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吓坏了

　　嗨兮，这正是一个月以来她一直在担心的紧急关头兮！她一直在指望着太白来应付这个场面，如果到时光找不到郎中的话。太白在接生方面是个行家兮。她说过她在诊疗会所经历过。可如今太白在哪里兮？她为何还没回来兮？
　　为何也没来兮？何仙姑又一次跑到窗孔去看。她仔细一听，突然觉得好像远处的战鼓声停歇了，或者，这只不过是她的想象？如果仗打得已经更远，那就意味着这场仗已更加靠近地沟，意味着？终于她看见太白沿大街匆匆走过来，于是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孔外。这时太白也抬头看见了她，何仙姑正要张嘴叫她。突然她看见太白的脸上一片惊慌，生怕她喊出可怕的事来吓坏了虞姬，便赶快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作声，然后离开窗孔。
　　“我想去打一些水来。”她俯视着虞姬那双深陷的黑眼睛，勉强微笑着说。接着她急忙出来，小心地把门关上。
　　太白气喘吁吁地坐在前院的门坎中。“他们在地沟打起来了，何仙姑妹妺！他们说司马欣的军队快打败了。嗨兮，玉皇大帝，何仙姑妹妹！要是陈胜、吴广的军队到这儿来了，咱们会如何兮？嗨兮，玉皇大帝？”
　　何仙姑一手把太白大嚷的嘴捂住：“你别嚷了，看在玉皇大帝的脸面上！”
　　“嗨兮，如果陈胜、吴广的军来了，他们会如何兮？南天门会如何兮？”
　　何仙姑极力把这个念头推到脑后，尽可能抓住当前这个更为迫切的事情。要是她还用心劲那些事情，她就会像太白那样嚎叫起来了。
　　“陈郎中兮，他何时光来？”
　　“俺压根儿没看见他，何仙姑妹妹。”
　　“若何？”
　　“他不在诊疗会所。太忙和太闲也不在。有个人跟我说，陈郎中在车棚子里，跟那些刚刚从地沟来的伤兵在一起，何仙姑妹妹。可是，我不敢到那车棚子里去了，那里尽是些快死的人，我可怕见死人晕血。”
　　“别的郎中如何兮？”
　　“天晓得，何仙姑妹妹，我几乎找不到一个郎中来看你的竹片。都像发了疯似的，他们全都在诊疗会所里忙着，有个郎中对我说，‘滚开，别到这里来打扰我们，好笑嗨，还谈何孩子的事，这里有许多人快死了。去请个女人给你帮忙兮'。后来我就到处打听风声，照你的吩咐，他们说是在地沟打仗，我就马上回来了。”
　　“你说陈郎中在大棚马场？”
　　“嗨兮，仙姑妹妹。他在大棚马场。”
　　“太白，你仔细听着。我要去找陈郎中，要你坐在虞姬身边，她叫你做何事你就做何事。你要是向她透露了哪怕一点点关于在何地土打仗的风声，我就要毫不含糊地对不住你。你也不要告诉她别的郎中都不能来。晓得不？”
　　“嗨兮，仙姑妹妹。”
　　“赶快打桶清水送到屋里去。装出愉快的气氛，用帛丝给她擦擦身。告诉她我去找陈郎中去了。”
　　“她是不是快了，何仙姑妹妹？”
　　“我不晓得。我怕就是快了兮，不过我说不准。你应当晓得的。快进去兮。”
　　何仙姑说完，从搁板上一把抓起她的宽边草帽随手扣在头上。她对着铜镜理了理几绺松散的头发，但好像并没有看见自己的影像。她心中那微微起伏和发冷的惊恐情绪在向外渗出，直至她抚摩面颊时也猛然发觉自己的手指凉了，尽管这时她身体的其余部分还在冒汗。她匆匆走出院门，来到炎热的日头光下。这是个热得令人眼花的炎炎的酷暑天，她在锒杏树街上走了不远就觉得日头穴在轰轰地跳动。她听得见远处街头有许多声音在大叫大喊，时高时低。等到她看见前面的屋子，因为她的兜都箍得太紧了，就已经开始气喘，不过她并没有放慢脚步。这时前面那片喊叫声也愈来愈响了。
　　从前面的屋子到大棚马场那段路上全是一片纷纷攘攘，像个崩塌了蚁丘似的。贱民杂种惊惶失措地在路上跑来跑去，无人照看的孩子坐在路边嚎叫。马道拥护着满载伤兵的军车和伤兵车，以及堆满行李和家具的私车。骑马的男人和女人乱糟糟地从两旁小巷里奔上锒杏树大街，向司马欣的部队驰去。杂种乙家的屋前，杂种乙拉着一匹驾辕的马站在那里，他瞪着一双骨碌碌的眼睛招呼何仙姑。
　　“何仙姑妹妹？你还没走兮，我们要动身了。家人在里面收拾行装兮。”
　　“嗨兮，去哪儿？”
　　“天晓得，嗨兮。总该有个地土。陈胜、吴广的军队马上就要来了！”他急忙往前走，连一声回话也来不及说。陈胜、吴广的军队就要到了！
　　何仙姑在阴曹地府门前停下来喘口气，让心跳稍稍缓和一些。如果再不平静一点，就一定要晕倒了。她抓住一根栓马柱，倚着它站在那里。这时她瞧见一位骑马的军官从地沟飞跑而来，于是她灵机一动，赶快跑到路边向他们挥手。
　　“嗨兮，站住！请站住！”
　　那位军官突然勒住马头，因用力过猛，那骑马竖起前腿往后退了好几步。从表情来看，军官已十分疲劳可又有极为紧迫的任务在身，不过他还是迅速地摘下了那顶破旧的草帽。
　　“有何事！”
　　“是不是陈胜、吴广的军队真的就要来了？告诉我。”
　　“我心劲如此。”
　　“你真的晓得兮？”
　　“嗨兮，仙女姐姐，我晓得。半个时辰以前指挥部收到了快报，是从地沟前线来的风声。”
　　“地沟？你确信是如此？”
　　“说谎有何用，我确信是如此。仙女姐姐。风声是司马欣传来的，他说：‘我们已经失败，正在全线退却。'”
　　“嗨兮，我的玉皇大帝！”那位军官的疲乏而黝黑的脸平静地俯视着。他重新抓起缰绳，戴上草帽。
　　“嗨兮，军官弟弟，请稍等一会。我们如何办兮？”
　　“我不好说，仙女姐姐。军队马上就要撤离皖城。
　　“撤走了，把我们留给陈胜、吴广的军队了？”
　　“恐怕就是如此。”那马经主人一刺就像弓箭般向前飞去。剩下何仙姑站在路边，双脚埋在黄黄的尘土里一动不动。
　　陈胜、吴广的军队就要来了。司马欣的军队正在撤离。陈胜、吴广的军队就要来了。何仙姑如何办兮？她往哪里跑兮？嗨兮，她不能跑。背后还有虞姬躺在床上等着生孩子兮！嗨兮，女人为何要孩子？要不是为了虞姬，她还可以带着太白和何彩云到南天门去，在那里陈胜、吴广的军队是无论如何也都找不到他们的。但是她不能带着虞姬去南天门，现在不行。嗨兮，要是她早一点，哪怕昨天就把孩子生了，那他们或许可以弄到一辆马车把她带走，把她藏在如此地土。可现在她只能找到陈郎中，叫他跟着她回家去。也许他能让孩子早些生下来。
　　她提起衣袍沿大街直往前跑。她一路念叨着：“陈胜、吴广的军队来了！陈胜、吴广的军队来了！”仿佛她在给脚步打节拍似的。大棚马场挤满了人，他们盲目地到处乱跑，同时满载伤兵的军车、伤兵车、牛车、马车也挤在一起。黎民百姓中一片震天的喧嚷像怒涛般滚滚而来。
　　接着，她看见一场极不协调的奇怪情景。大群大群的女人在她身旁急匆匆地跑着；年轻小伙子们拖着一包包的粮食；一个老头用手推车推着一袋细米粉在一路挣扎着前进。男人、女人，老人和小孩，齐国人和赵国人，无不神情紧张地匆匆跑着，跑着，拖着一包包、一袋装、一箱箱的食物，如此多的食物她已经整整一年没见过了。嗨兮，人群突然给一辆歪歪倒倒的马车让出一条通道，文弱而高雅的金星过来了。她站在她那辆四轮马车的车前，一手握着缰绳，一手举着鞭子，她头上没戴草帽，脸色苍白，一头黑色长发垂在背上，像是复仇女神般抽打着马一路奔跑。何仙心劲这是何事体，不是说她身负重伤被何彩云接回去诊疗了。如今她一只手里紧紧抓着一块肥腊肉，另一只手和双脚用力挡住堆在周围的那些箱子和口袋不让倒下来。有个干豆口袋裂开了，豆子撒到路上。何仙姑向金星尖声喊叫着，可是周围一片嘈杂把她的声音给淹没了，马车摇摇晃晃地驶了过去。
　　不晓得这究竟是何事。何仙一时摸不着头脑，后来，记起了司马欣的仓库就在前边的地土，她才晓得原来是司马欣的军队把仓库打开了，让大家在陈胜、吴广的军队来到之前尽可能去抢救一些进囗货。
　　她从人群中挤出去，走过马路那些狂热汹涌的人群，又尽快跑过一条短街，向大棚马场赶去。她穿过那些挤在一起的伤兵车和一团团的尘雾，看见郎中们和贱民杂种在忙着搬运伤兵。叩叩玉皇大帝，她很快找到了陈郎中。她走过路头，已经看得见整个大棚马场，她这时猛地站住，完全给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