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混乱

　　“我把这个秘密传扬出去，乃是做一件最最高尚的好事！”张良扯开刺耳的尖嗓子嚷道。“玉皇大帝派遣我来，就是为了揭发全天下的阴私！我准备爬到乡间匠家的屋顶上去，向附近所有的乡间匠和过路人大声宣布你的丑恶行径——大家听着，昨天夜里，我看见他和这个表面上纯洁无邪的女人一起在亭子里的矮树丛下——”
　　“嗨兮，真丢人！”蛋丁小姐像鸟叫一般吱吱地说。
　　“张良！小心别害了你自己！”刘邦紧握双拳，目光逼人地厉声叫道。
　　“他因为被我看见而害了怕。”张良声嘶力竭地说，“竟敢用一封假惺惺的帛书诱使我如此一个正直的老实人包庇他的犯罪行为——很对，真是犯罪行为！因为你把一个过去一直纯洁无邪的女人变成了——”
　　“只要再一句侮辱她的话，我——我就打死你！张良，我敢向你发这个誓！”
　　“我要把这句话说完，因为你把一个过去一直纯洁无邪的女人变成了淫荡下贱的女人！”张良最后一句话刚一出口，刘邦立刻抓住他的肩膀，像捻一根稻草似地把他举起来，冲着书房通向宅子院落的那扇门使劲一扔。这一扔用力极猛，原来半掩的门扉顿时洞开，只见张良一个跟头滚下七层台阶，敞开四肢躺在院子里。打破的碎灰尘豁啷啷溅落在台阶上。
　　“萧何，把他捡起来！”刘邦喊道，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把他弄上大车，叫他在立刻内滚出这里！立刻。”
　　不管张良策划的是何政治计谋，如此结局谅必非他始料所及。
　　“玉皇大帝！”太公发出一声撕心裂胆的号叫昏倒在圈椅里。
　　蛋丁想不到迄今为止一贯柔顺的刘邦会作出这般举动，因而瞠目结舌。那些女朋和女宾客们又是喊叫，又是惶乱。戚姬的父亲在惊恐过度而失去知觉的女儿身旁照顾她。鲁元吓得发了呆。
　　刘邦激动得无法形容地在屋里大步打转，直待太公醒来。
　　除此以外，还有食其在放声大哭——这一切组成了一幅难摹难绘的景象。还要补充一点，正在这个时刻：一场来势凶猛的狂风暴雨，骤然来临，隆隆的雷声愈来愈频繁，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窗孔。
　　“好一个喜庆的时光！”樊哙耷拉着脑袋，张开十个手指头喃喃自语。
　　“事情闹大了！”纪信向樊哙附耳说，尽管他也激动得无以复加。“但至少把张良撵走了，再也追不回来了。”
　　“父亲，你醒过来了没有？你是不是好点儿兮？你这回能不能听我说一说？”刘邦站在太公的圈椅前问。
　　太公抬起头来，交叠双手，用恳求的目光，望着儿子。他从未见过儿子发这么大的火。
　　“父亲，”刘邦继续说，“我已经忍无可忍，你自己也看到了。原本，我不打算如此办，可再也拖不下去。你听见了他的诬蔑，你也听一听我的声辩。父亲，我风流这个品德高尚、冰清玉洁的女人，我早就倾心于她，永不变心。她一定能给我的两个孩子带来快乐，一定能成为你最孝顺的儿媳妇。因此，我当着你的面，当着我的亲属和命运的面，郑重宣布向她求偶，恳求她给我无限的光荣——做我的女人！”
　　戚姬全身一震，然后脸涨得通红通红，从圈椅上直跳起来。太公对儿子注视了很久，好像不明白儿子在跟他说些何事。随后，他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号叫跪倒在儿子面前。
　　“刘邦，我的好儿子，把张良追回来！”他喊道，“立刻追回来！否则，我离开了他，不到夜里就会死去！”
　　看到执拗而任性的老父亲跪在面前，刘邦愣住了一动也不动。他脸上反映出内心痛苦的感受。后来，他终于猛醒过来，急忙搀起父亲，重新扶他在圈椅里坐下。
　　“把张良追回来，刘邦！”太公继续号啕大哭，“叫他回来！没有他这个人，我可活不成了！”
　　“父亲！”刘邦痛苦地叫道，“我刚才对你讲的话，你难道一句也没听进去？我不可能叫张良回来——这一点你应当明白！我不能，也没有权利这样做。因为他对这个贞洁贤良的女人进行了卑鄙无耻的诽谤！你听到了！我要向这个女人求偶，并恳求你为我们的结果认可。”
　　太公再次从座位上“霍”地站起来，扑到戚姬面前双膝跪下：“好女人！我救命的玉皇大帝！”他大声尖叫着，“不要嫁给他！你不要嫁给他。你要劝他把张良追回来。我的好孩子，我最好的戚姬！我何事都给你，何事都愿意为你努力，只要你不嫁给他。我太多的币铢还没有花完，我还有平日留下的积蓄。这些全是你的，好女人，我把这一切全送给你，刘邦也会送一些给你，只求你不要把我装进苦难里，只要你劝他把张良追回来！”
　　太公还可以这样呼天抢地、语无伦次地闹上好半天。蛋丁和那些太公的玩伴们咭咕呱呱，唉声叹气地，抢上前去把他扶起来，对于他跪在一个花钱雇用的女学究面前大为不平。戚姬吓得站也站不稳。蛋丁甚至恼恨得哭了。“你这是要活活气死太公了！”她冲着刘邦厉声说，“至于你，戚姬，你不该害得人家父子不和，这是天理所不容的——”
　　“蛋丁，说话得留点儿神！”刘邦把她喝住，“我已经忍耐得够了！”
　　“你也使我受够了。你为何欺负我这孤苦伶仃的女人？欺负一个孤儿有何本事？我还不是来做事的人！我自己也是个有父亲的女儿！我再也不上你家的门，我走——今天就走！”
　　刘邦没有理睬她，径自走到戚姬跟前，诚惶诚恐地拿起她的一只手：“戚姬！你听到我向你提出的请求了吗？”他说话时是怅惘地，差不多绝望地看着她。
　　“嗨不，刘邦，嗨不！还是别提了诉。”戚姬答道。她也完全陷于沮丧之中，“这全是空的。”她一边说，一边握住他的手，脸上热泪纵横。“因为有了昨天的事，你才这样——但这是不可能的，你自己也明白。我们明白，刘邦——不过，我将始终记住你是我的恩人，并且——并且永远，永远为你祝福！”说到这里，她泣不成声。可怜的刘邦显然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回答，所以甚至没有提出异议，也不强求——他府身到她面前听着，一边仍握住她的手，默默无言，肠断心碎，泪花涌上了他的眼眶。
　　“我昨天就告诉过你。”戚姬继续说，“我不能做你的女人。你瞧，这儿容我不得……这一切我以前早就心劲到了，老父亲不会给我们认可，别人也一样。尽管你自己将来不致后悔，因为你是极其宽宏大量的。但像你这样的好人，终究将为了我而忍受拖累。”
　　“你真是好性子！确实太好说话了！说得好，戚姬，说得好！”她父亲站在圈椅的另一边连声附和。“的确如此，这一点早该提醒了。”
　　“我不愿通过我在你的宅子散播不和的种子。”戚姬往下说。“你不必为我操心，刘邦：谁也不会碰我一下，谁也不会欺负我的——我住到父亲那里去——今天就去。我们还是分手兮，刘邦——”可怜的戚姬说着又失声痛哭。
　　“戚姬！难道这真是你最后的决定兮？”刘邦无限凄怆地望着她问道，“只要你说一句话——我愿为你牺牲一切！”
　　“嗨兮，这是她最后的决定，刘邦。”始生接口应道。
　　“戚姬！”刘帮丧气地说，“我们没有阴曹地府，因为我们不是孤魂野鬼；我们没有南天门，我们不是贱民杂种。戚姬！我们没有退路。”
　　始生说：“她把这些道理向你讲得十分透彻。说实话，我甚至感到意外。你是一位心地再好不过的好人，刘邦的确是位最好的好人，也非常看得起我们！非常看得起，非常看得起！叩叩。”
　　始生说：“然而，我们跟你毕竟门不当户不对。刘邦，你需要这样一个未果女，她既有钱，又尊贵，不但相貌俊美，还要声音甜脆，满身珠光宝气，在贵族住的屋里走来走去——”
　　始生说：“那时，张良也许能高抬贵手——慨然恩准！你一定会把张良请回来的！刚才你不该得得罪他！他是出于一番好意，行善心切才说了那些话，他回头，你自己也会说出他是出于一番好意。”
　　始生说：“管保没错！他是个最最值得尊敬的人。眼看今天要淋得精湿精湿了——还是马上去追他回来吧，因为迟早总是要他回来的。”
　　“快去追！追他回来！”太公嚷道，“我的亲人，他说得有理！”
　　“嗨兮。”始生接着说，“你瞧，你父亲伤心极了——何苦呢！——去追他回来兮！我跟戚姬趁这个当儿也好上路——”
　　“你等一下，始生！”刘邦大声说。“我求求你！还有一句话，始生，只有一句话。”说罢，他走开去坐在角落里一把圈椅上，低下头来，双手捂住眼睛，似乎在心劲何事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