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阴霾阵阵世事艰(7)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4-03-18 09:29:00 字数:3315
赵班头酒足菜饱,嗝儿连声,在杨川搀扶下走出酒馆。路过一个小院子时,他停下来朝院子里打望,一只手在衣兜外面摸了摸。这时候,突然有圆圆的凉凉的东西触到他另一只手掌,他是老油子了,明白是啥玩意,五指一拢便攥在掌心,眯着眼,嘴角挂笑:“兄弟,你、你……够意思!”说完便一摇一晃地进去了。
杨川就是杨蓝花,易容和变声之术是蓝爷爷教的。但爷爷告诫过,为人做事应该光明正大,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用这些手段,况且再精巧的手法都有破绽,弄不好就会招来大祸。因此她以往总是蒙上面巾并且尽量挑夜晚行事的。
赵班头爱吃爱喝爱嫖,因而对钱财来者不拒,但也讲点江湖规矩,用他的话说,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在他的安排下,杨蓝花进了拘押所,单独见到了谭大顺。
无需多言,当眉眼英俊的警察轻轻撕去胡须,恢复清脆的女儿声,并说到杨昌林、林炜和时,谭大顺就惊喜地认下这个现在叫杨蓝花的侄女了。由于时间紧,他们的谈话很快就转到眼前问题上。
谭大顺说:“开初,我们这些操船的一共遭抓了二十几个,挨一挨二弄去过堂,其实就是为了敲诈点钱财,敲够了确实榨不出油水了就把人放了。这不,现在连我在内只有五个人了。”他笑了一下,显得有些无奈,“我呢,说我同贺龙一起当过土匪,现在又是反叛中央政府的乱党,要严惩;他们几个因为同我走得近,又都是孤儿出身或是乡下穷人家的,拿不出钱来赎人,就跟起我倒霉了!”
“谭伯伯,你在涪陵多年了,外面还有得力的弟兄没有?”
谭大顺盯着她看了一阵,摇头道:“你想劫大牢?侄姑娘,不行呀!你本领高强,我是晓得的,但这里不是小河里的山寨大院,对手也不是舞刀弄棒的山匪家丁,这个拘押所从里到外设了几道岗,除了警察还有正规兵,端的是快枪机关枪,三五十个人休想打进来。再说,枪一响就要流血,会死好多人哪!”
“那该咋个办呢?”杨蓝花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谭大顺用粗粝的大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放低声音说:“蓝花呀,你莫急,眼下他们还不会咋个的。昨天弄我去过堂,没打没骂还装出个笑脸,说是只要答应一件事就放了我们。”
“啥事?”杨蓝花忙问。
“要我或者我介绍个弟兄到你贺叔队伍里去当探子。”
杨蓝花有些疑惑:“他们就不担心‘赵巧儿送灯台’,或者编些假话来蒙哄么?”
谭大顺叹了口气:“他们也不是哈(傻)儿,我估谙是打算把你王姑姑和念庆扣起来当人质!”说到这里,他“哼”了一声,“要我给他们当奸细,瞎了他狗日的眼珠子!”
“谭伯伯,你是咋个回应他们的呢?”
“我怕他们马上对他俩娘母下手,就说,我同贺龙是有点交情,但他鬼精得很,又是个火爆脾气,若是遭他察觉了,只怕命都难保,因此我得好生想想,过两天回话——哎!我万没谙到赵班头说的杨先生就是你呀,早晓得……害得我一晚到亮都没闭眼睛啰!”说到这里,他笑起来,拉住她一只手,“蓝花,你来了就好了,谭伯要托付你一件事——帮我把念庆俩娘母送到炜和那里去。这事一点都耽搁不得,你要马上去办!”
“那你咋个办呢?”杨蓝花有些迟疑。
谭大顺显得有些着急:“你不要管我!只要她俩娘母走脱了,我们几个单条子好办!”挥手催她快走。
谭大顺的家小突然失踪,王团长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这让他大光其火,将行事拖沓的排长打了二十军棍贬成大头兵。下令拆毁了谭家的木房,还不解气,又决定将拘押所的全部人犯押往鄂西,卖给日本人开的矿山,统统下深井挖矿。
消息从外面传进来,被关押的人都很着急,下深井苦啊累的还不算啥,要紧的是,一进去就成了活死人,不见天光不见草木,说不定哪天就埋在里头,连尸骨魂魄都回不来了!众人都说谭大顺见多识广,纷纷找他拿主意。谭大顺见大家都指望着他,二话不说,眉毛一扬,掷地有声:“各位弟兄放心,我谭大顺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想办法带大家逃过这一劫!”
话说出去了,可究竟该如何办呢?他同贴身的弟兄们反复商量,又冥思苦想了一天一夜,定下个行动方案,但心头还不怎么踏实。就在这时候,杨蓝花突然又出现在眼前,他先是吃惊、担心,接着又似乎有些兴奋。
迎着谭大顺急剧变化的眼神,杨蓝花浅浅一笑:“谭伯伯,你放心,姑姑他们已经到城外安顿下来,等你这边事情一了,我就送他们走,绝不会误事的!”
谭大顺明白了她的来意,叹息一声说:“我原本不想让你冒这个险的,可你硬要搅进来。我晓得,你是记挂我这个伯伯哟!既然这样,那我就照直说了——姓王的要把我们卖到湖北去挖矿。我们呢,打算在出班房后的半路上找机会逃跑!”
杨蓝花点点头,说:“我就是为这事来的。谭伯伯,我想问一下,你们原来打算咋个跑呢?”
谭大顺愣了一下,支吾着说:“也没啥好办法,用不着啰嗦了。现在你来了,我们就好生商量嘛。”听他这一说,杨蓝花明白了——他肯定是打算自己当“飞雀子”,把军警的枪口引开,让其他人趁机逃跑。想到这里,她心里一热,谭伯伯呀,你大仁大义,就是不说,侄女也想得到的!
她把身子往前探了探:“谭伯伯,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初五晚上押你们到龙王沱,上德国火轮。我今天来,就是想同你一起想个最牢靠的办法。”
从箱子街到龙王沱沿途,杨蓝花已经察看过,谭大顺更是了如指掌,两人很快就确定了行动的地点。在商量具体办法时,谭大顺有些顾虑,你姑娘家家的去那种地方好不好呢?杨蓝花眼珠一转,调皮地说,不是我去呀,是老板杨川去嘛!他便咧嘴笑起来。
杨蓝花说:“谭伯伯,跑脱以后,你就同我们一起走吧!”
谭大顺摆摆手,又摇摇头:“邓永富几爷子还在,我若去,她俩娘母就藏不住了。再说,我也不能只顾各人,丢下那几个弟兄嘛!你们放心,我已经同弟兄们约好,到新盛,或者大顺乡沟里头,那一带又偏远又穷苦,烂兵们一般不会去的,躲得下我们这几个人。那里离石家沱近,有机会还可以在码头和船上找活路做。只是——念庆俩娘母,就托给你同炜和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天边一钩新月,十几个端枪的士兵在一名军官带领下,押着二十来个被绳子捆成一串的犯人往长江边的龙王沱走去。官兵们走到高挂着马灯的码头边,望见被轮船上的探照灯照得明晃晃的江滩和寥寥几个人影,一路上紧绷着的心松弛下来,脚步也慢了,纷纷把枪挎到肩后,腾出手来卷叶子烟或者划洋火点纸烟,呛咳声说笑声同烟气一道飘散开来。
这时候,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从江滩沙石小径踏上码头石阶,一只手挽起衣裙前摆,一只手揉着细腰,几步一停,哼哼唧唧,看模样是送客后返回的富家女眷。一个青布裹头的妇女挎着个包袱跟在后面,但又隔着几步距离,也许是她们的帮佣。
那两个女子经过人犯旁边时,都用丝帕掩住口鼻匆匆而过,遇见官兵们便放慢脚步,嫣然一笑或者抛个媚眼,现出青楼娇娃的本色。那神情,那轻轻甩动的丝帕和一扭一摆的细腰,再加上随风飘来的脂粉和香水味,把兵哥哥们逗得心痒痒的。不少人趁机摸上一把,被摸的女子“嗯呀”一声,笑着往上跑了,让丘八们望着那圆鼓鼓的屁股想入非非。
不一会儿,两个女子已经登上码头,先前落在后面的女佣也跟了上去。就在这时,高杆上的两盏马灯在一声爆响中同时熄灭,眼前顿时一片黑暗,紧接着一声长啸,人犯们“倏”地四散奔逃,领队的军官忙下令开枪。刚出声,一块石头飞来,打得他满嘴喷血,接着又是一阵石雨,打得士兵们哇哇叫,等他们回过神来,人犯早跑光了,只好朝天放了几枪……
杨蓝花回到王秀娟身边,一边解开包头的青布一边兴奋地说:“王姑姑,谭伯伯他们都跑脱了!我跟了一段路才回来的。”
王秀娟长吐一口气,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捧起杨蓝花的手,话还没出口,眼泪就涌了出来。
人犯“炸窝”的事报告到王团长那里后,气得他七窍生烟,不过,还没气糊涂。先是给下属打招呼——不得走漏消息,接着派人搜查全城的青楼妓馆,找到了那两个女子。可是,一审问却大失所望。女子供认说,是“杨老板”亲自来园子里挑人,请她们去趸船边接两位少爷公子。她们按约定时间到了那里,没接到人,正着急时,那老妈子赶来了,说杨老板叫她来传话,公子爷今晚不来了,请她们回去,其它的就啥也不知了。
王团长又派人秘查了一段时间,哪里有那个杨老板和女佣的影子哟!无奈之下,严令属下封口,把这事隐瞒下来,同时增加了警卫加强了警戒。奉命侦办这事的参谋长私底下对人说:你想想,一眨眼工夫,能在几十个官兵眼皮子底下把捆人的绳子全都割断,一抬手就同时打熄两盏气死风灯,还能够循声发石,一般人做得到么?高人哪,遇到高人了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