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重心转移

　　大哥前脚迈出校长的官房，校长的手机就欢快地唱起来。
　　马经理在那边问：“在哪儿啊，校长哥哥？”
　　校长答：“在学校。”
　　马经理又问：“忙活什么？”
　　校长打着哈哈，说：“给你工作。”
　　马经理说：“屁！还不知道在给谁工作呢！”
　　校长一本正经起来，仿佛马经理就在眼前，说：“我可跟你说啊马经理，没有共产党，能有你的今天？你不感恩党也就算了，别把党骂得这么难听，好不好？”
　　马经理愣怔，片刻，也变得正经起来，说：“好好好！校长哥哥，你批评得对，小弟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说吧，什么事？”
　　“噢，没有什么事，校长哥哥啊，怎么这些日子不出来聚聚？小弟可想死你啦！”马经理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常态。
　　校长鼻子里吭一声，说：“别绕弯子啦，你那几根花花肠子、弯弯肚儿，我还理得出，说吧，到底什么事？”
　　马经理哈哈大笑，说：“你看大哥，还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你怎么这么了解小弟哪？我这就过去。”
　　
　　马经理推开校长“官房”的门就嚷嚷：“校长哥，山镇高级中学这新建的大花园这么风光，剩的八万块你得赶紧给我。”
　　校长笑笑，说：“瞎得了你的八万块钱？用得着这么没猴急？”
　　马经理说：“那当然，你小弟什么毛病都没有，就是见不着钱就心慌，就头痛，就睡不着觉。”
　　校长收了笑容，一本正经起来，说：“老马，你再等两天吧。眼下，我的账面上没那么多钱……等这几天我去局长那里再要点儿，局长批了钱，我立马打给你，敢保不过夜。”
　　马经理急了，挠一下耳朵，说：“糊弄谁呀我的校长大哥？谁不知道啊，你这不冒烟的土财主，每年光收的高一新生的择校费就四五十万。”
　　校长说：“你说的不假，可我光建个花园？我这么大个摊子，吃喝拉散睡，前勤后勤，各种各样的费用，你知道我支棱一天就得支出多少钱？”
　　马经理嬉皮笑脸，说：“这个我不管，反正你得赶紧结了我的工程款，否则，我没有钱发工人的工资，这就等于自己砸了自己的饭碗。”
　　校长说：“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无赖？”
　　马经理哈哈大笑，说：“你不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校长说：“我结了你的工程款，可你也得帮我个忙，借我两万块，我急用。”说着，就刷刷刷地开出借条，丢到马经理面前。
　　马经理面露难色，又不好拒绝，嘟囔道：“大哥，你成了十足的商人啦……”
　　校长剜马经理一眼，说：“还不是跟你学的？”
　　
　　第二天，马经理一头拱进校长的官房，把两万元甩给校长，不阴不阳地说：“你该不是拿去包养女人吧？”
　　校长咂巴着嘴，说：“我即便有这个心，可有这个能力吗？比得上你们这些款爷？”
　　马经理说：“那可不一定。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舀，不是？你没听说耷拉耳朵的猪吃东西吗？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哪！我可告诉你，你如果用我背着老婆捣鼓出来的钱，去包养女人，那可是真正的伤天害理啊。”
　　校长笑而不答。
　　马经理说：“今儿得你请客。”
　　校长说：“你是款爷，哪里听说款爷不请客、反要穷人请客的道理？”
　　马经理伸直脖子，懒洋洋的样子，说：“不跟你耍嘴皮子了，反正花的不是你腰包里的钱，我这就去招呼人。”说着，就走向官房门口。
　　校长叫住马经理。
　　马经理回身，揶揄道：“校长大哥，你这么大个校长，该不会吝啬得连顿小酒的钱都不想出吧？”
　　校长几步窜到马经理跟前，盯着一脸蒙圈的马经理，点点头。等马经理油光粉亮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忽然嘿嘿笑了，拍着马经理的老虎背，说：“十足的商人啊！”
　　
　　马经理前脚刚走，校长就兴致勃勃地亲自驾驶着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直奔县城幸福小区，把借马经理的两万块钱送到徐小姐手里，又马不停蹄，出徐小姐意料地兴致勃勃地返回山镇高级中学，然后，兴致勃勃地坐在了我们语文教研组周末例会的现场。
　　校长来山镇高级中学不久就定了一个“教研组周末例会”制度，安排在学校的周工作例会之后，主要内容是业务研究。
　　在我们的印象里，校长只是个在宏观上出谋划策的人，具体的落实工作则完全交由教务主任去办。校长的这种做法，符合常规的领导规则，但前提必须是教务主任能担当起这些工作重任。
　　校长履职山镇高级中学之后，除了那次参加了我们语文教研组的例会，并让我们知道了大哥是校长的知己，从来再没光顾过任何教研组、参加过什么教研例会，正如他从没深入课堂听过一节课一样，我们的教研例会就一直开得稀里糊涂，这就可以看出教务主任的工作责任心和工作能力了。
　　校长的床头案边堆放着大量的关于历代帝王将相的书籍。校长这一举动绝没有丝毫的附庸风雅的意味儿，校长除了社交应酬，把他的时间都花在这些书籍身上了。所以，校长对历朝帝王将相的研究颇有深度，这从他和我们的闲谈中可以得到极具说服力的证明。校长对秦始皇、唐太宗、康熙、雍正、乾隆五位皇帝的研究，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对三国的研究更是登峰造极，与专家学者难分伯仲。权变之术，为官之道，校长不可能不懂，相反，应该是了然于胸。一朝功臣万骨枯。再怎么能干的领导，假如没有得力的部下相助，也只能是圈在铁笼子里的老虎——成不了什么气候。对历朝帝王将相的正史和野史都颇有研究的校长一定深谙这一浅显的道理，只是忙于各种各样的应酬、太过于相信给自己抬轿的人才出此疏漏。
　　我们从省城带着研究性学习的梦想回到山镇高级中学举行的第一个周末例会，校长竟然第二次坐在了我们的教研组长马眼老师的对面。这一惊天举动使得我们语文组和其他教研组都敏感地意识到，校长的着眼点开始转向了学校基层，瞄上了教学一线。
　　老实说，这个教研会开得相当的不成功，因为谁也没想到校长大人能莅临指导，因而谁也没有做过什么准备，好在马眼老师沉着老道，学识渊博，基本上就是他老人家在唱独角戏。最后，马眼老师冲校长笑笑，说：“请校长下指示。”
　　校长也没客气，说：“这个学期，是我们语文教研组的多事之秋，出书的，搞有偿家教被全县通报批评接着辞职的，喝酒耽误了上课的，等等，当然还有因感情问题直接影响工作的。这些问题，你们心里有数儿，我就不多说了。高三，高考前只剩下50多天，高一高二期末考试前，也只有80多天，这是我们山镇高级中学的关键时期。教育教学能不能转败为胜，就看老师们的认识和基于这种认识上的拼劲了。别的我就不想多说了，在这个内部教研会上，我想提前给你们吹吹风，昨天的高中校长会议上，教育局王局长公开讲，根据山海县教育形势，为了整合教育资源，三两年内，乡下六所高中要合并一半，山镇高级中学直将面临着走向何处的问题，也可以说，马上就被推向了生死存亡的边缘。我想，我们都不得不考虑这么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一旦我们山镇高级中学被合并，会给我们的工资、福利、职业再选择等等一系列问题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我们都能听得明白，校长的话，一方面是对我们的批评，虽然比较轻描淡写、点到为止，但弹无虚发，每一句都有明确的指向；另一方面是对我们的警告。但这种警告，并没有对我们产生什么震动，因为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教师，并不会去过分地考虑山镇高级中学将来走向何处的问题，因为即使山镇高级中学被合并了，我们无非是换了个加班加点、拼命追求高考升学率的新高中而已，高中教师奇缺的现状决定了，只要高中办学规模不压缩，我们就得在这块“充满了生机与希望的芳草地”上日复一日地开垦；而对领导就不一样了，合校直接影响的是他们政治生命的强弱盛衰，校长直接关心的是自己的政治生命，而校长的政治生命和山镇高级中学的升学率是紧紧连结在一起的。所以，校长对山镇高级中学的教育教学心急如焚。
　　可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动物。校长对山镇高级中学的前途和命运的担心，在全体教职工会议之前，如此郑重其事地摆在我们语文教研组每个老师的面前，这就使得我们对校长产生了一种同情，同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着反思。当然，反思的结果是不能、也不必公布于众的，只要在办公纪律和工作节奏上表现出新的起色，就是对校长的最好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