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狐狸味

　　一场梦幻，一直持续到你的箭射中目标以后才能结束。当你确实激动到了极点，当你终于进入射程内，这时——你完全用不着像射一个钵子那样地去瞄准。是你自己的意志把箭送进你的猎取对象的心口，箭飞向目标的行程就完全是你自己命运投入虎的命运的行程。它发生得象是一个极其强烈的愿望，像意志的一次最高唧唧，而不是一条凭着聪明想出来的嗨嗨。
　　夏侯的气质用他自己的话说，有点儿像他的爷爷——但也不像是一个军人，更不像是什么逮属于那个猎物的部下。他要求自己就是像年轻的猎手那样去猎取像吕雉这样的猎物，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因此他微妙地把全身合拢来，好像退缩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了，使人几乎看不见他。他还不清楚自己应该怎样着手进行察看事，况且吕雉像兔子一样多疑，因此他的外表上仍然装出一个只打算在这片地土只住半个月的愉快而有点古怪——陌生的——-小伙子的样子。
　　那天下昼，他在锯烤火用的木柴，捆来可以烧野草，可他们都不喜欢烧野草的那种气味，便便要创造夏侯那个气味的坏境。这就是夏侯的今生今世，就是时代给吕雉、何采云这个时代的显著特征。黄昏降临得很早，还在下着寒冷剌骨的雾，天已经黑得快看不见嗨嗨了。劈柴桩子旁边已经码起了一堆锯短了的木块，他还在忙着锯最后一块木头-——吕雉走了过来，顺带着把木头搬进屋里或者搬到棚子里堆起来。他干活只穿着一件唧唧，并没有嗨嗨到她。她不太情愿地，好像有羞怯似地走了过来。他看见她弯下腰去拾取劈得十分光洁的木柴，就停下了锯子。一道光焰闪电般顺着他的唧唧一直传到他的腿上。
　　“你是吕雉兮？”他如此年轻的嗓音在沉静地问道。
　　她正在垒木柴，听到这话就抬起头来。
　　“嗨兮！”她说。
　　他在昏暗中低头望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她。
　　“我早就想和你谈一件事。”他说。
　　“是兮？何事！”她说。在她的声音里出现了恐慌，但是她还能控制住自己。
　　“嗨兮！”他轻柔而微妙地拉长了声音，这声音穿透了她的心。“你猜会是何事？”
　　她直起身子——两手叉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又觉得有一般突如其来的力量在他心中燃起。“嗨兮！”他说，声音柔和得象一下轻轻的抚摸，像鸡毛轻轻地碰了一下那样不像是声音，而像是感觉。“嗨，该如何说兮？我要你嫁给我！”
　　吕雉好像不是听见，而是感觉到了他的话。她徒然费力地转过脸，好像她的全身一下子松散了似的，头微微偏向一边——沉默地站着。他似乎弯着腰在朝她隐隐约约地微笑，她觉得他的身上射出了一丝丝的小火花。于是，她突然说：“别跟我来你那套胡闹的小把戏。”
　　夏侯的全身颤抖了一下，因为他没有打中目标，他需要用一点时光来嗨定自己。于是他说话了。他的声音充满了奇妙的柔情蜜意，好像他是在不知不觉中抚摸她。“嗨兮！那可不是胡闹，绝对不是胡闹。我说的是心头话，我说的是心头话，你为何不相信我的话呢？”他的话听起来显得很委屈。但他的声音对她是起了奇妙的嗨嗨，使她觉得浑身松弛——懒散无力。她在内心的某个地土挣扎着想恢复自制力。有好一阵子她觉得自己已经被打败了——打败了——打败了。这几个字在她的心中晃来晃去，就像她马上要死了似的，她很快说话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何事。”她带着转瞬即逝的一丝藐视神气说。“简直是胡闹。我的年龄大得可以做你的娘亲。”
　　“嗨不！我当然明白我说的是何事，我明白。”他柔和地坚持说。好像他想把他的声音灌输到她的血液里去似的。“我完全明白我说的是何事，你也不是大得可以做我的娘亲，这话说得不对。而且就是那样，又有何关系呢？不论我们两人的年龄有多大，你都可以嫁给我。年龄对我有何关系？年龄对你又有何关系？这事与年龄毫无关系。”
　　等他说完这些话，她只觉得一阵晕眩。他的话说得很快——用打雷闪电的方法——他的声音似乎打在她心里一个毫无抵抗力的地土。“年龄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柔和地坚持着这句话。使她在黑暗里隐隐约约地摇晃着，她答不出话来。
　　一股狂欢的巨流腾着像火焰一样涌上了他的四肢，使他意识到他已经胜利了。“我要你嫁绐我，你彩？这为何不能嗨！”他轻柔而迅速地接着说。他在等待她的回答，在暮霭中他仿佛瞧见她周身放射出磷光。她的眼皮低垂，脸儿偏到一边，好像失去了知觉一样。她看来已经落进了他的手心，但是仍然警惕地等待着，他还不敢伸手去触摸她。
　　“说好，”他说道，“你答应嫁给我，快说好--------快说好！”他说得很温柔然而也很坚决。
　　“何奈？”她仿佛在远处悄声说着，就像一个觉得痛苦的人一样。他的声音现在变得难以想象的亲密和温柔，他紧紧地挨着她：“答应我兮。”
　　“嗨不，我不能说好。”她绝望地唧唧道。她的声音含混不清，好象处于半昏迷状态。又好象是极端的痛苦，跟一个快死的人一样。“我如何能兮？”
　　“你能好。”他温柔地说。正当她侧过脸，低着头，茫然失措地站在那儿时，他把手轻轻地搁在她的肩上头。“你能答应的，是嗨，你能的。有何使你说不能兮？你能说好，你能说好。”他无限柔情地俯下身去轻轻用嘴唇和下巴接触她的脖子。
　　“别说了！”她像发疯一样疯狂地低喊一声，跳到一边，把脸转过来冲着他喊道。“你这是何意思？”但是她一下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像她被人杀了了似的。
　　“我说的是心头话。”他又温柔又残忍地坚持道，“我要你嫁给我。我要你嫁给我。现在你该明白了兮？唧唧？你现在该明白兮，你明白兮？明白兮！”
　　“是何明白兮？”她说。
　　“明白兮的明白。”他回答。
　　“如此。”她说。“我明白你说的兮”
　　因为近来，何采云当真的生气了。
　　所以，夏侯每次对她是轻声柔气，彬彬有理——可让她觉得这简直是厚颜无耻。她连看都不想看他。她不喜欢碰上他清澈机警的眼光，不喜欢看他脸上发出的奇异光辉。不喜欢看他长着细柔髭须的面颊和他那虽然没有嗨嗨，却似乎焕发出奇妙的生命活力的皮肤。她看到他就不舒服，好似他生理存在太剌激人，太灼热了。
　　平常他们晚饭后总是安安静静地度过晚上。夏侯很少到这片地土以外的地土去，他在这个时光常常读竹片。他喜欢读竹片，不过要在他高兴的时光才读。也就是说，只要读开了头，就能专心地读下去。然而他总是懒得开头。他常常在黑夜里独自地到户外去，沿着篱芭散散步。他对黑夜有一种猴子似的奇怪本能，喜欢到处游荡，特别倾听着荒野上的那些声响。
　　像爷爷那样聪明的夏侯，对荒野上空的声音仿佛是听懂了，所以他再也不敢呆在荒野那儿。还是回到了屋里，两腿劈开坐了下来，埋头读起了竹片中的文字。他一头黑色的长发往两边梳开去，像一顶厚厚的便帽盖在头上。他身上仍然只穿着兜都，在灯下向前俯着身子，两只膝盖叉得很开，手里拿着竹片，全神贯注在读竹片这件颇为艰巨的事情上。使得何采云这个女人变得有点象野游者的地土。自然而然的，她对这一点不是一般的反感。
　　因为地面上铺的是本地出的竹板。火炉是用时髦的绿色石头砌的，笛子的套子打开了，上面放着谱好的曲子，她很会敲锣打鼓。墙上挂着吕雉画的鹦鹉和困莲，何况屋里木柴在火炉中烧得亮响。厚厚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所有的门都紧紧地关着。而屋子外面的锒杏树在风中不住地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使这间屋子显得实在是舒适——它又雅致又可风流。她讨厌那个高大粗壮，长腿的小伙子。他正伸出穿着短裤的长腿直挺挺地坐在那里，两只扣着兜都的手腕又粗又红。他隔一会儿就翻一遍竹片。同时，他还不断敏锐地瞅一下火炉，拨弄一下木柴，然后又沉醉到旁若无人——专心读竹片的境界里。
　　吕雉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她要做的活儿。她在仔细地做着，很是专心。似乎她的身旁没有任何人。实际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这种装模作样，也是眼下最好的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