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天已经黑了，慧儿坐在小睿的屋里，一边看小睿写作业，一边想着心事，忽然外屋的电话铃响了。
　　“妈，电话。”小睿停下笔转头看着慧儿。
　　慧儿点点头示意儿子继续写作业，然后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又轻轻地关上房门，来到外间先是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她犹豫了一下，慢慢地拿起电话凑近耳朵，轻轻地喂了一声，对面传来张红莲略带哭腔的大嗓门。
　　慧儿吃了一惊，赶紧问道：“妈，你咋的了，出啥事儿了。”
　　没等听见张红莲回答，却听见好像是桂花的责备声音：“妈，你哭啥呀，你看把慧儿吓着了吧。”说完好像从张红莲手里要过电话：“慧儿呀，没啥事儿，妈想你了，想问问你哪天回来。”
　　“哦，可吓死我了。”慧儿摸摸自己的胸口，然后好像喃喃自语似地道，“可别再出啥事儿了……”她停住嘴没有再往下说。
　　慧儿哪里知道，她刚才说的话，桂花可听得是真真切切。
　　于是桂花赶紧追问道：“慧儿，你刚才说的‘可别再’是啥意思？”
　　“顺嘴儿说的没啥意思，家里都挺好吧？”慧儿有意转移话题。
　　“都挺好的，妈和你说话。”
　　“老闺嬢，你哪天回来啊，妈想你了。”张红莲又忍不住要哭。
　　“我，妈，我，我还说不准呢，还，还没放假呢。”
　　“老闺嬢，你是不是有啥事儿啊，我这一阵子老是右眼皮子跳，还老做梦梦见你。”
　　“梦见我啥了？”
　　“昨天梦见你一个人在大雪地里哭，今早又梦见你和一个女的打架，还有一次梦见你和常磊吵架，老闺嬢，你告诉妈，你是不是有啥事儿了？”
　　“妈，我能有啥事儿，我挺好的，你不用操心。”慧儿强用笑音回答，然后回问道，“你和我爸挺好的？”
　　“好好，都好，老闺嬢你不是说今年回来过年吗？哪天回来呀？我和你爸你哥你嫂子都惦记着呢。”
　　“这，我，妈，我们还没放假呢。”慧儿应付到。
　　“老闺嬢，赶紧回来吧，咱家的年猪都杀完了，肉都埋在雪堆里，还有鸡和大鹅，黏豆包也都包完了，就等你和常磊带着小睿回来过团圆年了。”
　　慧儿好像看见张红莲在电话那头急切的面容了，她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妈，啥时候回去，现在还定不下来，常磊出差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别等我了，我要是回去就提前打电话告诉你们。”说完，没等张红莲说话就撂下电话，坐在沙发上流起眼泪来。
　　回家过年，慧儿在心里苦笑着摇了摇头。
　　自从和常磊离了婚，又失业没了工作，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慧儿明显地憔悴了许多，连楼都懒得下去，身体也跟着捣乱，总是感到浑身乏力，干啥都静不下心来。她每天除了给儿子做一日三餐，闲下来的时间就是坐在沙发上发呆，连房间也不愿意打扫，还有两次做菜竟把面碱当作咸盐用了。这期间常琪打来两次电话询问，慧儿每次都强作欢颜地唐塞过去，她不想在年前，将自己离婚的消息告诉常琪和李桂珍给她俩添堵。
　　现在张红莲打来电话询问，她无法回答，她更不想让远在几百里地的父母为她操心上火。
　　一股刺眼的光把慧儿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小睿从房间出来打开了灯，见慧坐在沙发里发愣，便问道：“妈。谁来的电话？是那个人吗？”小睿说的那个人指的是常磊。
　　自从常磊和慧儿离了婚，爸爸一词在小睿嘴里变成了“那个人”。慧儿说了他好几次，告诉他，不管怎样，常磊还是他的爸爸，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可是任凭慧儿怎样说，小睿就是不说爸爸二字，慧儿也无可奈何，只能任他去了。
　　其实慧儿明白，小睿是恨常磊拆散这个家。
　　从前小睿引以为豪的警察爸爸，如今成了他的耻辱。现在儿子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变得少言寡语，脾气似乎也开始改变，再也不说学校的一些见闻，学习成绩也开始下降。但是慧儿现在自己都心乱如麻，哪有充分的理由去说服教育小睿。
　　“啊，不是你爸。”
　　“妈，你以后少和我提那个人，我没有爸，我只有妈妈。”小睿赌气地道。
　　“傻孩子，那你妈成啥人了。”
　　小睿低头想了想没再说话，转身坐在慧儿旁边。
　　“刚才是你姥姥来的电话。”慧儿伸手摸了摸小睿的头发，道：“儿子，该剃头了，明天妈领着你去剃头。”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儿，我自己去。”稍停一下他接着问道，“我姥姥来电话有什么事儿？”
　　“没啥事儿，就是让咱们回去过年。”慧儿有点儿心不在焉地回答。
　　小睿一听，猛一下子站起来，兴奋地对慧儿道：“行啊妈，咱今年上姥姥家过年吧，我还没去过呢，农村过年一定比咱这好玩儿，妈。咱去吧。”
　　慧儿看着开心的儿子，迟疑地道：“儿子，你真想去农村过年？”
　　“当然了，在电视里看到农村过年可热闹了。”
　　“真的？”慧儿似乎也来了精神，“那咱俩今年上你姥姥家过年？”
　　小睿使劲地点点头。
　　“那咱俩过完小年就去，明天去给你姥，姥爷还有你舅你大姨他们买点礼物。”
　　小睿想了一下问道：“妈，今年过小年儿咱还去我奶家过吗？”
　　慧儿摇摇头：“大过年的，我和你爸离婚的事儿不能让你奶奶和你姑姑知道，要不他们这年也过不好。”
　　“那咱俩明天就走，要不我奶该让咱过去了，到时候咱咋说。”
　　慧儿想了一下，点点头：“行，就是紧忙活，这样，你今晚把寒假作业和需要的书都装好，明天和妈上商场去买东西，咱坐明天晚上的火车走，我给你大姨打电话告诉他们，让你大舅接咱们。”
　　张红莲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就没了声音，她着急地对着电话喊了几声老闺嬢，里面传来滴滴滴的声音，她用手掂了掂电话，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看着桂花，问道：“咋没声了？电话坏了吧？”
　　桂花接过电话听了听，对着外面喊道：“春生，二丫，春生，你俩过来，电话坏了。”
　　一会儿外间传来春生的声音：“电话坏了？不可能吧。”
　　紧接着房门一响，春生和二丫前后脚进来。
　　春生接过电话听了听，疑惑地道：“刚才还好好的呐，我还给书记打电话了呢。”说完用手按了按电话的接听按键，话筒里依旧传出滴滴滴的声音，他又对着话筒喂喂两声，然后回头看着二丫。
　　“看我嘎哈？”二丫说完，一把从春生手里抢过听筒听了一下，道：“我妹把电话撂了，要不就是掉线儿，你可真笨。”说完把话筒放在电话机上。看着张红莲问道：“妈，我妹儿咋说的，回不回来呀？”
　　“就是啊，还没等说完话就没声了。”说完又问二丫，“不是坏了？”
　　“没坏，掉线了，我再打一下。”
　　二丫刚要拿起话筒，电话铃突然响了，吓得她一激灵，赶紧拿起话筒，把听话筒对着嘴喊道：“谁啊？慧儿啊？”
　　话筒里传出蚊子般的说话声。
　　二丫喊道：“老妹儿，你大点声，我听不见。”
　　春生伸手把听筒转过来按在二丫的耳朵上，嘟囔一句：“山炮。”
　　二丫伸手打了一下春生，嘴里嗯呐嗯呐地应着。
　　张红莲见二丫自顾自地对着话筒说话，急得她直往前凑：“臭丫头，让我听听，我说几句。”
　　二丫故意用手挡着不让张红莲靠前。
　　桂花把耳朵凑近话筒，脑袋和二丫紧挨着，春生见状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儿，笑了一下转身推开房门出去了。
　　听了一会儿，二丫把话筒放到电话机上，脸上显出沮丧的神色。
　　“到底咋回事儿啊，你老妹儿回不回来啊，你倒是说啊！”张红莲看二丫的脸色不对，心里咯噔一下，她有些急了，“再不说我掐你了。”说完就要伸手要掐二丫的胳膊。
　　二丫赶紧一闪，嘴里急忙回答道：“妈，别，别，我告诉你。”
　　还没等二丫再说话，桂花拍了一下二丫抢过话头道：“你别逗妈了，你看把她急的。”说完就把听到的只言片语学给张红莲：“慧儿说准备一下，好像是过小年儿就回来……好像让祥子去接他们……”说到这，她停下了，转头看着二丫，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二丫。
　　“嫂子你瞅我嘎哈？你不是都听见了吗，嘻嘻。”二丫故意报复桂花。
　　“我听得胡噜半片的，还是你说吧。”桂花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又轻怼二丫一下。
　　张红莲使劲儿地推了二丫一把，骂道：“死丫头，我都急得长火龙毛了，你还卖关子，快说，再不说我真掐你了!”
　　二丫吓得又一闪身，连忙说：“我妹儿说明晚上的火车，让我哥后天等电话再到屯东头接她。”
　　张红莲眼圈一红，又要落泪。
　　二丫赶紧道：“妈，你以前不这样啊，你和我爸干仗从来没哭过，今儿咋了？”
　　“没咋的，就是一听慧儿回来过年，心里一高兴，这眼泪就止不住了。”
　　“高兴得笑啊，哪有哭的，真是的，偏心眼子。”二丫故意气张红莲道。
　　“你这臭丫头，你不是天天在我眼前晃吗，你老妹儿这么多年一共才回来过几次啊！”
　　“行了妈，我是逗你呢，赶紧回家把这告诉我爸和我哥吧，他俩准得又是秧歌又是戏的。”二丫说完又对桂花道，“嫂子，你扶着咱妈点儿，晚上黑，别绊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