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线索断了

　　丛政拉开门，先是看到了一堵肉山，随后转过来一张中年妇女的红红的胖脸，手里正摆弄着手机，“你是大影的兄弟吧？”
　　大影，说的是大姐吧，她是王萍。
　　“我是王萍。”果然是。
　　王萍，她还活着，她是王萍。
　　“大影呢？”
　　“我姐说她一会儿到，您先等等。”
　　“等”字刚落下，工作室的门开了，“大影！”王萍叫起来的同时站了起来。
　　“真是大影，你和小时候比没啥变化，我脑子里还是你当年的样子。”
　　“你是、王萍？”
　　“那是我在桥南镇时的名字，离开了我就改名叫于洪了，一直叫到现在。”
　　王萍、于洪；于洪、王萍。
　　“你兄弟和你说了吧，我是真没想到七拐八绕地咱姐俩还能再见面，说来也是缘分。你兄弟要不是认识‘群利’的黄老师，你我还见不着呢，要说这桃源真是小，打听打听就见着了。我前几天有事走不开，今天正好村里有人进城，我没事，就搭车来了。”王萍（于洪）边说边从手包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点燃抽起来。
　　“你这些年干什么去了？不是说你……”
　　丛政让小表嫂端来了两杯清茶。
　　“嗨，王小二没娘，说来话长啊——呀，你兄弟这屋不让抽烟吧，我在家里习惯了，不像你们城里人这么讲究，垃圾桶呢？”
　　她四下找着，连吸了两口。
　　“没事，抽吧，这里没那么多讲究，我在这里接待顾客，有不少抽烟的。”丛政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了烟灰缸。
　　“那行，我就随便啦，你们不抽吧——那我一个人了。”
　　抽口烟、喝口茶，絮絮叨叨地讲开了。
　　“你要是觉得叫于洪别扭，那就还叫我王萍吧，我也愿意别人这么叫我。当年有传闻说我不是老王家的孩子，确实，我不是，我是老于家的，不过，可不是我妈不正经啊，我妈和我后爸是半路走到一起的，我妈开始嫁到了‘红星’，那个年代不讲究什么情啊爱啊的，男女到了一定年纪，双方家庭不差，自然就结婚了。我妈和我爸感情不好，经常吵架，我妈的前婆婆，也就是我奶奶在里面一通瞎搅和。他们结婚一年半吧，我爸和人打架，把人给打坏了，蹲了‘笆篱子’。我奶逢人便说我妈是丧门星、大祸害，我妈前脚和我爸离婚，后脚姐嫁给了我后爸。后来我听我妈说，她刚离婚，媒人就上门了。媒人当时根本没抱希望，就是随口一说，谁想我妈竟然答应了，两人后来一见面，看对眼了，成了。我妈说，她之所以那么快就答应了，一是想气气我爸和我奶；二来，她实在是不想在家里呆下去了，我姥姥家也回不去了，不再嫁能怎么办？幸亏我后爸对她不错，我妈命挺好。”
　　王萍抽完一根，又点上一根。
　　“两个人结婚一个月，我妈发现怀孕了，一检查，月份不对，知道不是我后爸的。我妈不想要我，可大夫说我妈体质不好，打胎怕出人命，万一以后不能生了怎么办？我妈这才把我留下来。我后爸想着如果是个女孩，长大了换笔彩礼。要是男孩，将来于家也会要回去的，长大了也是个劳动力。那时候养孩子不花什么钱也不费什么心，不像现在活祖宗似的。我出生后一点不省心，稍微长大点特淘气，还不听话，到处惹事。我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随了你爸的根了。我爸出来后，听说了我的事，找到我妈要把我要回去。我妈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把我送走了，对外说我走亲戚弄丢了，她不想费口舌和谁解释，越解释越说不清，说我丢了，省事。”
　　王萍抽完了三根烟，茶水喝干了，又续上一杯。
　　“我被送回去后，改名叫了于洪，再没和‘桥南’有联系。我妈来看过我，被我爸和我奶打了出去，她再也不来了。我爸后来又找了两个后妈，都没长远，都走了，她们一走，我的日子能好过一点，再大一点上学了，没念几天书，回家干活了。再后来找了个没爹没妈的后生，嫁人生孩子，一直到了现在。不像你，出身好、读了那么多的书，有好工作才有好生活，不过比起我姐来，我不错了。我姐的事你听说了吧，她命不好，半辈子绕不开一个‘苦’子，下辈子希望能好过点吧。”
　　她抽完了第五根烟，没再点，喝起茶水来。
　　“不过，我女儿争气，现在在省城安家了，我和你妹夫两口子没文化，不能让孩子走我们的老路，我们俩下决心，一定要花大力气供养孩子，别像我们俩一样。功夫没白费，真给我长脸，她在省城安定了下来，让我们去她那里，我和你妹夫决定再等等，等她结婚生孩子了，我们去帮他们带孩子。”
　　“你回去后过得不好？”
　　王萍眸光一黯，重新点燃了香烟。
　　“不好，不如我在亲妈后爸这边，他们虽然也打我骂我，可都是为了我好，要不是我太气人、太能惹事，我妈也不会把我送走，自作自受吧，亲妈后爸对我和我姐一样，没偏没向。到了那边，日子不好过，我爸把我要回来就是为了气我妈，我奶本来就对我印象不好，又重男轻女，我的日子好过不了，我后悔，可有啥用。我跑回去过一次，被我妈送回来了，说，我爸不让。”
　　“你受苦了。”丛影心疼她。
　　“苦，我才不苦呢。”王萍伸了一下胳膊，向上撸袖子，一副要打架的姿势：“我是谁呀，让我受苦的人还没生出来呢，我能让他们给欺负了！他们骂我，我就骂他们；他们让我干活，成，我干，咱不是坐吃等死的人，干活可以，大家一起来，谁也别闲着，都是人，不缺胳膊不少腿、能走能跑的，凭什么可我一个人累着，你们躺着？干完活了，不让我吃饭，我就抢，别看他们俩大人，惹急了真不一定干过我。还不让，我随手抄起一样家伙往饭桌上砸，我吃不着谁也别想吃，我干活了，吃得理直气壮。他们骂我，我骂他们，我又没犯错，凭啥骂我？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们还恶心呢。有一次，我奶又数落我，我拿起剪子给她衣服偷着剪了，我告诉她说，你别倚老卖老，你掐指头算算，你还能活几年。等你老了走不动那天，你当年怎么对我的，我十倍还回去，你少惹我，惹急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往你碗里放耗子药。有一回我爸骂我，我直接一盆冷水从他头上浇下去，操起了一根木棒子指着他说：来打我，我不怕你，今天拼个你死我活，再敢骂我，我一把火烧了你房子，我是未成年，不怕……我就这么治他们，给他们治服了。”
　　内核是酸的，可姐弟俩还是不厚道地笑了。
　　“后来我又多了一个任务，看我弟。除了干活，勉强读完了小学，不上了，也怪自己脑子笨，成绩不好。在家里呆了两三年，外出打工了，认识了你妹夫，早早就结婚了。”
　　“他们放心把你弟交给你？”
　　“你这话说的，我再怎么混，也不会打我弟的主意啊。我弟生下来后，我后妈就扔下走了，再没回来看过一眼。我奶和我爸天天念叨着老儿子、大孙子的，可生下来也没见他们多宝贝。没妈的孩子懂事早，我弟不像我混不吝的，可惜，遗传了我家的笨脑子，学习不行，只能子承父业了，不过也行，小日子过得挺美的。”
　　“开始的几年，我不和我爸联系，后来自己生了孩子、当了父母，好像明白了点了，慢慢走动了。我奶、我爸对我也不像过去了，说到底还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一家人哪来的深仇大恨。”
　　沉默之后，再续上热茶，茶色淡了。
　　“对了，你找我，还有别的事吧？”
　　丛影点头：“有事，我不光找你，当年桥南一起玩的小伙伴我都一个个地联系上了，要说现在的通讯也真是发达，换做以前，不敢想象啊。”
　　“可不是，发展太快了，都跟不上了。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啊？”
　　“陈雪娇。”
　　“陈雪娇，她不是死了好多年了吗？”
　　“我也以为，可半年前我偶然遇到了徐丽霞……”
　　听完了丛影的讲述，王萍也觉得事有蹊跷：“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确实不对劲。你怀疑陈雪娇没死，死的那个人不是她，可不是又是谁？当年的事，我那时还小，也没在现场，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听我妈和我姐无意中提起了，她们也都说，陈雪娇掉河里淹死了，别的就没了，这上面，我实在是帮不上你了。”
　　“事发当天，你记得镇上有什么异常情况吗？”丛政不死心地问：“你能想起什么来就说吧，看到的听到的都行。”
　　王萍再点烟：“那天我有印象，雪娇也是我的玩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一件事来，不过不是当天的，是过后的——大概两天后吧，邻居一个小妹妹问我，当天看没看见有两个男的领着一个小孩往镇上的公路走，我说我没看见。”
　　“小孩是陈雪娇？”丛影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她听说我没看见就没再说了，我家门前那条路通向别的村镇，也可能是外村人也说不定啊。”
　　“那小妹妹呢？”
　　“挺不幸的，去年车祸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