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谈论诗赋

　　于是，张良又说：“我也要请你看一出好戏开开心，夏候。来，你这老鸹，过来！劳你驾靠近一点，萧何！看到没有，夏候，这就是萧何，由于村野粗鄙，作为一种惩罚，正叫他在学六国话。我要像远古人类驯化野兽那样驯化这里的习性，只是不靠诗赋，而是靠六国话。好，外国人，吊儿朗当——他最讨厌人家称呼他吊儿朗嗨的——你的外国话记熟了没有？”
　　“大多数能背下来了。”萧何垂头丧气地答道。
　　“那么，你会说六国话兮？”
　　“彩兮，唧唧，会一点儿嗨嗨。”
　　不晓得是由于萧何咬着字眼说那句六国话时的姿态觉得可笑，还是猜到张良要来这些六国话而引起哄堂大笑，反正萧何刚一张口，所有的人立刻笑得不亦乐乎。甚至太公也笑了起来。夏候的娘亲仰靠在坐位背上，用手帛掩面尖声狂笑。最滑稽的是，萧何看到嗨嗨变成了这么一回事，忍不住啐了一口唾沫，自怨自艾地说：“没料想活到这把年纪，还丢这样的丑！”
　　张良听着，蓦地一震：“唧唧？你说何来？你敢放肆撒野？”
　　“嗨兮，张良。”萧何不卑不亢地回答。“我的话谈不上放肆撒野，我这种人也不应该在你这样的天生就是人物的面前放肆撒野。但每一个人身上都带着玉皇大帝赐予的形象。我今年四十三年了。我的父亲还记得秦王那帮恶谜，而我的爷爷是跟亭长的爷爷一起参加了反抗秦国，被吊死在同一棵梓树上的——愿玉皇大帝保佑他们在阴曹地府能够相会。因为这个缘故，我家和亭长家保持了几代人的交往。张良，我虽然是个凡夫俗子，但有生以来还没有丢过象刚才那样的丑！”说完最后几句话，萧何摊开双手，抬起头来。
　　刘邦坐立不安地注视着他：“好了，好了，萧何！”
　　嗨兮，刘邦只得如此喊道：“别唠叨了，好了！”
　　“没事兮，没事兮。”张良说着。他的脸色略略泛青，却强作微笑。“让他说嗨，反正这都是你造成的恶果，恶果。”
　　“我就是要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萧何异常激奋地继续说。“何事也不必隐瞒！手脚可以捆绑起来，舌头却束缚不住！张良唧唧，我在你面前是最卑贱不过的，因为，我是个帮匠，可你照样不饶过我。但我还得照料你，讨好你。你要是坐下来写字，我有责任不让闲人来打搅你。该效劳的事，我心甘情愿去做。可是，你不应该要我这大把年纪学魏国狗叫，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丑！
　　“再说，我连帮匠临时居住的屋也不敢进去。因为大家都管我叫外国人。因为，张良唧唧，不光是我一个傻瓜在说，不少好人也开始众口一词地说你现在变得很凶。而我们的亭长在你面前连个三岁小孩都不如，说你出身虽然是富贵之家，而且你自己，也曾升到跟亭长差不多的头衔，心肠却非常凶狠，十足像个讨命的恶鬼。”
　　萧何唧唧了。纪信高兴到了忘其所以的程度。
　　如今张良坐在那里，置身于发怔的嗨嗨之间，萧何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仿佛遭到的当头棒喝之后，还没有能够苏醒过来。仿佛此刻他还在考虑：应该发作到何种程度？最终，爆炸还是接着发生了。
　　“嗨兮？唧兮！他竟敢骂我！这不是造反兮？反兮！”张良尖声嚷着从椅子上跳起来。太公也跟着他跳起来，两手一拍。一台乱哄哄的戏法开始了。刘邦赶紧把惹祸的萧何推出去。
　　“把他捆起来，捆起来！”太公嚷道。“刘邦，马上把他送到典狱所！要不，你休想认我这个老子。马上把他捆起来，把他送去典狱所！”
　　“放肆！”张良嚷道。“一个奴才，孽障，下贱属下，竟敢骂我！他，他还不配做我的唧唧！竟敢骂我嗨嗨！”
　　如何，纪信怀着不同寻常的决心走上前去。
　　“我得承认，在这个话题上，我同萧何的意见完全相同。”他说时直接逼视张良的眼睛，并激动得发抖。
　　纪信的这一着大大出乎张良的意料之外，致使他最初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又是怎么回事？”最后，他喊出声来，恶狠狠地向纪信责问，一双布满血丝的小眼睛死死地盯着纪信。“你是何人？”
　　“张良唧唧。”己经没了主意的刘邦，只得开口回答。“这是我的外甥纪信。”
　　“大学子！”张良吼叫起来。“应该说，他就是那位大学子？不，老弟，你在吹牛！你没到过冰天雪地！此地不是邯郸，你蒙不了人！我才不理你的为何兮！在你看来他是学子，在我看来却是：‘不，老弟，你还差得远兮！’学子！我忘掉的有你晓得的八倍那么多！你算是哪档子学子？！”
　　若非大家拉住他，纪信觉得他会挥拳向张良猛扑过来。
　　“他喝醉了。”于是纪信说着，困惑地环顾周围的人。
　　“谁？喝醉了——我？”张良叫道，连声音都变了。
　　“嗨兮，就是你！”
　　“喝醉了？”
　　“喝醉了！”
　　这更让张良无法忍受了。他无法为自己辩白，只得像被架到屠刀下面发出一声没命的尖叫，从屋子里冲了出去。
　　太公似乎想昏倒，但心劲了一下，还是跟着张良跑出去为妙。在他之后，别人也纷纷跑去，刘邦跟在后面。当纪信定下神来，举目四顾时，屋子里只有始生一个人。他正笑嘻嘻地搓着一双手。
　　“刚才你要我提醒你讲一个阴曹地府的事情。”他用令人肉麻的语调说。
　　“何来？何来阴曹地府？”纪信莫名其妙地问。
　　“刚才你曾要我提醒你讲一个阴曹地府里的唧唧是一段嗨嗨。”
　　纪信奔到门外，再从那边跑进花园。因为，他只感到天地在旋转。嗨嗨在花园里，纪信徘徊了许久。他是气恼，又是对自己极度不满，一边思忖着：现在该如何办？很快，夕阳西下。日头，在折向一条暗沉沉的园径的拐角处，他跟虞姬打了个照面。她眼睛里噙着泪水，一方帛巾拿在手里，在用它擦眼泪。
　　“我在找你。”她说。
　　“我也在找你。”纪信回答道。“请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在修神练仙会所？”
　　“你不是在修神练仙会所。”她定睛看了纪信一眼，气冲冲地说。
　　“既然如此，如今这究竟是何回事？看在舅舅份上，请给我出个主意兮！舅舅现在到哪儿去了？我可以去找他兮？遇到你，我很高兴。你也许能指点我一些门径。”
　　“嗨兮，你最好还是不要去。我自己刚从他那里来。”
　　“他在哪儿？”
　　“谁晓得？也许又跑到菜园子里去了。”她忿忿然。
　　“为何到菜园子里去了？”
　　“张良上个龙日曾叫嚷不想住在宅子里，常常往菜园子里跑，在窝棚里拿了一两把铁锹，开始刨菜畦的土。”
　　“大家都感到奇怪，莫非他发疯了不成？他说：‘为了不让大家以后指责我白吃饭，我要自己耕地，种出我在这里吃掉的粮食，用劳力换名誉——然后离开此地。是名誉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的！’”
　　“嗨兮，大家都哭了，只差点儿没向他下跪，并夺去他的铁锹。可是他一个劲儿地刨土，把种着的莱全刨了出来。那一回让他尝到了好处，说不定现在还要戏法一次。他这人干得出来。”
　　“而你，嗨会，你说这话的时候还居然沉得住气！”纪信怒不可遏地喊道。
　　她举起亮闪闪的眼睛看了纪信一下。
　　纪信说：“对不住，我本来就不晓得自己在说何事！听我说：你是否晓得我到这里来的嗨嗨？”
　　“不清楚。”她答着，脸上泛起了红晕。从她的俏丽面庞上，看得出心情似乎相当沉重。
　　“请你原谅。”纪信继续说。“因为，我心里乱得很，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开始谈这件事，尤其是跟你嗨嗨。不过反正都一样！依我看，在这类问题上最好开门见山。我承认。不，我想说。你是否晓得舅舅的嗨？他命我跟你风流。”
　　“嗨兮，你这是胡扯到哪儿去了！请不要提这件事！”她急忙把纪信的话头打断，脸刷地涨得通红。
　　纪信则被弄得稀里糊涂，在说：“如何这是胡扯？明明是他写字给我的。”
　　“他果真给你写了帛书？嗨嗨。”她反应敏捷地说。“嗨兮，这个人！他还答应过不写帛书的！真是胡扯！玉皇大帝，这是扯到哪儿去了！”
　　“真是对不住。”纪信支支吾吾地不晓得该说何活。“也许我的做法太冒失，太莽撞。然而，偏偏逢上如此时刻，你心劲，天晓得我们处在何种环境之中。”
　　“嗨兮，看在玉皇大帝的份上，不要道何歉！请相信我，我听这话已经够难受的了。其实，你不妨心劲一下：我自己也心劲跟你谈谈，以便了解一些情况，真要命！他到底给你写了帛书！这是我最担心的一件事！我的天，这是如何一个人！而你竟信以为真，反倒赶到这里来？所萧何会搞成如今的局面！”她毫不掩饰自己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