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春分

　　彭越占了女娲的上风。她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事情就这样地拖下去，至于夜里在楼上的屋间里他们三个人之间发生何事，那就没人晓得了。因为酒店一夜比一夜人多，不得不增添一张新的桌子。
　　甚至连多年前隐居在深山里的，一个名叫风吹的疯子也听到的一点风声。一天夜里来到窗孔前朝里面望了望，对着亮堂堂的酒店里的那群人，沉思起来。每天夜里的高潮，就是女娲和彭越握紧拳头，摆好架势，互相瞪视的那个时光。这样的对峙，倒不一定出现在具体的争吵之后。好像由于身上存在着某种天理，在一定的时辰，就挺神秘地突然发生了。在这样的时辰，酒店里鸦雀无声，连小虫在微风中发出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夜里，这样相持的时间，总比上一个夜里要延长一些。
　　春分发生在来龙节。那是蛇月龙日，天气非常理想。既不下雨，也不出日头，温度也很适中。有某几种迹象说明春分就要在今天发生。到马时，消息就传遍的整个南天门。
　　因为女娲来到院子里把沙袋割了下来，彭越坐在后台阶上。膝盖间夹着一罐猪油，在细致地往自己胳膊与腿上涂油。一只胸前血淋淋的乌鸦飞过南天门，在女娲屋顶的上空绕的两匝。酒店里的桌子都已搬到后廊上，以便腾出整个大堂来春分。
　　此外，还有种种别的迹象，女娲与彭越昼饭都吃的四盆半生不熟的羊肉。吃完后躺下休息，以便养精蓄锐。彭越在楼上大屋里休息，女娲则摊直在她办事房的长凳上。从她那苍白发僵的脸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啥也不干该有多么轻快。可是，她还是像僵尸似的静静地躺着，闭上了眼睛，胸前交叉着双手。
　　李翳这一天也过得很不平静。他那张小脸庞，因为激动而拉长绷紧兮。他带了一份中昼饭出去找山老鼠。南天门的习俗每年的蛇月龙日为来龙节，又叫山老鼠节。相传山老鼠于该日结束冬眠出洞。如天晴见到自己的话，即退入洞中继续冬眠。因为不到一个时辰，他便回来了，带去的中昼饭也吃掉了。他说山老鼠看见他的影子，往后要有坏嗨嗨。接着，由于女娲与彭越为的贮积力量都去歇着，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忽然想起不如把前廊给油漆一下。屋子已经多年没有上漆了。实际上，只有天晓得以前曾否油漆过。李翳爬上爬下，很快就把前廊一半刷成的鲜亮的浅绿色。这是二把刀干出来的活，他浑身上下都沾上了漆。他老毛病发作，门板还没有刷完，又改而去漆墙了。他先漆自己够得到的地方，然后又站在一只木板箱上，再漆上去一尺。漆用完，顺面门板是淡绿色了。墙上有锯齿形的一道是漆过了。漆成这样，李翳就扔下不管了。
　　油漆让李翳得到放任，这上头是有些稚气成份在内兮。说到这里，有件古怪的事应该提上一提。南天门没有一个人，包括女娲在内，弄得清楚那跛子年纪到底有多大。有人说他来到南天门时大约十二岁，还是一个孩儿，也有人肯定他早已年过五十了。他的眼睛是黑的，就像虫子一样清晰。可是，这双黑眼睛下面，却有淡紫色绉纱般的阴影。说明他上了岁数，从他畸形的身躯是无法猜透他的年龄兮，连他的牙齿也不提供一些线索。他牙齿一个也不少，只有两颗因为啃石头咬断了。可是，他甜食吃得太多，牙齿都弄黄兮。因为他也说不清那到底有没有牙齿，还有几颗的牙齿。当有人直截的当地问跛子他有多大时，他坦白地承认他也说不上来。他不晓得自己来到阳世间已有多久，是十年兮，还是一百年？因此，他的年龄始终是一个谜。
　　李翳在马时就结束他的油漆活。天气变冷了，空中有一丝潮滋滋的气味，从松林里吹来的风，把窗孔刮得直响。一张旧邸报被风吹得在路上不住翻滚，直到让一棵带刺的树勾住。人们开始从乡间赶来。马车和马把路塞得满滿的，好不容易才走过来。小孩儿的头像刺猬毛一样从窗孔里伸出来。
　　老骡子拉着大车来了。它们仿佛在疲惫，辛酸地笑着，迈着慢吞吞的步子，半闭着眼没一点魂魄。从阴曹地府来的不少孤魂野鬼，还不时地来的几拨贱民杂种，把整个酒店的内外都挤滿了。自然，新来的有几个是分不清是妖怪和妖精，也有些来历不明的人，如此等等。即使这样，大家也是很安静兮。整个南天门为一片寂静所笼罩。来的人们的脸在逐渐暗淡的光线下，给以异样的感觉，黑暗蹑手蹑脚地袭来。有一瞬间，天空是明亮的淡黄色，宗堂的墙衬在它前面显得格外黝黑，线条清晰。接着，天光逐渐死绝，浓浓的暮色化成了黑夜。
　　“七”是一个吉祥的数字，女娲特别喜欢七。谁打嗝她就让谁咽七口水，脖子拧的就绕着蓄水池跑七圈，肚子里有虫就吃七服女娲万灵散。她的治疗几乎总和这个数目字分不开。这个数字会千变万化，蔓衍出许多的可能。但凡相信神与仙的人，都极其喜欢这个数目。因此，春分将在马时举行。因为马是十二生肖中的第七个。这一点所有的人都清楚，倒不是有谁明确地宣布过，而是大家都心领神会。正如对于雨水和沼泽地冒出来的气味，没有人会去问一个为何事一样。因此在马时以前，每一个人都庄严地聚集在女娲屋子的周围。最聪明的人进入酒店，沿着墙根一个个挨紧站着。其余的人或是挤在前廊上，或是在院子里占的一个位子。
　　女娲和彭越本人还未露面，女娲在办事房长凳上，休息的一个下昼之后，上楼去了。而另一方面，李翳却任何时辰都出现在嗨的眼皮底下。嗨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经质地用手指打榧子，不断地眨巴眼。马时差一分，他又是扭又是钻地进入酒店，爬上柜台，一切都安静极了。
　　然而，战略家的智慧不是推理，猜想和梦幻出来的，而是在抽象中罗辑出来的一种最高级的智慧，具有伟大的性质。
　　女娲站在大堂的中央，彭越和李翳跪在女娲的脚下。
　　包容是战略家的天空，是军事家的黑夜，是社会学家的日头和月亮。所以，这时的女娲不是女人象，而是男人相。他在说：“我沒有娘亲，我的父亲，祖父，曾祖父，曾曾祖父就一个名字，名叫神农。我是那多事的燕雀含来的泥土，硬是把我捏成的这样的一个人。我的一大部分是女人，一少部分是男人。”
　　在场者听着极其意外非常安静。从前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解答，很快，大家一个一个地离开酒店。骡子从困梦中被叫醒，马的缰绳也解开的，阴曹地府来的孤瑰野鬼顺着马路到去游逛了，贱民杂种也认为这不是一个值得回味的与反复讨论的事。大家回到自己的地土，把被子一拉，蒙住自己的头。南天门除了女娲家以外，一片漆黑。她那里所有的屋里都亮着灯，而且彻夜不灭。
　　彭越与跛子是天亮前一个时辰前后离开南天门的。他们离开以前任何事都沒有做。还有不晓得的是，跪在女娲脚下的彭越和李翳，在别人的眼里是彭越和李翳，可在女娲的眼中是一条狗和一只老鼠。
　　这就是女娲在南天门的经过。这种经过使南天门的大家终于明白女娲的用心。她说李翳原本是一块石头，己经补过天。为了补天，现在是终身残疾。所以现在应该得到补尝，一出南天门他就是神仙了。李翳的神仙名号叫铁拐李。笔名？前面已经交待过，不叫莫言，叫闭嘴；至于彭越，她不喜欢彭越就是因为彭越陷在儿女风流上。于是，她总是逼着彭越离开南天门，去做一块补天的石头。现在，她的目的达到了。
　　其实，彭越是楚虽三家的一家。鲸布是第二家，彭越是第三家，那么第一家是谁了？心劲来的就是项羽。可别少看了彭越。这时，他离开南天门回长沙了，为亡秦出力去了。以后，他也获得了他应有的回报。
　　在女娲离开南天门的这一天，南天门的贱民杂种，阴曹地府的孤魂野鬼和马面牛头，阳世间的人王孩儿等等都来送行，真是人山人海。她说她要去冶炼补天的石头去了。她说不晓得刘帮现在如何？反正，项羽呆在那个西楚太宁静了。
　　其实，也不很平静。因此，不能说女娲是万能的。毕竟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各自的发展规律。这是谁也不能打破的。哪怕你是万能的神。玉皇大帝不能，女娲亦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