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晚上七点多钟，慧儿和小睿登上了北去的火车。
　　这趟车是北京至满洲里的，从北京到滨江城之间的区域是快车；而从滨江城到满洲里之间，就变成了沿途只要有站就停的慢车。
　　马上要过年了，远在各地的打工人都急着往家赶，也就是一年一度著名的春运，好在从滨江城往北去的人并不是很多，慧儿幸运地买到了两张有座位的车票。
　　慧儿和小睿随着人流上了火车找到了座位。
　　虽然车厢里不是很拥挤，但也是人挨人乱哄哄的，送站的和被送的大嗓门告别声，推车售货员的叫卖声，为了座位的争吵声……
　　随着火车的启动，车厢里慢慢地静下来，但是没过多久，又被上车下车的人搅动起来闹哄一会儿。
　　夜色越来越浓，车厢里除了时高时低的鼾声和梦呓，还有车轮和铁轨有节奏的碰撞声外，真的安静了下来了，就连那些上下车的旅客，似乎也被黑夜所感染，来去尽量做到悄无声息。
　　突然，有女人大声喊道：“哎呀，我的钱包没了。”
　　接着又有人喊道：“我的也没了。”
　　“马勒戈壁的，老子的手机不见了，要是被我抓住就弄死你，马勒戈壁的，”一个男人站起身来，一边四处看着一边满腔怒火地骂着。
　　车厢里哭嚎声叫骂声此起彼伏。
　　慧儿被闹哄哄的声音惊醒，她仔细听了一下传来的声音，又转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的小睿，下意识地把靠车窗位置和大腿之间的小包拿到怀里，打开看了一下，又摸了摸羽绒服内部的口袋，舒缓地吐出了一口长气。
　　“妈，怎么了，咋这么闹，出什么事了？”小睿用手揉着眼睛问。
　　慧儿转过身来轻声道：“没啥事儿，你睡吧。”
　　经过大约七八个小时的走走停停，在天放亮的时候，火车终于在一座写着龙江的火车站停了下来。
　　一出火车站，小睿就感到风刮在脸上，简直就像刀割在脸皮上一样，冻得他赶紧把羽绒服的领子扣上，把羽绒服的帽子戴正，还没等他把帽子的拉带儿拉紧系上，手已经冻得受不了了，他赶紧把双手插进衣兜里，对着慧儿扬扬头，嘴里嗯嗯地示意慧儿帮他把帽带儿系上。
　　慧儿肩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一只手拎着个编织兜子，另一只手拉着拉杆箱，她也对小睿一扬头，道：“儿子，我倒不出手来，你赶紧往那个候车室里跑。”
　　小睿顺着慧儿扬头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二十多米远有一座写着候车室的大房子，他拔腿跑了几步又转回身，从慧儿手里要过那个拉杆箱，又把慧儿拎着的编织兜接过来放在拉杆箱上，耸耸肩上的双肩包，一使劲儿拉着拉杆箱往候车室跑去。拉杆箱的两个小轮子，在雪地里扭扭歪歪不愿意转动，小睿使出吃奶的力气，硬是把拉杆箱拖到了候车室，雪地上留下两道不规则的沟痕。
　　慧儿顿时感到好像卸下了千钧重担，看着小睿使劲儿地把拉杆箱拉进候车室，她顿时感到了欣慰，在心里默默地道：儿子长大了。
　　慧儿背过双手托着双肩包的下面，加快脚步向候车室走去。
　　一晃有好多年没回来了，这座从前破旧的小县城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以前窄小的遛马走牛的街道，已经被拓宽成了车行道和人行道，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还设置了红绿灯；过去低矮的砖坯草房，如今已经被整齐有规则的楼房小区所取代；人们的穿戴也起了很大的变化，除了一些上了年岁的老人穿戴深颜色肥大的棉服外，年轻些的人大都穿着羽绒服，且服饰颜色各异，一点也不比大城市里的人差到哪儿去。
　　慧儿站在候车室的窗前向外看着，一边看一边在心里不时地发出感慨：都变了，变得自己已经不认识了。
　　慧儿掏出电话给二丫打了过去，让二丫告诉爸妈一声她已经下火车了，等她到松江县上了汽车，再告诉他们自己大约几点到羊骨头屯。
　　关上电话，慧儿继续看着窗外。
　　“妈，这就是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啊？”小睿拉了一下慧儿的衣角。
　　“啊，这不是，我住的地方不归这地方管，归松江县管，离这还得有二百多里地呢。”
　　“还有这么远啊！”小睿惊叹道。
　　“你大舅说现在有高速公路了，班车一天有好几趟，如果顺利的话，咱俩晚上就能到你姥姥家。”
　　“那我们几点走啊？”小睿环顾着候车室四周。”
　　“刚才我看了一下，第一趟班车八点发车。”慧儿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现在快七点了，咱俩看看有没有卖早点的，咱俩吃点儿饭就差不多了。”
　　火车站前有好几家卖早餐的小吃店儿，慧儿和小睿每人吃了碗馄饨，就快到了发车时间。
　　从龙江县到松江县，又从松江县县城到羊骨头屯，经过一天的奔波，在快要到掌灯的时分，慧儿和小睿在羊骨头屯东头下了车。
　　几个人向他们跑过来，其中一个人喊道：“是慧儿吗？”
　　“是你大舅。”慧儿对小睿说完，赶紧大声答应，“是的，哥你们来了。”
　　转眼间几个人已经到了跟前。
　　二丫一把抱住慧儿又蹦又跳。祥子赶紧把二丫推开，帮着慧儿把双肩包拿下来，二丫又抱住慧儿蹦跳。
　　春生喊道：“傻娘儿们，你要把慧儿晃散架子啊！”
　　二丫没理会春生，继续蹦跳。
　　一个比小睿大不了两岁的胖男孩子，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小睿。
　　除了春生和志国，小睿对其他人没有印象。
　　志国过来拉住小睿的手道：“小睿，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志国啊，你忘了，去年夏天我还上你家了呢。”
　　小睿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没忘，天黑没看出来，志国哥，你好。”
　　志国过去把那个胖男孩儿拉过来，对小睿道：“他是你大舅家的老疙瘩张强，都管他叫小胖子。”
　　小睿礼貌地伸出手握住对方的手：“你好，我是常慧睿，你叫我小睿就行……”他转头问志国，“我俩谁大？”没等志国回答，他又回过头问胖男孩儿：“你十几岁？”
　　胖男孩儿不好意思地把手从小睿的手里抽回去，一边使劲儿地搓着双手，一边扭动着肩膀用眼睛偷偷瞄着小睿，小声地：“我，我快十五岁啦。”
　　“那你比我大，我得管你叫哥，就叫你小胖儿哥吧。”小睿礼貌大方地道。
　　“走啦，走啦，回家再唠！”祥子喊道。
　　张福和张红莲支棱着耳朵，眼睛看着挂满窗花的窗玻璃。
　　哗啦，哐啷，外面传来开启大门的响音。
　　张福急忙起身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催促张红莲道：“你也下地啊，慧儿他们还没吃饭呢，赶紧下地把灶坑点着，把饭菜热热。”
　　张红莲应了一声，跟在张福后面，还没等他俩出门，外屋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祥子在前，慧儿在后唏哩呼噜地进来了。
　　“爸，妈，我想死你们了。”慧儿一下子扑到张福和张红莲跟前，像个孩子一样拉住张福的手摇了两下，又一把抱住张红莲呜呜地哭起来。
　　慧儿的哭声里包含着思念和委屈，现在她只有在妈妈的怀抱里，才能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
　　张红莲用手抚摸着慧儿的头，无声地留下一串串泪水。
　　二丫也上前抱住了慧儿。
　　片刻，慧儿不哭了，又兴奋地扶着张红莲蹦起来。
　　“哎呦呦，行了老闺嬢，妈可不禁你这么蹦了，再蹦就哗啦了。”
　　慧儿松开张红莲，又拉起张福的手：“爸，你也好吧？”
　　刚才看见老婆和俩姑娘抱在一起，张福也被触动了情感的泪腺，他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张福停见慧儿问，赶紧回答：“好，好，爸身体结实着呢。”他擦了一下眼睛，用手轻推了张红莲一下，道：“行了，别堵门了。”又对慧儿道，“来，老闺嬢，赶紧上炕头暖和暖和，冻坏了吧？”
　　“可不是咋的，真冷啊。”慧儿答应着进了屋，又对着外屋喊到，“小睿，还不进来见姥姥、姥爷。”
　　小睿腼腆地半低着头走进来，他先是看了一眼四周，然后看了看慧儿，随即目光在张福和张红莲身上徘徊一下，最后和慧儿目光相对，他是用眼神儿问，这是我姥姥、姥爷啊？
　　慧儿催促道：“咋还不叫姥姥、姥爷，这就是你总叨咕的姥姥、姥爷啊。”
　　小睿走过去，站在张福和张红莲对面，慢慢地弯下腰行了个礼，嘴里说道：“姥姥，姥爷好！”
　　张红莲一伸手把小睿拉到身边，嘴里啧啧道：“我的好外孙，姥姥可想你了。”话没说完又哽咽起来。
　　张福见张红莲又要哭，就道：“这咋又哭了，孩子回来是高兴事儿，你这哭哭啼啼成啥了。”
　　张红莲看着张福道：“不用你这老东西瞎操心，我外孙不笑话我。”说完又对小睿问道，“你奶奶和小姑好吧？”还没等小睿回答，她自顾自地对站在门口的志国和小胖道，“你看看人家城里的孩子多有礼貌，你俩以后跟着多学学，别一天天就知道傻淘。”
　　志国看着张红莲脸涨得通红，小胖也不高兴地把头扭向一旁，小睿也感觉得有点儿尴尬。
　　三个孩子一时不知错。
　　张福用手推了一下张红莲：“行了，行了，孩子刚来你说这些嘎哈。”
　　张福说完向门口看了看，回过头来半张着嘴，用询问目光看着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