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悲兮英魂归舞凤 （4）

　　王秀娟和杨蓝花顿时明白了，她们遇到的不是一般的歹徒，而是邓永富派来的家丁爪牙，听他们口气，不达目的绝不肯善罢甘休。邓永富从哪里得到消息的已无暇去想，要紧的是，眼下该如何办！
　　王秀娟一把抓住杨蓝花，急促地说：“你快走！同炜和帮我把念庆照管好就行了。我不怕姓邓的，顶多就是这条命嘛！”话还没完，就被杨蓝花连推带抱送回原地，一面在她耳边轻声说：“王姑姑莫开腔了，有我在，放心！”
　　杨蓝花刚回到路边，两条黑影从对面扑来，她闪身一抡长刀，只听“噗噗”两声，黑影双双倒地，她是用刀背把他们磕倒的，跟在后面的爪牙以为两人被砍了头，惊叫一声“妈吔”扭身就跑。那头目见状骂道：“哪个狗日的再往后头梭，老子要抽他的筋！”话音刚落，一颗石子飞来，正中嘴巴，门牙被打掉，合着满口血水一道喷了出来。气急败坏的他，顾不得出门时岳大管家“不要随便动枪”的叮嘱，喝令拿火铳的开火，自己也从腰间抽出一把老式毛瑟手枪，朝前面一阵乱射。没想到几下就把子弹打光了，正愣神间，手腕遭石块重重一击，手枪脱手而去，一颗石子打中鼻梁，眼冒金花鼻血如注。他一手捂住鼻子一手在地上摸索，手枪没找着额头又挨了石子，正要喊其他人帮忙寻找时，一个家丁急匆匆跑来，喊道：“他们来人了！警察也来了！何管家叫你们立马撤走！场子清干净，要分开跑，躲河那边老屋去！遭逮到了帮里头是不认黄的唷！”
　　那头目一听这话，顾不得找枪了，骂了一声，命人将倒在地上的帮伙架起来，仓惶四散而去。
　　
　　几个人高举火把从通往县城的路口飞奔过来，转瞬就到眼前，杨蓝花定睛一看，跑在最前面的竟是自己日思夜念的人！兴奋得大喊一声：“炜和哥！”突然间天旋地转，胸膛里像有火往上蹿，喉咙一热，一股咸中带腻的汁液喷了出来，人也软软地朝地面倒下去。
　　林炜和猛冲过来，扔掉火把，一把将她抱住，连喊几声见毫无反应，禁不住失声痛哭。冯强随后赶到，将火把凑近一照，见她两眼紧闭，人已经昏死过去，口唇边还有血沫溢出；再一看，胸膛上被殷红的血水浸湿了一大团，立即掐住她的人中，取出随身所带伤药，用手指将药末一点点摁进她口中。王秀娟和陈碧云尽力止住哭泣，一个替代林炜和轻轻抱住杨蓝花，一个解开她的衣襟，照冯强所说，将药粉均匀地撒在创口上。
　　当李胜领着十来个荷枪实弹的警察赶到时，林炜和已经从方才受到的打击中清醒过来，立即向警察说明情况，吩咐冯强和货庄几个弟兄将杨蓝花和王秀娟护送回城。陈碧云要跟着去，林炜和对她说，你是个好女子，你挂记杨姐姐这番心意我晓得。可是你已经跑了个来回，太累了，况且还有小兄弟在家里等你！你今晚就不要去了，要是实在放心不下，那就先回去安排停当，再来线铺陪她！
　　邓家那帮人逃得快，警察们四下搜寻，一个嫌疑人也没抓到，但现场有人而且是女人受了伤，地上又发现几粒子弹壳一些铁砂子和两把长刀，说明这里确实有械斗发生而且动了枪。林家人报警并无虚言，领头那个老警察便表示回去后照实向上司复命。林炜和取出一摞银元放到他手中，说，麻烦各位、辛苦各位了！衙门里过堂的时候，还请各位做个见证。众警察虽然跑了一趟，但无惊无险还有银洋到手，个个眉开眼笑，点头答应。
　　
　　杨蓝花躺在那间耳房里，一连昏迷了三四天，经鹤鸣堂大伯针灸汤药双管齐下进行疗治，才慢慢苏醒。林炜和见她眼皮和嘴唇在嚅动，高兴得差点喊起来，但刚一张口就尽力忍住，怕惊了她。她睁开眼，看见林炜和守在床前，因失血过多而变得异常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一会儿笑容敛去，几滴眼泪从眼角滚出：“炜和哥，我……我大意了……”
　　林炜和握住她的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说：“快莫恁么想了，安心养伤就是。要怪就怪邓永富那伙人太狡猾太狠毒！还有就是梁幺婶嘴巴漏了。要不是你，王姑姑和念庆就难逃魔掌，兴许还要出更大的事情呢！”
　　林炜和这话不光是为了安慰她，事情的确是这样。据王二娃打听到的消息，梁幺婶心痛儿子几个月没沾油荤，拿钱叫他去买点肉，她儿子问铜元是哪来的，她就说了。虽然叮嘱他千万莫说出去，可那半傻儿子哪管得住嘴呢，这就传进了邓家大院。邓永富素性忌刻阴狠，这么多年睡了数不清的女人却无半个子息，也清楚人们背后幸灾乐祸骂他断子绝孙。一听王秀娟居然有了儿子，顿时妒火中烧，命何鹏带人把两娘母抓起来。何鹏狡诈，先布下眼线，然后瞅了这个机会，可没料到王秀娟身边这个女子竟然是个高手，把他精心布下的阵势搅黄了，而林炜和又在那天下午回到了线铺……
　　听说王姑姑念庆和陈碧云都平安无事，杨蓝花脸上又有了点笑意。
　　
　　林炜和约集部分邻里和商界朋友，联名向县衙门递了状子，控告邓永富和邓家爪牙，结果却大失所望。还没进到县衙门，一个在门口轮值的吏员说管事的上省城去了，叫他们去找警署。警署一个带长字号的拿起讼状瞟了几眼，连林炜和的申诉都没听完，就把这场恶性事件判为挟嫌械斗，而且说尚无证据证明那些人是邓家派出的，需待日后详查，便敷衍过去。林炜和气愤以极，当堂痛斥坐在台上的官们贪赃枉法，结果被安了个“咆哮公堂，侮辱官长”的罪名弄进训诫所关了两天一夜。
　　从训诫所出来回到家里，母亲流着泪断断续续地说，蓝花女子伤病时反时复，又昏过去几回，鹤鸣堂大伯和吴郎中都来看过，也没啥好法子；你王姑姑还是那样，下不了床；你大嫂怀身大肚的，又遇上雪英着凉发烧；老三老四两个媳妇都生病了……幸亏有陈女子，整天整夜的服侍蓝花，还帮我照料心明心昭和忙厨房的活路，要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早就垮架了。
　　林炜和安慰母亲几句，然后匆匆走进那间耳房。陈碧云一见他就哭着说：“林哥，你回来就好了！杨姐姐还在吐血、发烧，人事不省，一屋人都急得不得了，只等你回来想办法啊！”流泪加上连续熬夜，她眼睛有些浮肿，眼圈黑黑的。
　　林炜和向她道了声谢，几步走到床前。才几天时间，杨蓝花更见消瘦，脸色蜡黄，失血的嘴唇冒起一圈皲裂的干皮。摸摸她额头，的确有些发烫。他扭头就往外走，半个时辰后，领着一个军医官回来。那医官给杨蓝花量了体温，察看了创口，拨开眼皮看了看眼珠，用一个叫听诊器的东西在她身上听了一阵，然后一言不发地站起来，示意林炜和到外面去。
　　林炜和感到不妙，但再大的事总得要面对呀！他低声对医官说：“刘医官，请直说，是啥子情况，我们该啷个做？”
　　刘医官先递给他几个药包，有内服的有外敷的有清洗消毒的，一一仔细交代，然后放低声音说：“林老板，不瞒你说，十有八九是子弹和铁砂子伤了心肺，又发生感染，恐怕……这些药只能把时间拖长点……”语气沉重。林炜和含泪点头，没做声，一直把刘医官送到大门外。
　　
　　一连几天，林炜和的情绪都很焦躁、烦乱，尽管把张澜先生要他记住的“每临大事有静气”默念了无数遍，还是平静不下来。这天晚上，他从货庄回来，照例在杨蓝花那儿守护了近两个时辰，然后回到自己房中，抓起酒葫芦“咕咕”猛灌一气。本想借酒浇愁，哪知酒入愁肠，一阵燥热后竟升腾起满腔怒火，“哗啦”一声拉开橱柜最下面一个抽屉。恰在这时，听见母亲的喊声，说是盛大哥来了，他急忙起身，抬脚一踢把抽屉关上，迎出门外。
　　盛克勤的到来，让林炜和有些意外。他知道，张先生、盛大哥和奚大哥都是办大事的，尤其盛大哥最近正忙于六合丝厂建厂六周年庆典，所以出事后还没去找过他们，如今他亲自登门，想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是有啥要紧的事情。
　　盛克勤落座后，直截了当说明来意：“情况我大体知道了，你不必再说。我今晚来，是想问问，你当下是啷个打算的？”
　　“你……张先生，还有奚大哥，他们晓得不？”林炜和答非所问。
　　盛克勤摇摇头说：“张先生为办学校的事上成都去了，是致和陪他去的，半个月前就走了。”他转过话头，“你向来行事稳重，我原本不会担心的。但是，这一年你遇到的事情太多……还有，我晓得她在你心里的位置……我有些不放心，所以过来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