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生活波折总难免

　　一
　　
　　才四个多月没见儿子，他更黑更瘦了，但是眼睛里已经没有了那份青涩的稚气，也很难寻觅到那熟悉的童真。两口子一左一右坐在儿子旁边，看儿子给了妈妈一个月工资，又听他巴拉巴拉不停地讲在南方的糟心经历，把老妈听的眼泪婆娑。
　　儿子却兴冲冲地要请爸妈吃了火锅，一家人吃饱喝足，向阳赶紧去买单。杜大伟悠然自在地用牙签剔着牙，一副优越感和懒散相。向阳结完账走过来，林静一个劲儿的低声问花了多少钱，然后就是一阵心疼。紧接着就按计划行事，郑重地看着儿子问：“阳阳，下一步，你怎么打算？我考虑你还是返校复读吧。”向阳想都没想说：“妈，你能不能让我自由选择?”
　　“还选择打工吗？在这打工岂不是和在工厂一样?”林静想耐心劝儿子，伸出手去拉他的手。儿子却迅速把手缩了回去。
　　“妈，我想过了，要学个一技之长，将来也好自己开店。”儿子目光坚定。林静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她才悠悠地说：“我昨天把那个保洁活辞了，我的打算是咱们先租间房子，带你玩几天散散心，然后回去上学。你先不要反驳我，咱三个好好想想。”
　　“我回去要考不上大学呢？不是又耽误事吗？去学个立身之本，两年后回家开个店，成家立业了，多好。”向阳讲着自己的计划，眼里发着光。
　　“那还得扎本，又受累又担风险，弄不好还赔钱。别瞎折腾了，这两年好不容易攒了点钱。”杜大伟不赞成地说。
　　“看你这乌鸦嘴，就光看眼前。”向阳生气地说。林静怕激化矛盾，赶快让他乘车回去，并说自己慢慢劝。但杜大伟却生气地甩开了她大声说：“妈的，我不管了，爱咋弄咋弄。”说完扬长而去。
　　
　　二
　　
　　一家子在家打打闹闹也就算了，而如今在这里，又是久别重逢也这样。让母子俩生气却没敢再说话，林静回过头来已是两眼含泪。她久久梦寐以求的相见，就这样分分钟化成了泡影。儿子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扶着妈妈，无力地坐在台阶上。
　　“妈，咱们找一个小旅馆先住下来，你也可以休息几天。你别难受他就那驴脾气又鼠目寸光，咱以后别理他。你为这个家操心受累够多了，以后多关爱自己一点儿吧。”母子俩在十月下旬的寒夜里，紧紧依偎在一起前行。林静顾不上难受，忙一家一家地奔波着去找相对便宜的地下小旅馆，任眼角的泪水被瑟瑟寒风慢慢风干。
　　问了一家又一家，母子却也不再觉得冷，还边走边看街上的行人和建筑。林静给儿子介绍着自己所了解到的北京和人文知识。此时她感觉一个漂荡不定的灵魂有了踏踏实实的依靠，有了儿子理解她这么多年的不易，心里已经非常知足。
　　母子俩边走边考察学什么。修车、厨师、装修、美发，走过一条一条的街，逗留于一家一家的小门脸观察、商量。十点多才住进了五十元一晚、又脏又小的一间房。儿子匆匆洗漱完之后，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妈，我想好了，我要学美发。做一个发型师不但能把自己打扮得很帅气，而且还干净轻松。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学这行挣钱养家一定能旱涝保收。”林静也眼睛一亮，不过在她看来发型师只是吃青春饭的，况且好像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可言。但是她没有制止，正如向阳所说他长大了，他有自己的选择权。
　　“阳阳不管做什么，只要你真正喜欢并愿意付诸努力，我更希望你持之以恒。明天咱们再考察一天。”林静郑重地对儿子说。
　　“妈，不考察了，我回郑州学，可能会便宜点。一万块钱连学费带吃住，应该足够了，我不要你一分钱。”
　　虽说向阳不想再复读，但是林静也为儿子的果断而欣慰。儿子还对妈妈说：“我学成归来，找个离你不远的活儿，最好可以天天见一面，有空陪您聊会儿天看风景，让您不再孤单。”说完，就开始查郑州美发技校的电话。
　　第二天一早，他打电话报了名，下午，又说服妈妈不要送，一个人踏上了去郑州的列车。林静看着远去的列车，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来北京时妈妈送行的场面。也在心中默默祝福儿子能和自己一样，虽说没有功成名就，但也没有大起大落。人生，平顺发展就是幸运的。
　　
　　三
　　
　　第二天，林静就慌忙如饥不择食地上户了。家政业前几年还有淡季旺季之说，现在每天都像淡季，有时一天才一两家用户。她只审时度势稍稍主动了点儿，便及时上了户。
　　位于东四环外的金都杭城也算是高档小区，宝爸宝妈小两口郎才女貌素质高，对人又特别尊重。男宝宝天天不到两岁半，就给分床分屋睡了，人家爸妈不心疼，而林静却心疼得不行，每天晚上都要跑过去看几次。小两口从偷偷安装的摄像头看得仔细，这让爱子如命的宝妈又感激又放心。这才干了半个多月，就给林姐买了一套衣服，把几乎没舍得买过衣服的林静感动得稀里哗啦。
　　十月底的优秀服务员表彰大会如期举行，大会上又有两个优秀服务员引起了林静的注意，她们是为公司争光的任姐和小郭。她俩是今年北京市育儿大赛金牌和银牌的得主，大会上她们动情地讲述了自己的工作经验和成长历程。公司姐妹有人入了党，有人的事迹上过电视，姐妹们听得热血沸腾。散会后几个人一起聊天，感觉三观一致，志趣相投。
　　林静兴奋地接听儿子的电话，把这些姐妹励志的故事讲给他听，又说自己多了两个偶像。儿子说妈妈：“本来你说不甘心做保姆，结果现在做保姆做出了荣誉感。”
　　林静笑着说：“以前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现在知道了，做什么事只要持之以恒，在这个行业里越做越精，就有了成就感。”
　　儿子知道，这是妈妈又在从侧面鼓励自己呢。
　　
　　四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三个月出师的向阳，回京就选定了三里屯做为目的地。而林静建议他先去一个小理发店实习一下，等真正有了过硬的实践技术，再上三里屯也不迟。向阳这次听了妈妈的话，在妈妈附近选了一个小店应聘。小伙子好找活，又有新学的手艺傍身，帅气的外表加上自信的谈吐，简直是轻而易举。
　　林静又像当初安排杜大伟一样，给儿子买了被子、枕头、床、被罩，连同脸盆毛巾一应俱全，在宿舍给他安排好才回公司。向阳的踏实和麻利，令老板夫妇也非常满意，林静打电话得知也就放了心。谁知只干了四天的儿子，黄昏时却突然打电话说已离开那店了。林静一边打电话，一边急急忙忙请了假，一头扎进了雪花纷飞的夜色里。
　　雪越下越大，她的肩膀和头上都顶着白雪，顾不上脚下的路面湿滑，一路小跑的赶到了儿子面前。向阳告诉她：“在那店里，住的是地下二层黑漆漆的又湿又冷不说，那几个干的时间长的老想欺负我，我害怕，就不敢吃饱，晚上也不敢上厕所。”
　　“向阳，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到哪都要学会处理人际关系。你爸刚来北京时也是老打退堂鼓，我三天两头的安慰他，不是现在也没事儿了。我刚来话也少，现在话就越来越多了，得和别人沟通交流，不能老忍让，也不能逃避，要去和人建立感情。”妈妈边说边拉着冻得嘴唇乌紫的儿子，走到附近小超市的屋檐下。
　　“妈，最主要的是，他们只让我洗头，扫地，洗毛巾，干小工，我学的东西都用不上。”向阳眉头紧皱着说。
　　妈妈放下行李，双手握着儿子冰凉的手，望着越下越大的雪说：“再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这么冷的天，有个有吃住的地方就应该知足啦。”又看着儿子的眼睛说，“妈不是不让你选择，而是你淘汰别人需要有实力。”
　　“妈你别管我了，我就不信离开这儿活不下去了。”向阳挣脱了妈妈的手，大步走出屋檐，林静急忙上前拉住了他。
　　
　　五
　　
　　林静虽然对儿子很生气，但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爸爸不管他，自己做为妈妈总不能也不管他？儿子初来乍到的境遇，自己也曾感同身受过，况且他年轻气盛，稍有不慎就会误入歧途！
　　林静怀着歉意和一脸茫然，无奈地帮儿子给老板道歉。她理解别人的白眼和冷漠数落，白干几天活也不敢提出要工资。走出店感觉胸口隐隐作痛，可是眼下更发愁的是大雪飘飞中下一站去往何处。儿子狼狈地背着被子，手拉行李箱。母子俩头顶积雪站在公交站厅下，漫无目的，任狂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却已麻木无觉。
　　“阳阳，现在你有什么想法？如果现在找不到店，晚上你住哪？”
　　“北京这么大地方，我都不相信找不到一个店。”向阳依然带着点不服气。林静板着脸，把儿子身上的被子拉过来自己背着，对他说：“我站在这里等你，你自己去找吧。”儿子看看妈妈，又看看天，咬着嘴唇嗯了一声，跑出站厅。林静看着儿子缩着脖子奔跑的背影，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社会是残酷的，但是必须让儿子自己去体验，也需要自己狠下心来放手。
　　她拖着所有东西，走到一大厦的檐下。两个小时以后，向阳兴冲冲地跑过来，老远就向妈妈招手。相距两三米就激动地给妈妈说：“这个店比那个店大多了，特别豪华上档次。他们有专门洗毛巾搞卫生的阿姨。我去先当助理，主要工作是给客人洗头，再就是给发型师打下手。工资一千八，比那个店里还高两百呢。”林静看着儿子的脸也露出笑容，两个人连忙收拾东西向大厦走去。林静边走对儿子说：“以后不要再这样，记住走到哪里都要跟同事搞好关系。别人能吃的苦咱也能吃，别干不几天又换地方，这样你挣不到钱的。”儿子却只顾东张西望找着地方，哪里听得进去妈妈的啰嗦。
　　
　　六
　　
　　2014年虽说一波三折，2015年的春节晚会总算是安心地看上了。凌晨的钟声敲响后，电视上一片欢呼，林静也从沙发上站起来。她走到阳台上，看着烟花纷纷绽放的夜空，双手缓缓合十，默默许下心中最诚挚的愿望。
　　可能是晚上看电视时间过长又太激动了，凌晨过后却一点睡意都没有。窗外的烟花，还在噼里啪啦的绽放着，她怕吵醒了天天，索性坐在小凳上。借着小夜灯桔黄的灯光，慈爱地看着孩子胖嘟嘟的小脸儿静静微笑。
　　她又想起了小西西，梦涵和乐乐，也是和以往一样，等到再也听不到一声鞭炮烟花响，才起身去自己房间躺下。她要求自己无论到哪里对每一个孩子，都要像对自己的阳阳小时候一样关心。过年总是一个想家的节点，总不免想起了自己刚来北京的情景。整整十年了，儿子长大了，自己也成长了许多，老公似乎也有变化。而生活似乎没有变样，父母却变了样，面容变得苍老，鬓角都有很多皱纹白发。按照自己最初的计划，攒点钱就回家开个面食馆，但现在看来杜大伟乐意打一辈子工。向阳这一个月倒是干得平静顺利，但还会常说有诸多不如意，总需要耐心劝导。
　　客厅里，小两口还在兴致正浓地看电视，不时传出欢快的笑声。她辗转反侧，依然睡不着，索性拿起手机，给儿子和老公，以及每个亲友与好姐妹发新年祝福短信，脑海中并浮现着很多笑脸。
　　
　　七
　　
　　北京有个习俗，正月里不兴理发。向阳也就比年前的腊月轻闲得多，而且趁着春节几天的假期，到了向往已久的三里屯两次。把妈妈的话完全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年轻而不安分的心又开始燥动了起来。
　　不过他这一次学的聪明而大胆了，不再给妈妈打招呼。先找到了店，谈妥之后又在三里屯附近租了房，打了个“的”把行李铺盖都搬了过去。这一走又亏损了半个月工资，但他想：俗话说，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因为这一次找的店底薪给三千。安排好住处，他又在三里屯的苹果手机店给自己换了一部时下最新款的手机，并安装了微信，很快学会了怎样使用。
　　当晚，他舒舒服服地睡在自己花高价租住的房间里，激动的睡不着。从小，他就一直向往着过这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然后他想挣很多钱，就可以把自己的生活质量和形象都得以提高，而今他感觉都实现了。而让他有点惭愧的是：隐瞒了妈妈，过年想给妈妈点钱又没给。从他内心讲，他不是不想给，而是又觉得手里有了钱才有主动权。他感觉到以后还可以挣到更多的钱给妈妈，某一天可以送她个大大的惊喜。
　　
　　八
　　
　　习惯了没有杜大伟电话的日子，儿子最近也省心了，林静的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而且气色红润。用童车推着天天去附近的乐购超市采购，教唱着儿歌，像母子一样亲昵而快乐。天天远远指着楼顶悬挂着的超市名字问：“阿姨，那是什么字啊？”林静耐心的笑着，靠近孩子的小脸说：“那两个字是‘乐购’。”
　　“那它为什么叫‘乐购’呀?”天天歪着小脑袋，认真地看着阿姨问道。
　　“乐就是快乐，购就是购物买东西的意思，这两个字放在一起就是快快乐乐买东西哦。”天天听阿姨这样一说，嘎嘎地笑起来，并拍着胖乎乎的小手说：“那就不能哭着去咯，小朋友如果哭着进去，保安叔叔就打他屁股。”林静也不由得跟着哈哈大笑，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是妹妹雅静打来的，她告诉姐姐：姐，咱爸昨晚又突发脑梗住进了县中医院。”林静听罢，立即决定要回家一趟。同时也预感又要离开这里了，况且从此又会与天天再无相见之日！可即便如此也一定得回家，外面永远有挣不完的钱，好在儿子已经安定下来，这次可以好好安安心心地在家一段时间啦。