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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理性与非理性

作品名称:高级中学      作者:溪水常流      发布时间:2024-05-28 12:12:05      字数:4622

  第二天睡午觉的时候,二哥情真意切,突然冒出一句:“校长真不简单。”
  我心不在焉地问:“何以见得?”
  二哥一脸的神奇与得意,说:“自己体会吧。”
  后来我们才知道,校长在教研会之后,把二哥叫到他的“官房”,说:“你那本书卖出了多少?”
  二哥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糟了!鼓动学生买书的事暴露了。
  二哥心里发虚,嗫嚅半天,说:“还剩一多半……”
  校长笑笑,温和地说:“那天,我态度不好,我想你能够理解,恐怕你将来站在我这个位置上也得那么做。说句心里话,张斌,从个人感情上来讲,我很佩服你的才智。据我所知,在山海县这个近六十万人口的地盘上,还没有人出过文学作品集。”
  二哥诚惶诚恐,不敢正视校长,心里犯起了嘀咕:校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该不会是先扬后抑吧?
  就听校长温和的声音又敲击着耳鼓,柔和的春风一般:“事情也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这样吧,你送六十本到学校图书室吧,再去弄个正规发票,价格嘛,就按书上的实际标价吧。发票开出来之后,过来签字,然后到财务科领款。”
  二哥心房震颤,这一刻,如果校长需要,为校长肝脑涂地的冲动都有。
  二哥抑制着激动,嗫嚅半天,才说:“校长啊,我……没地儿弄正规发票哪……”
  “没有正规发票,下不了账啊,张斌。你知道的,学校购买这种书,是作为固定资产必须入账的。”校长沉思片刻,“这样吧,我找找书店,看能不能搭他们个车。”
  这一刻,用“心花怒放”来形容二哥的心情,简直是对中国语言文字的表现力的一个极大的嘲讽。
  二哥哽咽半天,说:“我……校长,我……一定拼尽全力,干好工作!”
  在这里,我觉得有必要交待一下:这些日子,二哥一边为《未来星球》的推销焦头烂额地奔波操劳,一边拼命创作通俗文学作品。因为他听说往全国各地的通俗文学刊物上投寄通俗类作品,比如传奇、畸形恋、凶杀、侦破之类的稿子,命中率高,稿费多,而且无需包销书。有一天,二哥无意当中在网上看到了一些通俗文学和生活纪实类杂志的征稿函和稿费标准,竟然把两片玻璃圈儿后面的凸眼球瞪得就像两只4.5W的手灯泡,兴奋得大叫:“哇塞哇塞!哇塞!在《知音》上发一篇稿子,稿费竟然千字一千两银子耶!高的每篇能达到万元以上呀!《家庭》的稿费也能达到千字七八百两银子!”二哥特意邮购了一本厚厚的《投稿指南》,上面收集了全国两三千家报刊杂志的名址和稿费标准。二哥兴奋得好几宿没睡得着觉,之后就开始了倾心聚力的通俗文学创作。
  二哥的计划是,用最短的时间打开局面,先把《未来星球》滞销造成的经济损失补回来,然后再冲进通俗文学的殿堂,大捞一把。
  二哥说,他并不是为了扬名,仅仅是捞钱而已。
  在那段时间里,以二哥的兴奋状态,让他去参加奥运会应该能有超常的发挥,但却不用担心被组委会检测出服用了兴奋剂。
  可是,二哥在拼命创作了一段时间之后,并没有一部作品挤身中国当代通俗文学作品之林林总总的期刊。二哥这才终于清醒地意识到,全国的通俗文学创作队伍之庞大和开天劈地打江山之艰难,但二哥豪情不减,一如既往地狂奔在通俗文学创作的大道上。
  谁也没想到,这次校长这一超凡脱俗的举动,轻而易举地就改变了二哥在本学期剩下的将近两个月时间里的勃勃雄心和生活轨迹。
  那天,从校长室回来的二哥很庄重很绅士,说:“教高三不同于教高一高二。教高一高二,你万一有点儿闪失,学生还能在高三踩着好老师的肩膀爬上去;可高三要是给人家耽误了,就没有救了,学生再付出复读一两年的沉重代价,恐怕都没用了。”
  二哥一本正经地说出上面的话,好像以前他从没认识到这个哲理一样。可是,即便二哥此时说出来,我们仍然觉得,二哥还算有理性。
  
  我们认为,没有理性的是五弟李小米。
  这天深更半夜,五弟哼着小曲回到宿舍,拉亮电灯后,故意弄出巨大的声响,把我、二哥和老乐弄醒,五弟得意洋洋地喊:“嘿嘿嘿……我又有了一个对象,而且是个处女!”
  五弟失恋后一直在痛苦的日子里浸泡,现在突然兴致勃勃地当众宣布他又有了一个对象,并且已经知道是个处女,足见这件事在五弟的恋爱甚至可以说是婚姻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划时代的意义。所以,我和二哥就没有了丝毫的酣梦被搅的愠怒,代之以异口同声的询问:“哪一个?”
  五弟说:“对不起了,暂时不能告诉你们,慢慢地,你们就知道了。”
  五弟忽然变得一半话里一半话外的,让我们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成熟了,还是故作深沉,还是在痴人说梦,可不管怎么说,单纯从五弟又搞到了一个处女作对象这件事上看,说五弟没有理性,那是我们精神空虚后的信口雌黄,我们说五弟没有理性,是因为没过多久,我们就发现,原来五弟又搞的这个处女对象,竟然是山镇初级中学刚辍学的肖思雨!
  二哥说:“你神经病呀小五,她要是没辍学,还是个初中生呢!你这叫利用职业之便耍流氓!”
  五弟愤愤然,说:“什么耍流氓?我们是自愿的,而且是她主动看上我、多次抱住我的,你懂不懂?”
  我很庄重、很严肃地说:“五弟,即便是她主动投怀送抱,你也不应该,你是老师啊!”
  五弟就很激动,说:“老师怎么啦?老师不也照样要恋爱、要结婚、要生孩子?老师不也照样被人家看够了、玩儿够了、然后被一脚踹进茅坑里?”
  五弟愤愤然,推门离去,忽然又探回头,理直气壮地送回一句:“再说了,思雨上学晚,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她也不是在校学生了,是社、会、青、年!”
  五弟把“社会青年”四个字顿开了说,足见其理直气壮和自以为是稳固如巍巍泰山,达到了无可撼动的地步。
  我对二哥说:“完了,小米没有理性啦!”
  
  五弟暂新的恋爱生活中再也没有了我们哥儿几个的嬉闹和祝福。我们对五弟和肖思雨恋爱的经过、特别是五弟把肖思雨检验出是个处女的过程没有任何兴趣,这使五弟陷入了另一种孤独之中,五弟便变本加厉地用他和肖思雨的功课来填补这份孤独。
  大哥做了五弟无数次的工作,但都没有奏效。我天真地认为,导致五弟把大哥的话当作了过耳东风的原因,是大哥比五弟大了整整十岁,存在一定的代沟;更重要的是,大哥有家室,尤其有个贤惠善良、对大哥百般理解和支持的妻子,这让身陷失恋痛苦深渊里的五弟骨子里对大哥有种“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的抵触;换作我来做做五弟的思想工作,或许效果就会大不一样。
  所以,在宿舍里只有我和五弟的时候,我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说服五弟悬崖勒马。
  我说:“小米啊,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得考虑后果。”
  五弟一脸的无所谓,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多和四哥一样辞职。现在这世道,哪里还不能混碗饭吃?再说了,我是在和社会青年、和成年人谈恋爱,师德尊严根本搭不上边儿,学校有什么资格和理由横加干涉?”
  我说:“问题恐怕没你想象的这么简单啊,小米。恐怕你会有摆脱不掉的麻烦,比如,一旦事情暴露了,流言蜚语很容易满天飞,到那个时候,传来传去,恐怕就不是你在和社会青年谈恋爱了,而是在跟初级中学的学生谈恋爱。”
  “爱咋传咋传!我问心无愧,也不怕他们来调查。”
  “还有啊,我听说,这个肖思雨的家长,是县城一个建筑公司的经理,蛮横,对女儿的婚事很是挑剔,他能不能容忍你……还有啊,你能对肖思雨将来的一切负责吗?如果你真有辞职的那一天,你具不具备干个体的能力和条件?因为,我觉得,你和小波的气质不一样……”
  我怕我的肺腑之言被五弟打断,只能一口气把想说的话择其精要地泼出来,但我的苦心还是打了水漂儿,准确地说,还算不上打了水漂儿,因为水漂儿有涟漪,可我的话在五弟心的水面上竟然一丝涟漪都没有掀起来。
  五弟对他的处女对象肖思雨一往情深又一如既往,结果在不长时间就闹得山镇高级中学和整个山镇都沸沸扬扬,而且如我所言,传言传到最后,省却了“肖思雨已经辍学、已经成年”,直接变成了五弟在和山镇初级中学一个女学生谈恋爱!
  校长单独找五弟谈过话,具体情节我们不得而知,在之后的全校教师会上,校长把正确处理两性关系的问题作为一个重要话题,铺展开来。校长开始把讲话的调子处理得很低,可说着说着就把握不住了,校长用从来没有过的、鼓胀着义愤的高嗓音说:
  “请各位千万不要忘了,老师就是爹,未成年的女孩儿就是闺女,再怎么改革开放,也不能乱了辈分!否则,老百姓是要骂娘的!”
  其实,校长清楚,肖思雨已经辍学,而且已经是成年人,他这句火力十足的警告,明显含有告诫全体男教师不得跟未成年的女孩儿谈情说爱的意味儿。
  校长把水杯往桌上一顿,几百元的水杯一下子就支离破碎,成为五弟第二次甜蜜爱情的牺牲品。可见,校长的满腔怒火一如爆裂前的水杯。
  五弟对校长的态度愤愤不平。
  五弟怒气冲冲回到办公室,当着我们的面,摔了课本和备课本,说:“校长虽然没点名,但分明是有明确的指向,惹我火了,大不了我也辞职,让校长第二次体会体会半道儿没有教师的滋味儿!”
  我们知道,五弟没有四弟那份胆量,但不知道五弟能不能对自己的恋爱行为有所收敛。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五弟时常烦躁又郁郁寡欢。
  本来,五弟的第二次“爱情”一开始就不可能和第一次爱情那样放荡不羁,自由浪漫,因为五弟从一开始就有一种难以抚去的心理压力,虽然五弟没有勇气承认这份心理压力,再加上我们哥儿几个的冷淡态度,自然就使得五弟和肖思雨的谈情说爱是在带着镣铐跳舞。
  在爱情上,五弟是百分之百的实用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五弟的这种性格,决定了五弟对过去和葛玲老师的那段岁月流连忘返。或许,五弟在和肖思雨“做作业”的时候也在想着葛玲老师,甚至把肖思雨就当作了葛玲老师。而无论在心理上还是经验上,肖思雨都不可能和葛玲老师相提并论。所以,五弟的第二次爱情至多是心灵被严重伤害后的一种宣泄。这种宣泄原本就是没有理性的,而校长的一番个别谈话和公开批评,无疑让这种没有理性的爱情变得更加地杂乱无章。
  二哥说:“没有理性的‘作业’,一定是杂乱无章的,而杂乱无章的作业,肯定迟早会出现差错。”
  我说:“那不见得,你没看见五弟基本上不和肖思雨单独接触了?而且,晚上,五弟好像基本上再没和肖思雨单独相处过。”
  二哥说:“这就是出差错的前兆。”
  五弟的爱情境况竟然真的不幸被二哥言中。
  除了上课和正常的吃喝拉撒睡以外,五弟基本上做到了闭门不出。办公室是五弟消磨时光的永恒的场所,五弟常常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坐就是大半天。
  五弟的这种状态和以往在痛苦的岁月里执著地浸泡有着截然的不同。粗略地看,五弟总是呈现着沉思的样子,可是仔细看,就不难发现,五弟总是眼盯着对面墙壁的某个部位发呆,五弟一动不动地盯着,呆着,然后就会没有规律地“哧”的一声笑出来,接下来,又开始了下一轮的重复动作。
  我们知道,可怜的五弟精神出现了问题。
  
  校长听了马眼老教研组长的汇报,半信半疑,说:“不会吧?”
  马眼老师激动起来,风干橘子皮般的脸上泛着少有的红晕,说:“校长,你去看看、亲自去看看吧,我们不是心理医生,更不是精神分裂症鉴定专家,但这点常识还多少懂点儿。如果不及时采取措施,比如,让他休息治疗,恐怕……”
  校长立即紧张起来,从心底冒出一股燥热。
  校长拍着脑门,说:“你别吓唬我好不好,马眼老师?问题还不至于你说的这么严重吧?”
  马眼老师说:“什么不至于我说的这么严重啊?当你觉得那么严重的时候,恐怕什么都晚了!”
  马眼老师忍不住冲动和激动,仿佛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不公正的待遇一般,竟然忽地站起来,冲出“官房”。
  那扇无辜的房门原本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站在它最大限度地敞开的位置,却被马眼老师顺手拽过来,重重地摔在门框上。随着一声巨响,震波荡漾开来,波及了校长,迫使校长也不由得一震。
  这一失去理智的举动,在“也对定理”主导下的马眼老师的从教生涯里,还是第一次。
  校长透过窗玻璃,望着匆匆而去的马眼老师,不由得耸耸肩,心里骂道:“娘希匹!幸亏不是发生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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