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北漂十年成女侠

　　一
　　
　　家政公司里，什么时候都有待岗的姐妹，就算是过年过节都有人。由于刚收完麦子，人很多，有的已等了很长时间，甚至几个月。看到每张熟悉而憔悴的面孔，都不由让人想到“漂”这个字。然而每个人都对亲人报喜不报忧，回家带回的钱有多有少，但谁能体会其中的不易和辛酸？她们也是女人，也是需要呵护的，但有时却连起码的尊重都得不到！她们这样年复一年地寄居于异地他乡，默默地付出着，孤独地努力着，辛苦地坚持着。但很少有人理解她们，包容她们，所以随时都有可能被辞退回公司待岗。
　　林静虽然总是很幸运地上户快并遇到好用户，但随着近几年做保政工的女人越来越多，每个人也都有了一定压力。她更体谅每一位姐妹，大家相似的经历更加感同身受。这次来，她先帮老公找到一份饭店传菜员的活儿，面试后一起给杜大伟买了两套衣服和床上用品。一切给老公安排好了，晚上八点多林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倦容回公司，微笑地给认识的姐妹打招呼。
　　“林姐，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林静顺着话音一看，原来是小玲。她喜出望外的上前去，小玲站起身抱住了她。两个人坐下来，各自讲了分别后这几年的生活状况。林静惊奇的发现小玲比以前成熟实在了许多。她讲到这几年南跑北跑，到处碰壁的打工经历，还与用户发生争执甚至报警处理。又讲到了父母让她回家，又嫁了两次的惨痛经历。
　　到最后，小玲居然淡定地说：“哎，一个人如果不面对现实，又没有狗屎运，终究会被生活毒打。”林静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不要气馁，人总是要经历些痛苦才能成长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有几个姐妹走了进来，邀请她们一起逛百荣买衣服。林静却连连摇头说得等活儿，而桂清却说：“想省钱才是真的，你也该买些化妆品了。”
　　“我哪不买化妆品？我是大宝的代言人——大宝天天见！哈哈。”林静也学会了开玩笑。秋媛也旁边看着手机，两人交流了一下眼神，礼貌地笑一下算打过了招呼。
　　林静一连在吴奶奶家几年，休息时也经常会去到公园或书店。一个人看书、写作，喜欢沉浸在不被人打扰的安静中。今天与姐妹姐妹们的交谈中才知道王老师已经退休，她默默责怪自己那几年，总觉得王老师升了经理就有意避嫌。难掩一阵遗憾，感觉王老师有恩于自己，但是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走散了！
　　秋媛，小玲，桂清，和林静一起聊着，思绪一下回到了以前，感情也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几年中，认识的姐妹有的回家超生二胎，有的回家带孙，也有的腰酸背痛回家养病修整。大家都感叹着姐妹如劳燕分飞、各奔东西，都不知还有没有相见之日。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家庭奔波，即便是同一个县的人，以后也可能就终将见不到面！
　　而林静此时心里放心不下的，还有她的老公杜大伟。四十七岁了，才第一次出门打工，首次干饭店，况且还是一家高级饭店，不知道能不能胜任，三天试工期他能否顺利通过。
　　
　　二
　　
　　其实待岗除了隐隐的焦虑和空虚感，如果能想的开是很放松的。林静想着现在儿子和老公都在挣着钱呢，既然找不到活就顺其自然，多看些书多写点东西吧。这段时间他从儿子高考的事情上，知道了任何事情都不要太过于执念。想开了就心胸坦然了，人生的路，倒是条条大路通罗马。所幸，她就神态安祥地稳坐在待岗室一角旁若无人地写起来了，每年至少发表五篇文章是她给自己订的任务。她不容许自己虚度时光，尤其是把时间浪费在与已无关的闲聊上。
　　中午下班，大家都出去买饭去了，林静竟全然忘了时间。小时工派单老师匆匆忙忙走进门，着急地说：“怎么就你一个人？有一家人要小时工，两点去搞两个小时卫生，你去吧。”林静想闲着也是闲着，有钱就挣，去。
　　她在公司附近找一家面馆，匆匆吃完了就按照派工单上的地址，坐公交赶去了。可是到了那家门口，无论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应答，就给公司打电话反映情况。
　　老师说：“你等一下，我打电话给她。”林静在门口继续敲门，等侯，十分钟过去了。老师打过来电话说：“对方关机了，既然进不了门，你就回来吧。”
　　林静挂了电话，又觉得这样走了不合适。如果室内就一个女孩儿是有病了呢？恰好是手机没电关机了呢？还是有绑匪上门呢？她一时间控制不住了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急中生智，她敲了敲对门家的门，却也无人应答。一种使命感驱使她快步跑下楼去，一口气跑到了物业公司，
　　气喘吁吁地跟物业几个人说了情况。物业告诉她：这户人家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因为最近她有病，她侄女晚上就过来住，小时工肯定是她侄女叫的。老太太耳聋，需戴助听器才能听见，可能是午休助听器摘下了。”物业又查出她侄女电话打过去，说了家里情况，对方抱歉地说刚去公司开了个会，手机关机了，这就马上开车回去。
　　林静等女孩儿回来，两人一起上楼，开了门看到床上睡得正香的老太太，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她搞着卫生，女孩就在旁边给她聊天，当了解到她正待岗时，就说自己开了个广告创意公司，正缺个保洁，问她愿不愿去。她异常兴奋地连连答应，看着她汗流浃背的样子，女孩非要多给她一个小时的工钱，林静执意不要。最后女孩与她商定，明天就可以上班，并告诉她了公司详细地址。幸运总是及时的落在她头上，她一时竟有点怀疑是在做梦。她顶着一头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兴奋地回到公司，老师告诉她女孩已打电话表扬了她，还专门为她开了淋浴房的门，让她又一阵受宠若惊。
　　
　　三
　　
　　晚上，林静和几个姐妹一起，到不远的市场吃了饭。大家分别买回了饼干、水果、牛奶、方便面，一堆吃的，又都准备打持久战了。她刚洗了把脸，杜大伟打来了电话，说同宿舍的小伙子们欺负他，不想在这儿了。林静一听急了，不干咋弄？住哪不得掏钱？明天自己干保洁，也没空再给他找去呀！于是，又耐着性子说服他要与人好好沟通，别动不动使小性子，社会不是自己家，没有人会惯着你。
　　在老婆温柔的轻轻安抚下，杜大伟暴燥的声音才慢慢缓和了下来。他对林静说：“破饭店还这么严，上班就得把手机交到前台，下班了才能去领回来。”林静呵呵笑着说：“这下你知道了吧，每次给我打电话没有接你就气的要死。在哪里干活都一样，当差不自由嘛，习惯了就好了。”大概也是距离产生美吧！杜大伟竟不再顶撞了。
　　
　　四
　　
　　向阳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令领导非常器重，但同时也招来了同伴们的嫉妒。每次发了工资都有人喊着让他请客。开始为了鼓舞士气，团结力量，还真是忍痛割爱请过两次。到后来他看出了一些人目的不纯，就宛转拒绝和推脱了，这就招惹了一些人的不满和算计。继而工作中出现了不少人违规行事，生活上也有了恶意挑衅。还有一些老谋深算的大叔大姨们，依老卖老的抵劣对抗，令他心力交瘁。借钱的人也越来越多，但他敢怒而不敢言，不得已他递交了辞呈，但厂里却迟迟未批准。
　　他请假来到了海边散心，面对宽阔的大海，久久不知何去何从。他把这一切都未曾给爸妈提及过，他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也不忍让父母为自己担心。他想起妈妈说过：只有校园是片净土，你的纯洁只有在那里才不被玷污，离开校园就会不知不觉蒙尘。是的，在乌鸦的世界里天鹅满身是错。社会就是江湖，江湖从来就不平静，不清净！
　　他想过再回到他无数次梦到的校园，但是他已觉得没了那份执着的毅力。他知道自己人生的路还很长，然而，眼下哪里才是自己的方向呢？
　　一艘游轮远远鸣着汽笛，在海面航行。向阳眼睛一亮，从久久坐着的大礁石上站起身来：当兵，我要当兵。军队也是一片净土，是一片更加神圣的净土。而且自己从小就向往那一身绿军装，每当看到电视上的阅兵仪式就心情激昂。他越想越兴奋，甚至有点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
　　
　　五
　　
　　向阳给妈妈打来电话时，林静趁周末休息正在西西家。几年不见，西西已经和林阿姨一样高了，同时跟阿姨也已经生疏。虽说几年中西西妈妈和林静逢年过节都会发个祝福短信，或打个电话，而看着现在的西西，林静突然觉得自己真不该来。这些想念似乎是故作多情的，而西西妈妈的邀请似乎也只是客气而已。曾经在这个家里是多么熟悉而轻松，可是现在却觉得拘谨的不知所措。儿子的电话铃声，倒是适时打破了尴尬。
　　电话里，向阳有点儿哽咽地说不想在南方了，一切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容易。很多事情就像妈妈以前说过的一样，活生生的事实让他信服。并且又激动地对妈妈说了自己有当兵的想法。林静为儿子突然的回心转意甚感惊喜，马上告诉了西西的爸妈，希望西西的爸爸做为成功人士，能够指点迷津。
　　西西爸爸思忖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不应该让他当兵。像你们家这种也没有什么社会背景，孩子到部队混几年回来就回家了，没有长进，还是要面临找工作养家糊口的问题。你看我，现在的公司已是上市公司，但是我高中都没毕业。不用在部队耽误时间，要找对路子努力，瞅准机会抓住机遇创业，男孩子敢于拼搏才能有所作为。”
　　一席话说的林静心有所动。开始她本也希望过儿子去当兵，她觉得孩子有了当兵的历史更会历练他的意志，倒不怕儿子多走弯路，而趁年轻保家卫国也不是弯路，而是光荣的历史使命。可主要的是就如西西爸爸说的一样，复原回来没有什么技能，怕再学什么也都晚了。其实现在回校复读也还来得及，当兵如果学历高些也会有更好的发展。
　　她深感：这是孩子一生最重要的一步，必须还要进一步慎重考虑。要多方面听取意见，最重要的还是要尊重向阳本人的意愿。她正想着，猛然听见西西的爸爸说：“你对西西教育几年，我们也非常感激，要不然你们母子俩到我的公司去干吧。”
　　她一机灵马上又摇头又摆手地说：“不了不了，我别帮不上您的忙还给你您添了乱。”她知道这又是人家的客气话，这时便更后悔自己不该来，让人家误会是有所图。即便是对西西有一万个好，也不敢承受人家厚重的回馈。
　　夜晚，林静独自仰望着繁星点点的浩瀚宇宙思考了良久。掏出手机给儿子发短信：“阳阳，你有当兵的想法妈妈很赞成。但是我觉得，你现在如果回来咱们先复读，大学毕业再去当兵，必定会更有前途，你看怎么样?”
　　她等着儿子的回复，却久久没有。
　　
　　六
　　
　　因为保洁都不管吃住，所以林静必须付双倍的住宿费住在公司。如果不是不好上户，她绝对不会不经公司去做保洁。由于每天吃饭为了节省而凑合，又整天往返上班跑来跑去无比劳累，也让她倍感疲惫。但此刻，她边仰望着星空，边猜想着儿子在忙些什么，或是在苦苦挣扎，耐心地等待着电话或短信。
　　一个多小时后，向阳才回信说：“妈妈，对不起，我现在已经像一匹脱僵的野马，恐怕已经圈不住心了。在这一段时间里，正是如您之前所说，我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越来越迷茫，甚至有时仇恨社会。我虽想过当兵，但是可能我觉得好像又不配。”
　　看到儿子这段短信，林静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一下飞到儿子身边去。马上打电话过去，向阳刚接听，她便连珠炮一般说：“阳阳，你的心情现在怎么这么糟糕?要不你快辞工，不要着急下决定，先过来上北京吧，咱们见面好好聊。”
　　“那好吧妈，我尽快去。”向阳小声说完就挂了。
　　林静双手握着手机，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想着自己现在的处境，再想想儿子，又难以抑制地从心底翻起了五味杂陈。她想着以后该怎么劝说儿子返校复读，又决定辞掉保洁的工作。也要用实际行动告诉儿子：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或不喜欢的环境，终究走不远，活不开心，所以人不能只为了眼前安逸而放弃了长远目标。
　　她现在已从之前的不甘做家政，变为甘心乐意以家政为事业。在写作和阅读的同时，也为自己建造了一个充实而快乐的精神世界，从而也以此证明着自己从不甘平庸和麻木。也一直可以让整个人的状态永远保持着干净轻盈。她也越来越喜欢烹任技术，借由厨房转移心灵视线。不愿浪费宝贵的时间，把所有的人生经历和思考转化为生命的滋养。不知不觉间很多人都说她有洁癖，她也突然察觉自己无论在生活中还是精神上，真的越来越反感那些肮脏的言行和邋遢不堪，以及一些行为的无序和随便。十年中走了这么多家，她觉得学到了很多让生活可以在平淡中，获得条理不紊的方法。人可以修炼自己不断去面对和挑战这个混乱的世界，然而生活不能无序、无趣，无目标、无生存意义。她要把自己一年年的感悟和一步步的改变讲给孩子听，所以那些人生的至暗时期都是成长中必要的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