二是秘不发丧,悄悄下葬,让邓家恶人们心有畏惧,不敢轻易动作。第一点,林罗氏一口就应承了;第二点,她流着泪犹豫一阵,最终也同意了。
然而,世上的事,总会遇到一些意外或者波折。好事固然多磨,算不上好的事有时也不顺畅。杨蓝花安葬地的选择,就是这样。
那天,专门去办这事的林治源从马尿溪匆匆赶回,一见到母亲就着急地说:“妈,两个堂叔公都不答应,我再三求他们都不管用。”
林罗氏十分诧异:“为啥呢?我们该交的年奉都交了的呀!”
治源说:“五叔公说,族里早有定规,凡是成年人,必须按礼仪归山,奏丧乐、挂白幡、放鞭炮……还要孝子喊亲哭坟。”
林罗氏想了想,说:“这个……也不是做不到……”
“可是二叔公……”林治源看了看正走过来的林炜和,欲言又止。
林罗氏皱了皱眉头,问:“二叔公啷个说?”
“他说……他说……”见母亲一瞪眼,忙说下去,“他说,杨女子正式进门不到一个月,又没拜过祖坟,不能进正坟山,只能在外边找个地头……”
林罗氏越听越有气,一甩手把正纳着的鞋底“啪”地摔到地上。林炜和忙上前捡起来,安慰道:“妈,莫怄气。老辈子说得也有道理,老族有老族的规矩,他们有他们的难处嘛。”
林罗氏哭了:“那——我们,啷个对得起蓝花女子呢?”
林炜和也差点掉泪,但竭力忍住,语气坚定地说:“总有办法的!妈,你莫着急,让我好生想想。”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急忙迈步往后院走去。
杨蓝花的灵柩停放在后院拐角处一个新搭的竹棚里,四周都用篾席草帘挡住,不走到跟前就全然不知究竟。棚屋内挂着一排排青纱白布,灵柩前点着长明灯,一个大陶盆里,刚烧的纸钱冒着袅袅青烟。
陈碧云两眼红肿,蹲在陶盆边一边烧纸一边抹泪。这几天,都是她与林炜和轮流替杨蓝花守灵。院子里的人都说,这陈女子对杨姐姐硬是有情有义,兴许两人前世就是一对好姐妹哩!
林炜和走进棚屋,在陈碧云对面的草凳坐下,正考虑如何开口,就听她问道:“炜和哥,杨姐姐的阴宅地,看好了么?”林炜和摇头,她马上追问一句,“为啥呢?”林炜和便将事情原委告诉她,临了问道:“碧云,你说过,你家有一块掉边的地,是吗?”陈碧云说:“是的,就在舞风山靠燕儿窝那边坡坡上。炜和哥,你是——想把杨姐姐……”林炜和点点头,说:“租或者卖,都行。”陈碧云一下急起来:“荒滩滩一坨,说啥子租啊卖的?用就是嘛,用就是嘛!”
难题一下子解决,林炜和心里一阵激动,眼泪不知不觉就流出来了。他马上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母亲,林罗氏有些不解地问:“炜和,都是在外边,啷个不挨到公坟呢?”
林炜和说:“妈,蓝花进不了正坟山,靠在外头崖边边有啥意思?另外呀,有个事我想了好久——公坟已经没多少空地方,而林氏族人还多,我们该慢慢筹划一块自家的坟山了!那年我同刘爷爷去舞风山,路过燕儿窝的时候,他对我说,炜和呀,你不是念着要给老祖宗找块坟山地么?你看,那一片阳坡风水就不错,你今后凑起钱了,就把它买下来!”说到这里,他不禁笑了一下,“妈,你晓得不?陈碧云家那块地就在那塌,今后——我们把那周围买了,再把老辈人和兰英迁进去,蓝花不就归宗了么?你看,这多好呢!”
林罗氏流着泪听他的解释,两只手掌不停地搓来搓去,说:“蓝花女子有个安生去处,我这心窝子就没那么堵了。这是运气呢,缘分呢,还是菩萨保佑的呢?阿弥陀佛,好人终归有好报啊!”
林炜和请人看了日子,当天晚上,依照杨蓝花的嘱咐悄悄发丧下葬。大哥三弟赵春林冯强李胜黄玉祥王二娃们陪他一道送灵。王秀娟哭着说,天再黑路再远,我两娘母都该当去。起灵前,有孕在身的陈玉姑也来了,要为刚结识不久的杨家妹子送上一程。陈碧云头天就赶回去准备,第二天一直在那里帮忙张罗,灵柩到达后又接替林炜和搀扶悲痛得站不稳了的王姑姑,杨姐姐将落葬于自家土地,这让她伤痛的心得到一丝安慰。
那夜晚,天阴漠漠,无月无星,西北风从舞风山梁子吹下来,吹得坡上的松柏杂树呜呜响,掩住了林炜和与众人的哭泣与哀号,坟刚垒好,空中便飘下凉凉的雨丝,润湿了坟上的新土。老天爷也在为这可敬可爱的苗家女儿叹惋悲泣呀!
林炜和默默地肃立坟前,用心同蓝妹子说话。他说,我一定像你希望的那样去为人去生活;我一定要设法收拾邓家那帮歹人,为你为我也为其他苦主报仇雪恨!
为杨蓝花烧过“双七”后,王秀娟把林炜和叫到林罗氏面前,向母子二人表示,要带念庆离开顺庆回涪陵去。
林罗氏十分不解,问:“为啥呢?”
王秀娟说:“邓家那个孽障已经晓得我两娘母住在你们家,他那个德性你们清楚,绝不会收手的。为了护我们,把蓝花女子赔进去了,再往后还不晓得会出啥情况,不能再累赘你们祸害你们了!”说着,她忍不住哭起来。
林罗氏显出生气的样子,说:“秀娟,你说的啥话?啥子累赘呀祸害的?快莫恁么说!我们是啥关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才是正理!你莫要尽到去胡思乱想。”
王秀娟收住泪,感激中带着愧疚地说:“林大嫂,多谢你这份心意!你想,炜和他们既要做生意又要防邓家那帮人下烂药,本来就淘神费力吃苦受累,如果再分心来照顾我两娘母,人吃不消不说,还可能耽误大事。再说,出来这么久了,也想回去看看。”
“房子遭拆了,大顺也躲出去了,你们回去后啷个办呢?”林罗氏担心地问。
王秀娟说:“我们就到大顺那里去。那地方穷是穷,但如果他都过得下去,想必多两个人也活得出来。”
两个长辈对话时,林炜和一直没做声,这时才说:“王姑姑,你们离开这里避一下风头我赞成,但是到涪陵去恐怕不行。”
“为啥不行呢?”王秀娟问。其实她对回涪陵对还是不对心里也没个谱,既然林炜和说不行,便想听他怎么说。
林炜和说:“保保他们是从拘押所里逃出来的,随时都有遭抓的危险,须得和那些官兵警察躲猫猫。你们到那里去,若是遇到事情保保肯定要先顾你们,他要跑脱就难了;还有,念庆若去那里,今后在哪里上学堂呢?这就把他耽搁了嘛!”
“那……”王秀娟边听边掉泪,情况的确就是这样,回涪陵去,肯定要给大顺增添许多麻烦,他的处境也会更加艰难,但是眼下该如何是好呢?她不由抬眼望着林炜和,林炜和知道她想问啥,便把自己反复考虑过的方案说了。
林炜和说得在理,王秀娟默想了一会儿,依了他的主张。
几天后,德隆货庄两只满载货物的木船驶离小东门码头。林炜和、赵春林都亲自走这趟水,王秀娟母子就在他们所在这只船的船舱中。货船一路顺风,平安抵达重庆千厮门码头。下船后,林炜和领着王姑姑和念庆登上月台坝,经过棉花街,来到水巷子,那里有货庄设在重庆的分号。师兄曾英农热情地把他们迎进屋子,爽快地应承了看顾王秀娟母子和送念庆上学的事。曾英农和陈玉姑小时候就跟着林炜和叫王秀娟姑姑,王秀娟到顺庆后玉姑也常过林家来看望,两人更加熟络,因此王秀娟对这个安排十分满意。
林炜和在重庆逗留了三天,待王姑姑母子生活起居一应事务都安排妥贴、同曾英农商量好重庆的商务后,搭便船回到了顺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