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女办事员收起笑容，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道：“把离婚证给我，女方呢？”
　　常磊看了一眼女办事员把离婚证递了过去，回过头去把张甜甜扶过来。
　　女办事员看了一眼张甜甜，问道：“是你俩结婚吗？”
　　“有什么问题吗？”张甜甜有点儿不高兴地反问道。
　　女办事员先是拿起张甜甜的身份证和户口簿仔细地看了一下，又看看张甜甜，回答道“没有，你的离婚证带来了吗？”
　　张甜甜从包里拿出离婚证，道：“还要离婚证啊？”
　　女办事员接过常磊递过来的张甜甜的离婚证，头也没抬地答道：“婚姻法规定的。”说完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嘟囔道，“现在的人都怎么了，真把离婚结婚当儿戏了。”然后她抬高声音面无表情地问张甜甜，“你和这个男人是自愿结婚的吗？”
　　“对，是自愿的。”张甜甜回答。
　　“你呢，是自愿的吗？”女办事员又看着常磊依旧冷冰冰地问。
　　常磊点点头小声地道：“是的，是自愿的。”
　　张甜甜不满地扭头看着常磊。
　　常磊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是自愿的！”
　　女办事员偷偷用眼角斜视了一下张甜甜和常磊，嘴角露出蔑视的一笑。
　　张炳成看着常磊和张甜甜的结婚证，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问张甜甜什么时候去美国生孩子。张甜甜说是后天的飞机，那边的朋友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医院，她一到那马上就住院待产，她本来是想让常磊陪着她去，但考虑到常磊身份，她只好让何沅君陪她一起去了。
　　张炳成看着张甜甜：“你这孩子太能作了，你说怀孕这么大的事都没告诉我和你妈，一个人跑到美国养胎，现在又要去美国生孩，真不叫人省心！”
　　“爸，你看你，我都快三十岁了，啥事不懂啊，不用你操心，美国的医疗水平高，你放心吧，等我抱着你美国的大外孙子回来，让你好好高兴高兴。”
　　常磊一听急了，赶紧问道：“甜甜你说什么？什么美国外孙？”
　　张甜甜看着常磊，有点儿迷惑不解地问道：“你不懂啊？在美国生的孩子当然是美国籍，那不就是美国人吗。”
　　“啊，闹了半天我们给美国生了个孩子，这，这……”常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什么啊，难道还要在国内生啊，等孩子大了再办什么绿卡吗，你没看见现在有钱人和那些什么明星，都挤破头地跑到国外生孩子吗，不就是为了孩子将来能有个好的学习环境吗，咱们国家教育水平太差……”
　　“你……”常磊看着张甜甜，“你怎么能这么想！”
　　张炳成也对张甜甜摆手道：“不要这么说自己的国家么，毕竟多数人家的孩子都在国内受教育么，啊，这件事不要张扬，否则对你和我还有常磊及你妈都不好，听见了吗，不要让人家说我们不爱自己的国家，给人家留下把柄。”
　　“这我知道，我也就是在家里说说，哪能满世界地说去。”
　　“这就对了。”张炳成说完闭上眼睛。
　　前段时间在电视台当领导的朋友给张炳成打电话说，张甜甜请了三个多月的假，说是到国外去治病，弄得台里有人背后议论，说到底是官宦人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连看病都跑到外国去，出国简直就像逛商场一样。
　　人们背后议论的话在台里的影响很不好，朋友问张炳成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炳成也搞不明白女儿怎么了，他赶紧给张甜甜打电话问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不告诉家里自己一个人去国外看病。张甜甜在电话里笑着告诉他，看病是借口，她到国外是为了以后在那里生孩子，就是为了给孩子弄个外国国籍。张炳成又给那朋友打电话解释，说张甜甜的确是到国外看病去了。朋友问他张甜甜到底得了什么病，还要到国外去治，他搪塞道女孩子的事儿他也不好多问，让朋友在台里费费心。现在张甜甜又要到国外生孩子，他不得不提醒自己这个任性的女儿，不要再给他找麻烦了。
　　常磊坐不住了，他急切地问道：“以后这孩子就在美国上学呗，那我们想看孩子怎么办，总不能坐飞机跑到美国去吧。”
　　张甜甜笑了，道：“你真是个老傻帽儿，等你退了休也去美国居住，咱妈先去陪我生孩子，咱爸退休后也去，这还不好办。”
　　“这……”常磊无话可说了，这一回他真正地感受到了权和钱的威力。
　　正在闭目养神的张炳成忽然睁开眼睛道：“哎，对了，有件事差点儿忘了。”他扭头对常磊道：“小常啊，你明天到所里把工作做下交接，完了到市局宣传科报道，暂时先在那干着，等以后有机会再重新安排。”
　　常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怀疑这是不是真的，他看着张炳成小心地问道：“叔，你是说……”
　　张炳成有点儿不高兴了，他看着常磊道：“你这孩子，现在怎么还叫叔。”
　　常磊窘红了脸：“……爸……你别生气，自从我爸没了以后，多少年都不叫了，猛一下改不过来。”说完尴尬地看着张炳成。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没有机会开口的何沅君才找到说话的机会，她以长辈的口吻对常磊道：“孩子，得尽快改过来啊，不能让别人说咱家的孩子没……”
　　还没等何沅君把教养俩字说出来，张甜甜就打断了她的话：“总得给人家点儿时间吗，哪能一下子就改过了啊。”
　　何沅君不满意女儿当着常磊的面截断她说话，她有点儿恼怒地瞪了张甜甜一眼，起身进了里屋。
　　张甜甜看了何沅君一眼：“妈你别生气，我不是那意思。”见何沅君生气没理他，她咧嘴笑了笑，转头对张炳成道：“爸你刚才说的是先让常磊在宣传科干着啊？”
　　张炳成回答：“是的，我和市局说好了，常磊先到宣传科锻炼锻炼。”
　　“宣传科……”张甜甜似乎对宣传科不太满意，她又问张炳成：“那以后呢？”
　　张炳成乜了常磊一眼，对张甜甜道：“我不是说了是先到宣传科锻炼么，以后再说以后的事。”他看张甜甜似乎不太高兴，于是降低语气，“这件事不能着急，要一步一步来，走一步看三步甚至更远，不能让别人说我们利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谋利，那太不划算了。”回答完张甜甜，张炳成看着常磊道，“小常，你先在宣传科好好干，慢慢就会得到提拔的，啊。”
　　常磊小心翼翼地回答：“啊，爸，我知道了，不过我还想下到基层工作，最好能独当一面。”
　　张炳成看着常磊，心里想道，这小子野心不小啊，于是说：“你先锻炼锻炼，多结交几个朋友，以后有的是机会。”说完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在组织里不？”
　　“是，我当警员的时候就加入了，那时候我爸还在。”
　　“哦，这就好，这就好，行，好好干吧，前途无量啊！”说完站起身来也进了里屋。
　　张甜甜见屋里只剩下她和常磊，就对常磊道：“别着急，咱爸心里有数，走吧咱也回屋吧。”
　　转眼间进了腊月，几场大雪过后，大地好似一铺巨大的白毛毡，白毛毡的四边又和天的四边缝到一起，又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口袋，把天和地及万物都装在了一起，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哪是东哪是西，一阵阵西北风吹得黑老鸹呱呱哀鸣，就连田野里的干草枯柳，也在寒风中挥舞着毫无生命气息的枯枝，像张牙舞爪的精怪，在风雪中嗷嗷怪叫。
　　羊骨头屯里静悄悄的，就连平时的鸡鸣狗叫声都没有，有的塑料大棚的塑料，在寒风中被冻得皮开肉绽，发出凄惨的哗啦哗啦的声音。
　　张福吃完晚饭，坐在炕头双手扳着脚丫子，仰着头眼睛看着房梁轻轻着摇晃身子，嘴里哼着二人转小调。
　　张红莲低着头掰着手指嘴里嘟囔着什么，嘟囔了一小会儿，她抬起头看着张福。
　　“哎，今儿个都二十了，再过两天就小年了，老闺嬢咋还没来信儿。”张红莲用手捅了张福一下。
　　张福停止了哼哼，收回看着房梁的眼神儿，但没有看张红莲，道：“你把装咸盐的柳罐斗子挂那么高嘎哈？”
　　张红莲见张福没回答自己的话，没好气儿地道：“怕你偷吃齁死。”
　　张福依旧没看张红莲，又摇晃着身子哼哼起小调。
　　张红莲使劲儿地推了张福一下：“跟你说话呢？”
　　张福停下晃动的身子，转头看着张红莲，道：“你呀，净瞎操心。”
　　“咋是瞎操心呢，你不想老闺女嬢啊？”张红莲不满意地呛了张福一句。
　　张福用手指头点着张红莲的脑门儿；“你呀，真是城里人说的山炮，人家城里人能跟咱们老农民一样啊，一到冬天只能待在炕头上扯闲篇儿。”见张红莲瞪着眼睛看着他，他戒备地把身子往炕里挪了挪，接着道，“人家那叫上班，自己说了不算，再说了，不上班谁给钱花，你可真是瞎操心。”
　　“咋叫瞎操心了，老闺嬢不是说今年回来过年吗，都这个时候了还没个信儿，我问问还不行了，啊？”说完张红莲竟抹起了眼泪。
　　“行了，行了，说说咋还哭了呢。”
　　不说还好，张红莲听了张福的话，好像受到了多大的委屈，竟然慢慢地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