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羞红
作品名称:汉楚大变局之刘邦集团 作者:老菜叶 发布时间:2024-06-02 08:55:43 字数:3187
“我们可以告诉他!叫他不要到这里来,我们可以那样告诉他。”吕雉说。
“不用麻烦你了。他走的时光由我去对他讲,我还有些别的话要对他讲兮。只要我还能说话,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他为所欲为。嗨,吕雉。要是你一向她屈服,他就会看不起你的——这个可恶的家伙就会看不起你的。我一点都不相信他。那有兔子不吃草兮,他太狡猾了——太狡猾了。他专横跋扈,自私自利到了极点,冷酷得像块冰。他的全部打算就是要利用你。等你对他没有用处的时光,到那时我才不会原谅你的。”
“我觉得他还不至于坏到那种地步。”吕雉说。
“那是因为他现在讨好你。不过,你要是经常地和他在一起,就会发现他的。嗨!吕雉,想到这个——我就会很难过。”
“嗨,反正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何采云,沒关系的。”
“没关系?如何没关系!从今以后,我再也享受不了片刻的安宁了——再也享受不了片刻安宁了。是不,吕雉……”何采云说着说着痛哭起来。
门外的夏侯听见何采云那闷住的哽咽声,还听见吕雉轻柔,深沉而温存的声音——她正非常温柔体贴地安慰那个哭泣的何采云。
他的眼睛睁得那么圆那么大,似乎能看见整个夜色。
他的耳朵几乎要从他的头颅上掉下来了。
他冻僵了,他偷偷爬回铺上。但是他觉得他的头颅好像要爆炸了似的。
夏侯坐卧不安,怎么样也困不着,他起了铺,静悄悄地穿上衣袍,又一次爬到楼上。女人们沉默了。他轻轻地下了楼,走到伙房里。然后他穿上草鞋和外袍,拿上弓箭——他不是离开这片地土。他只是拿上弓箭。他是尽量地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进十月的寒夜里。空气是静止的,星儿闪着光。银杏树似乎耸立在空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悄悄地穿过屋子,想猎到一点东西。他突然想到,他不能拉弓,不然会吓着那两个女人。于是他沿着常青树丛悄悄地游荡着,穿过一片高大古老的冬青树——一直走到树林边上。他在那里绕过了院墙。向黑暗里窥视着,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能变成黑色,像一只狗一样在黑暗里能闻气味。有一只鹏鹰正围大梓树发出缓慢忧伤的啼叫。他握着猎弓悄悄地踱着,倾听和守候着。
他站在树林边的那些大银杏树下。听见附近小山上,那些乡间的狗忽然齐声狂吠起来,周围这片地土上的狗被惊醒了,也用吠声呼应。他突然觉得在这个地土里,实在是块非常拥挤狭窄的地土。四周的景物在黑暗里也显得那么的局促。夜里显得狗太多,它们的吠声造成了一层声音的壁障,像连绵不断地交织成一片阴曹地府的篱芭,挡住了视线。因为,他觉得那只狐狸是逃不掉的,惹起来喧闹的一定是那只狐狸。
很对!干吗不去守候那只狐狸兮?它一定是嗅到这边来的。夏侯下山朝这片地土走去。这片地土旁边有几棵桑树,显得黑糊糊的一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夏侯走到长窝棚的角上蹲了下来。他晓得狐狸会来的。他仿佛觉得在阴曹地府,在这个狗群高声吠着——到处人声鼎沸的阴曹地府。在这个被无数屋子挤得满满的阴曹地府,恐怕这是最后一只狐狸了。
他坐了很久。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的大门,一丝光线射在门上,似乎是从星星上掉下来,或许是从天边照射过来的——有谁晓得兮?他坐在一根搁在角落里的木头上,把弓放在膝盖上面。桑树在劈啪地响。过了一会儿,窝棚里有只母鸡从鸡群栖息的支架上掉了下。它们嗨嗨地叫了起来,引起一阵骚动——把他惊动了。他站起来仔细地窥视着。以为是一只老鼠惹出的事,但是他感觉得出并没有动静。于是,他又坐了下来,把弓搁在膝盖上,两手捂着袖子——免得冻僵了。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不远处微微显得发白的大门,他仿佛在寒冷的深夜里嗅到了活母鸡身上热得令人作呕的浓厚气味。
接着——一条黑影,大门里出现了一条悄悄溜过来的黑影了。他把全部眼力集中着一点火花那么大,困然他看见了狐狸的黑影。狐狸肚皮贴着地面,正偷偷地溜进大门。它像蛇一样贴着地皮向前爬。夏侯看见后是对自己微微一笑,把弓举到肩上。仿佛他非常清楚会发生何事。他晓得狐狸一定会到鸡舍那扇堵着的门前去嗅一嗅,他晓得它一定会在那里静静地趴一会儿,嗅着里面的母鸡,然后它会蹿到棚屋的墙根下面梭巡徘徊——找机会溜进去。鸡舍开在一个小土坡上面。狐狸轻得像影子一样溜上土坡,蹲下用鼻子嗅着板壁。正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弓响回荡在老房子之间——整个夜晚几乎是爆裂了。但是夏侯还在敏锐地观察着。狐狸临死时不住的风动脚瓜,他连它的白肚皮的汗腺都看楚了。这时,他才走上前去。
此时此刻,到处是骚乱。母鸡拍着翅膀咯咯地大叫,唧唧嘎嘎喧闹——小马驹跳起身来狂暴地踢打。然而狐狸已经斜躺在地上,在作最后的挣扎——夏侯俯下身去嗅着它的狐臭气味。楼上传来了开窗的声音,然后是吕雉喊了起来。
“谁呀?”
“是我,”夏侯说,“是我开弓打了那只狐狸。”
“嗨!玉皇大帝,你差点儿把我们吓死了。”
“真的兮?我太抱歉了。”
“你如何会起铺的?”
“我听见狐狸在附近转悠。”
“你把它打死了兮?”
“嗨是,它在这儿。”夏侯在院子里拎起那只还带着微温的死兽。“你看得见兮?等一下。”他用火把在死狐狸的身上。他是抓住尾巴提起来的,吕雉在一片黑暗中——只看见它火红色的皮毛。白肚皮,尖下巴下面的白毛和奇怪地耷拉下来的瓜子——她不晓得说何种话好。
“它漂亮极了。”他说,“可以给你做个很好看的皮围勃。”
“我才不风流戴狐皮围勃兮。”她回答说。
“嗨是?”他说完一下子弄熄了火把。
“彩,我想你现在总该进来困觉了兮。”她说。
“我大概得困一会儿,恐怕是牛时了?”
“恐怕是牛时了?何采云!”吕雉的声音在喊道。
那天晚上吕雉又做了另一个梦,她梦见何采云死了。而她!吕雉,是哭得心都碎了。然后她还得把何采云放到棺材里去,棺材却原来是伙房里火炉边——盛放劈柴的那只粗造的木箱。它就是棺材,没有别的棺材。吕雉又痛苦又惶惑。她想找点东西垫在木箱底下,好让它软些——好盖住死去的那个可怜的悲哀的人儿。总不能叫她只穿着薄薄的白困裙,躺到那只吓人的木柴箱里去兮。所以她找呀!找呀,拣起一样兜都,又拣起另一样长袍,在梦境里那烦躁痛苦的心情中又一件一件地把它们扔开。她在梦境中怀着绝望的心情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张狐狸皮。她晓得用狐狸皮是不合适的。不应该用这张狐狸皮,可是除这张狐狸皮什么也都找不到。她只好把狐狸尾巴叠起来,把可怜的何采云的东西放在上面。再把狐狸皮拉开盖在何采云的身上——狐狸皮就像一铺扎眼的火红色被单。她哭兮!哭兮,醒来时发现泪水还从她的脸上不断地流淌下来。
早上她和何采云起铺后头一件事就是去看那只狐狸。夏侯已经把它的脚拴起来全挂在棚子里。它那可怜的尾巴倒垂着,这是一只正当壮年的公狐狸,有一身美丽厚实的冬季皮毛,颜色是美妙的金红色——从胸部到腹部逐渐变成灰色。腹部的皮毛是纯白色的。尾巴又松又大,是柔和的灰黑色——尾巴尖是纯白的。
“可怜的畜生!”何采云说,“要不是如此爱偷东西,还真有点儿叫人可怜它兮。”
吕雉没有说话。一只脚耷拉在身后,一条腿跨开去站在那里。她脸色苍白,又黑又大的眼睛注视着倒挂着的死狐狸。狐狸的肚皮像雪一样的洁白柔软。她轻轻地顺着毛皮抚摸这张肚皮,那条发着乌亮光泽的尾巴毛多而丰满,太美妙了,她也用手摸了它一下——使她颤抖了。她隔一会儿就握住那条厚实尾巴上的蓬松的毛皮,轻轻地顺毛摸着。因为美妙!机灵,厚实。如此美丽的一条尾巴!可是它死了!她噘起了嘴。眼睛变得黑幽幽的,又迷惘又无奈——然后她用手握住了狐狸的头颅。
夏侯懒散地踱了过来,何采云立刻昂然地走开了。吕雉握着狐狸的头还站在那里发呆,她对着柔细的长长的狐狸鼻子在奇怪……奇怪……奇怪,不晓得是为何缘故。她觉得它像一只鞋,或像一把抹刀。她觉得自己没法弄清这只野兽。它是一只她无法理解的,超出她认识范围之外的陌生野兽。它长着美妙的银白色髭须,像一根根冰丝一样,它的耳朵是竖起来的——里面长着毛。可是它那只长长的,像一只细长的嗨嗨一样的鼻子才有趣兮——下面还长着白得耀眼的尖牙!这牙生来是为了咬鸡的,是为了狠狠地深深地埋进活的猎物——咬呀咬——咬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